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俞鏞之、裴藺、沐恆衍聽了頗有些振奮,這三人中,只有裴藺一人曾陪著去過西郊行宮,那裡可以說是兩個人定情的地方,裴藺對於重游西郊行宮十分憧憬;而俞鏞之和沐恆衍則從來沒有去過那裡,一想到能有機會可以和沐奕言獨處,忍不住心生期盼。

可沐奕言卻一直不置可否,當天晚上,她設宴宮中,邀了這三人一起賞月飲酒。

酒宴就設在點墨閣的院子裡,炒了幾個家常的小菜,幾壺清酒,旁邊也只有洪寶一人伺候著,普通得好像平常百姓家的後院。

沒有旁人,幾個人拋開了君王和大臣的忌諱,談笑晏晏,十分輕鬆自在。沐奕言推說自己這兩日有些不適,一直朝著那三人敬酒,自己只是淺抿幾口。

酒過三巡,沐奕言終於告訴他們,明日去西郊行宮,暫時不要他們作陪,只是讓他們在最後一日來接她回宮。

沐恆衍首先有些不悅:「陛下你一個人去那裡有什麼意思?臣跟在身旁也好有個照應。」

沐奕言笑著道:「堂堂厲王殿下,一柄長刀所向披靡,取敵將首級如同探囊取物,讓你照顧朕豈不是太暴殄天物了?有洪寶他們在呢。」

沐恆衍不由得在腦中想了一下沐奕言嬌軟無力倒在他身上任由他照顧的場景,酒意上湧,血脈賁張,忽然便不吭聲了。

裴藺有些納悶,他和沐奕言兩心相映的時間最久,對沐奕言也最是了解,她自幼孤苦,不易和人交心,但一旦和人交心,便會十分依賴,怎麼會忽然想到獨自一個人去西郊行宮休養?

「陛下是有什麼心事嗎?」裴藺盯著她的眼睛,想從中看出點什麼。

沐奕言迎視著他的目光,忽然沖著他笑了:「曲太醫說,朕壽辰那日多飲了幾杯酒,這幾日務必要修生養性,不可有半分雜念,你……你們去了,朕只怕雜念更甚。」

裴藺的臉騰地一下紅了,那日□□/情後,他初嘗□□,難免食髓知味,這幾日看向沐奕言的目光都帶了幾分露骨的意味,要是和沐奕言單獨相處,的確難以把持。

俞鏞之狐疑地看了他們兩人一眼:「什麼雜念?」

裴藺掩飾著乾了一杯酒,語聲中即是得意又故作灑脫:「咱們又不是神仙,人生在世,誰無雜念?」

沐奕言白了他一眼,又替俞鏞之倒了一杯酒,親手遞到他跟前:「鏞之,這幾日朝堂上的雜事要拜托你了,朕敬你一杯。」

俞鏞之一飲而盡,他酒量本來就不算太好,此時已經雙頰緋紅,離醉只有一步之遙,原本清明的腦袋已經有些糊塗了。

「陛下……臣也想去西郊行宮……」俞鏞之頗有些哀怨地看著她,他的眼睛原本就漂亮,這一眼眼角微挑,如泣如訴。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幾乎就想點頭應好,幸好關鍵時刻那聲「好」卡在了喉中。

「國事為重,」她狼狽地調轉目光,「最後一日朕在行宮等你們就是。」

好不容易把這三人都安撫了下來,沐奕言勸酒勸得更加殷勤了,俞鏞之率先醉倒,裴藺也雙眼迷離趴在了桌上,唯有沐恆衍,雖然已經醉了,卻還一直筆挺地坐在椅子上,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她。

「恆衍,」沐奕言試探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這是幾?」

沐恆衍哼了一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掌一拽,沐奕言一個趔趄,頓時坐在了他的腿上。

「二。」沐恆衍的聲音呆滯,卻很果斷地答道。

沐奕言噗嗤一樂,順手拿起了一杯酒,含在了口中,摟住了他的脖子朝著他用力地親了下去,唇齒交纏間,將那口酒渡進了沐恆衍的口中。

沐恆衍整個人都暈了,他本能地想回吻,可是酒意蒸騰,身體已經不聽使喚了,眼前的笑靨忽然幻化成無數個,他朝著其中一個用力地撲了過去,只聽到匡啷一聲,他一頭砸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清風微拂,樹影婆娑,剛才還有些喧鬧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了下來,沐奕言小心翼翼地從沐恆衍的腿上抽身而出,默默的看著這東倒西歪的三個男人。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曾經的冷眼以對,曾經的鄙夷不屑,曾經的步步為營,漸漸變成了生死與共,情深似海,到了現在,她和他們之間,已經成了難以割捨的存在。

她閉了閉眼睛,勉強讓自己奔騰的思緒平靜了下來,叫來了洪寶他們,把這三個男人都抬進了點墨閣旁的偏殿裡,那裡是她處理朝政時臨時休憩的所在。

床很大,三個大男人一溜兒橫躺在上面居然也不嫌小,洪寶的臉色有些怪異,不時小心翼翼地看著沐奕言欲言又止。

沐奕言敲了一下他的腦袋:「想什麼呢,朕讓他們在這裡休息一晚而已。」

洪寶訕訕地笑了:「陛下保重龍體。」

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房門被關緊,只有燭火跳動,一明一暗間,那三人的容顏忽隱忽現。

沐奕言的頭有些暈眩,走到床邊,半跪在床前,俯□來,小心翼翼地在他們的唇上一個個親吻了過來。

來來回回親了好幾遍,她的唇顫抖著,眼底的濕意越來越濃,視線都被阻隔了,最後一下落了空,親在了沐恆衍的臉頰上。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伸手一摸,濕漉漉的一片,她想把眼淚擦去,只是那淚水就仿佛開了閘的洪水,瞬間就迷糊了雙眼。

她不敢哭出聲來,只是拼命地捂住了臉,咬著嘴唇,那哽咽聲從齒縫中洩露出來,壓抑而沉悶。

床上的裴藺翻了個身,嘴裡嘟囔著叫道:「阿言……阿言過來……抱著……」

沐奕言驚惶地止住了哭泣,屏息看著他,深怕有人會醒過來看到她這樣狼狽的模樣,她就再也無法自圓其說。

幸好,裴藺只是在說醉話,他皺著眉頭無意識地聞了聞,雙手一陣亂舞,把身旁的俞鏞之和沐恆衍都推了開去,好像在找著什麼,沐奕言一下子清醒過來,握住了他的手,將臉貼在了他的耳畔。

裴藺安靜了下來,砸吧了兩下嘴,抱著她的手又沉沉地睡過去了。

沐奕言等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她癡癡地看著裴藺,裴藺的雙手還攏在胸前,保持著那擁抱的姿勢,嘴角掛著一絲志得意滿的笑意,她心中悲不自勝,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阿藺,對不起,朕沒法陪你到永遠了,」她喃喃地道,「你千萬別一直記著我,也千萬別把我忘得太快,我會難受的……」

說完,她苦澀地笑了,不知道這世上會不會真的有魂魄,如果有的話,她真不想去投胎轉世,只願意默默地陪在他們身旁,能每日看上兩眼也是好的。

她的目光往旁邊挪了挪,俞鏞之仰躺著睡得正香,這位孤高清傲的狀元郎,就連醉酒也和別人不一樣,眉頭微蹙,雙手雙腳整整齊齊地放在身體兩旁,正經得好像要隨時走出去上朝似的。

沐奕言抬起手來,輕撫著他的臉龐心如刀割:「鏞之,鏞之,別忘了你對朕的誓言,為了朕好好地保重自己,朕……」

她說不下去了,那日和他互許白頭時的情景在眼前一閃而過,她怎麼捨得就此離開和他永別?

她轉過臉去,把目光又落在沐恆衍的身上,其實,這三個人中,她最擔心的就是沐恆衍,沐恆衍感情內斂,也沒什麼至交好友,一心只是撲在軍營軍務上,家中的一個母妃軟弱,壓根兒制不了他,萬一要是他要是發起瘋來,都沒人攔得住他。

她輕歎了一聲,伏在了沐恆衍的耳畔,眷戀地摩挲了片刻,他的皮膚由於在西北風吹日曬,摸上去十分粗糙,帶著十足的男性陽剛之美,和另兩人的完全不同。

「恆衍,是朕負了你,下輩子吧,等下輩子,要是朕還找得到你……朕一定……」沐奕言倏爾住了口,輕歎了一聲,看著另外兩個人,幾乎可以聽到那兩人忿忿的心聲:下輩子你許了沐恆衍,我們倆怎麼辦?

沐奕言苦笑了一聲,覺得自己真的變傻了,前世和今生都過得一塌糊塗,還指望下輩子做什麼?但願下輩子,他們再也不要遇見她徒惹相思。

不知不覺間,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沐奕言哭一陣笑一陣,又傻傻地坐在地上想一陣,不知道過了多久,燭火漸漸熄滅了,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邊漸漸亮起第一抹曙光。

該來的總歸要來,該放手的總歸要放手。沐奕言終於站了起來,揉了揉紅腫的眼睛,最後看了一眼床上的三個人,大步朝著門口走去。

門外,輪值的太監宮女已經候在門口,沐奕言輕輕地掩上門,深吸了一口氣,將心中最後的一分眷戀深埋心底。

「起駕西郊行宮。」看著滿院子的人,沐奕言沉聲吐出了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