裴府的後院還挺大,小橋流水,樹影婆娑,一應俱全。沐奕言一路走一路找,愣是沒找到裴藺躲在哪裡。
洪寶和張勇都留在前廳了,沐奕言見左右沒人,也顧不得丟臉了,低聲叫了起來:「阿藺,你在哪裡?朕來向你賠不是了。」
四周悄寂無聲,微風吹過,一陣花香襲來,沐奕言又往前走了兩步,前面是十來株一人多高的梔子花林。
那花香濃郁,刺得沐奕言鼻子癢癢的,她揉了揉鼻子正想離開,忽然,前面一連傳來了三個噴嚏聲。
沐奕言噗嗤樂了,一頭鑽進了林子裡,梔子花林的盡頭是一條人工挖的小溪,西邊擺著幾根石凳,裴藺正靠在樹旁揉著鼻子,接連又打了兩個噴嚏。
「你躲啊,躲到天邊朕都把你逮出來。」沐奕言笑嘻嘻地道,象從前一樣撲在他的胸前,摸了一把他的臉,順口又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
裴藺哭笑不得,那幾個噴嚏把他的氣勢都給打跑了,沐奕言再這樣象小流氓一樣地來調戲一把,他的十分怨氣只剩下了兩分。
沐奕言好像貓一般乖巧地縮在他的懷裡,孩子氣地拉著他的手,環住了自己的腰。
裴藺掙扎了兩下,最終卻不捨得鬆開,半推半就地把她攬入了懷裡。
沐奕言抱著他的腰,貪戀地在他胸膛上蹭了蹭,抬手摸了摸他的受傷的胸膛,心疼地道:「疼嗎?」
裴藺抓住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語聲低沉:「疼,可是,再疼也疼不過這一處。」
「對不起,」沐奕言仰起臉來,「我只是覺得,如果你沒有我,可能會過得更好,嬌妻美妾,兒孫繞膝,也用不著和家人相隔千裡。」
「可這裡空了怎麼辦?把心挖掉嗎?」裴藺盯著她,眼裡是濃濃的情意,仿佛能把人溺斃。
沐奕言吸了吸鼻子,搖頭道:「我錯了,阿藺,以後再苦再難,我都和你在一起,我們永遠都……都……」
她有點說不下去了,這天大的謊言,她努力想把它編好編圓,可是,此時此刻,她卻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我們永遠都不分開。」裴藺低頭在她額角上印下一吻。
她的眼眶發熱,用力地點了點頭:「只是你以後再也不能做這種傻事,萬一有個意外,你讓我怎麼辦?」
裴藺哂然一笑:「我拿捏著分寸呢,要是有意外那就不是我裴藺了。」
「鎮南王都快氣死了,你這個不孝之子。」沐奕言瞪了他一眼。
裴藺輕歎了一聲道:「誰讓臣碰到了陛下這個命中的克星呢?臣……臣這一天都……」
「剛才是在門口等我嗎?對不起,我來晚了。」沐奕言歉然道。
裴藺酸溜溜地道:「臣知道你去了俞府了,只是臣沒想到你要去那麼久。」
沐奕言仰起臉來看著他,嘴角微微翹起:「阿藺這是吃醋了嗎?」
裴藺凝視著她,猛地擒住了她的嘴唇,用力地吸吮啃噬著,幾近粗暴地撬開了她的齒關,掠奪著她的呼吸。這幾日來,他幾乎夜不成寐,既擔心鎮南王頑固不化,又擔心沐奕言真的要放棄他,患得患失之間,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那麼難熬。
那一劍扎在胸口的時候,他以為沐奕言馬上就會來看他,鎮南王挑釁著和他打賭,說是今日申時一過沐奕言還沒來,就算他輸了,讓他乖乖聽話和月璇成親。
裴藺沒理他,可下意識也總往門口瞧,盼著沐奕言的身影,可等來等去,卻只等來了曲太醫;今天等了一早上,還是人影皆無,僕從還回稟說沐奕言去了俞府,這真好比那把劍又在胸口捅了一下,疼得他都快撐不住了。
偏生鎮南王還一直在旁邊冷嘲熱諷,讓他趕緊收拾收拾跟著一起回南疆吧,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
現在的他,只想狠狠地吻住眼前這個人,把這兩日的輾轉反側、這兩日的憂慮惶恐、這兩日的相思重重都狠狠地吻進這個人的心裡,讓她再也不能逃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裴藺終於鬆開了她的唇,看著她鬢發微斜、氣息微亂,他輕歎了一聲,替她理了理髮絲,低聲道:「是的,陛下,臣吃醋了。」
沐奕言怔了一下,心中愧疚,掙扎著道:「阿藺,朕對不起你,朕……」
裴藺低下頭來,緩緩地將唇印在她的唇上,封住了她即將出口的歉語,那吻和剛才的狂風驟雨截然不同,溫柔而憐惜,就好像他碰觸的是那稀世珍寶。
「陛下,臣明白你的猶豫和掙扎,臣看了很難受。鏞之是你最早喜歡的人,臣早就明白,而恆衍,和你經歷了這麼多生死,你也割捨不下,要怪就怪臣當初在情濃時被迫去了南疆,沒能陪你度過那些明槍暗箭,只能說是造化弄人。」裴藺的眼圈也有些發紅,這些話他想了很久,他不想把沐奕言讓出一絲一毫,他想把沐奕言藏起來獨享,可是如果這樣的話,只怕沐奕言這輩子都不能真正釋懷。
「阿藺……」沐奕言的喉中發哽,看著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陛下,別難過了,臣捨不得看你難過,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只要你心裡有臣就好。」裴藺低聲道。
沐奕言怔怔地看著他,眼中忽然流下淚來,裴藺頓時著了慌,伸手去擦她的淚珠,一疊聲得道:「陛下,陛下你怎麼了?」
「沒什麼,朕只是覺得,朕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沐奕言哽咽著道,「有你們陪著,朕就算是明天死了也是最幸福的。」
「胡說什麼,」裴藺輕輕地擰了一下她的臉頰,憧憬地道,「等哪一天你不是陛下了,我們就去城郊造一所很大很大的屋子,我們都住在裡面,春賞花夏賞竹,秋賞菊冬賞雪,你要給我們生好多好多個孩子,大家一起熱熱鬧鬧的。」
這場景是如此美好,美好得讓人流淚。沐奕言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她掩飾著伏在他的胸膛,貪戀地蹭了蹭。
夕陽夕下,天邊泛起了層層疊疊的金色,令人目眩。兩個人靜靜依偎著,仿佛這樣就是永遠。
不知道過了多久,沐奕言低聲問道:「再過兩日就是朕的壽辰了,朕的禮物呢?」
裴藺笑著道:「哎呀,臣都忘了這件事了。」
沐奕言惱了,輕輕在他胸膛上咬了一口:「你要是忘了,朕就不理你了。」
「怎麼會忘,怎麼可能忘?」裴藺歎息了一聲,「陛下,臣一定是中了魔了,才會這樣喜歡你。」
沐奕言抬起眼,那雙被淚水浸潤過的雙眼晶瑩剔透:「阿藺,朕也喜歡你,朕也准備了一份禮物,那天要送給你。」
很快,沐奕言的壽辰在全京城百姓的期盼中如期而至,一大早,沐奕言便焚香沐浴,朝拜列祖列宗。
一大早,城中已是鑼鼓喧天,百姓們喜氣洋洋,扶老攜幼出來到東門外,沐奕言登基以來首次閱兵便在東門外進行。
城牆上站了一溜兒的官員,最高處便是各地的藩王和外國使節,格魯的次吉王子和達娃郡主站在最中間。
巳時一到,禮炮三響,沐奕言的御輦停在城門口,沿著階梯上的紅毯,她一步步地登上了高樓。
城牆上的官員和藩王,城牆下的百姓和兵士,跪倒三呼萬歲,聲震雲霄。
沐奕言站在高處,看著自己的臣民和國土,剎那之間,胸口熱流湧動,感慨萬千。
一年半前,那些大臣的眼中盡是不屑和輕蔑,她這個憑空而降的卑賤皇子一步登天,卻是舉步維艱;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年半後,她居然也能受到臣民如此的景仰和信賴。
這一年半來,她經歷了無數磨難和背叛,經歷了生死攸關,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現在;登基前她百般不願,恨不得腳底抹油開溜,登基後她百般推脫,恨不得成一個隱形人;然而此時此刻,她不得不說,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報。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瞟向俞鏞之:今日所有的一切,她最該感謝的就是那個殫精竭慮輔佐她的中書令,她的老師,她的重臣,她……心中牽掛的愛人。
經過曲太醫幾日的調養,俞鏞之的病已經大好了,除了臉色還有點蒼白,身形還有些瘦弱,精神已經好了很多,此刻,他正站在左手的第五位,神情一如既往的驕矜清貴,只是偶爾目光和沐奕言的交接,在半空中糾纏片刻,那清冷的嘴角便不易察覺地帶上了幾分笑意。
城牆下刀槍凜凜,旌旗招展,沐恆衍率領的兩萬禁軍在城牆外的空地前,列隊、方陣、刺殺、騎術……殺伐四起,叫好聲聲。
城牆上的藩王和使臣看得尤其仔細,只是,應該對這最有興趣的格魯使臣卻心不在焉,次吉王子的目光一直落在牆角旁一個瘦小的校尉身上,而那達娃郡主的眼睛滴溜溜亂轉,一直在梭巡著裴藺的身影。
裴藺算是怕了這個熱情的格魯姑娘了,躲得遠遠的,而那個小校尉看閱兵看的津津有味,壓根兒沒空理那個次吉王子。
到了後來,那次吉王子忍不住了,朝著那小校尉走了幾步,正要打招呼,凌衛劍亦步亦趨地跟了過來,客氣地道:「次吉王子這是去哪裡?」
次吉這才回過味來,尷尬地笑笑:「這個……本王腿站得酸了,隨便走走。」
「那下官陪次吉王子走走。」凌衛劍笑著道,只是那笑容怎麼看都有些陰森。
次吉又盯著那小校尉看了幾眼,忽然道:「凌大人,不知道你的……你的夫人現在怎麼樣?」
凌衛劍磨了磨牙:「六公主她好得很,下官和她琴瑟和鳴,夫唱婦隨。」
那小校尉終於把目光從城牆下轉了過來,咧開嘴一笑,那笑容跳脫,露出了一口白牙:「是的,凌夫人又乖巧又聽話,凌大人真是上輩子留來的福分。」
「是你!真的是你!」次吉王子的眼睛一亮,高興地道,「我從格魯帶來了好多好玩的,還有一匹小馬駒,是純種的汗血寶馬,你一定會喜歡的。」
小校尉的兩眼放光:「哪裡哪裡?我正要准備去禁軍找厲王哥哥拜師學藝呢,小馬駒來得正好。」
凌衛劍的臉都黑了:「胡鬧,你說話不算話,以後我就不答應你的要求了。」
「咦,凌大人,這不是一個小小的校尉嘛,你是文官,這武將不歸你管吧?」次吉王子一臉的驚詫。
……
沐奕言難得看到整日笑瞇瞇的凌衛劍黑了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到了最後,凌衛劍自然還是沒能拗得過沐語之扮的小校尉,被迫約好了時間到六橫館去看那匹小馬駒。
這段小插曲沒能影響大齊的閱兵,整整一個時辰,沐恆衍的兵威風煞氣地完成了所有的任務,沐奕言龍顏大悅,嘉獎賞賜。
隨之而來的便是禮部安排的各項活動,最重頭的壽宴在羅華殿舉行,城中四品以上高官都受邀參加。
壽宴其實無趣得緊,除了藩王、使團、重臣坐在內殿,其余官員都在外殿,席面上翻來覆去也就是這麼幾句話,什麼你父王身體如何,什麼托陛下的福身康體健,什麼這菜是大齊特色十分好吃,什麼果然不錯齒頰留香等等,如果沐奕言不說話,底下的人也不好說話,便只能飲酒吃菜看歌舞。
沐奕言被幾個藩王和使臣敬了酒,有些薄醺,酒過三巡,眼看這宴席也快到尾聲,她便托辭不勝酒力,由洪寶攙扶著准備回宮去了。
只是她剛退到屏風後,便有人從後面緊追了上來,她回頭一瞧,居然是俞鏞之。
「陛下這就走了?」俞鏞之戀戀不捨地道。
沐奕言一陣心虛,卻不得不皺著眉頭道:「朕有些頭暈,這裡就交給鏞之了。」
屏風外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沐恆衍也跟了進來,不滿地道:「陛下,下次還是不要辦這勞什子的壽宴了,臣等想和陛下獨處一會兒都不行。」
沐奕言怔了一下,鼻子有些發酸:「好,下回不辦了,我們幾個找個好地方一醉方休。」
沐恆衍眼前一亮:「擇日不如撞日,那不如今日臣帶幾壺美酒到陛下宮中……」
俞鏞之也面帶期盼地看著她。
沐奕言的心臟一陣狂跳,幾乎以為他們倆是不是看出了什麼,吶吶地道:「這……這裡滿屋子的客人……還得你們倆幫朕招待呢……」
沐恆衍和俞鏞之對望了一眼,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沐奕言鬆了一口氣,叮囑了幾句,急匆匆地往宮中趕去。
月朗星稀,花香陣陣,正是這一年中最好的時節。進了內宮門口,沐奕言並沒有回寢宮,而是沿著小徑往左一拐,往內宮的西南邊而去。
不到片刻,一片竹林映入眼簾,她吩咐洪寶等人留在原處,自己則慢慢地穿過了竹林,往裡走去。
前面傳來了淺淺的幽香,幾點燭火跳入眼瞼,越來越多,就好像滿天的繁星,在那一片跳動的火苗中,有個人長身玉立,沖著她伸出手來,臉上的笑容比那春風還要令人沉醉:「陛下,臣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