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音閉上眼。
他的唇像羽毛一樣輕輕拂過臉頰,軟而且柔。他的手緊緊抱著她,緊繃的肌肉,略微粗糙的指腹,與她截然不同的身體構造。他身上的氣息淡雅而幽遠,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他的味道卻彷彿已經體會過千萬年,熟悉,眷戀。
源仲的唇慢慢離開她的臉龐,只留指尖細細摩挲,譚音睜開眼,他漂亮的黑白分明的眼眸那麼近,他眼裡只有她一個人,靈魂裡也藏著她一個,專注熱烈。
她曾想問他,假如有一天她不在了,他要怎麼辦?但這個問題其實根本不用問,他的眼睛已經告訴她一切答案。
「我上鉤了。」他忽然笑起來,眼睛彎彎地眯起,微抿的唇勾勒出一個迷人的弧度,聲音沙啞,「我在鉤上,任你宰割。」
這種時候,她該說什麼?又該給他什麼表情?譚音腦子裡濛濛的,身體上所有感覺的微妙感覺被放大到極致,而所有理智都被醉意沖得不見蹤影,她有一種洶湧而陌生的衝動。她慢慢湊過去,越來越近,膽怯似的抬眼看他的眼睛,他眼中有東西在焚燒,亮得驚人。
合上眼,她的唇印在他唇上,笨拙地貼合,輕輕輾轉。
他扶著她肩膀的手緩緩向上,最後按住她的後腦勺,將她整個人向他的方向用力鑲嵌。他的親吻狂亂,有著同樣的笨拙,但很快那種笨拙就消失了,屬於他本能的掠奪性,讓他幾乎是一瞬間就佔據了主動,乾燥的嘴唇很快變得潮濕火熱,他舔舐她的舌頭、嘴唇,還不甘於此,順著她弧度姣好的下巴吻下去,手指顫抖著解開她一根衣帶,領口鬆垮,他的唇與手同時侵入,落在她鎖骨下方。
他的腦袋埋在她胸前,鉅細靡遺,一點一點親吻她鎖骨周圍的肌膚,譚音覺得整個人已經融化了,分辨不出究竟是焚燒靈魂的痛楚多一些,還是與他親密接觸的愉悅更多一些。
她的手指托著他的臉頰,像是想要推開,又像是熱情的邀約,他的唇不知何時隔著衣服印在她的小臂上,譚音渾身顫抖,感覺他輕輕捲起自己的長袖,熾熱的唇貼在光_裸的肌膚上——他在試圖脫她的手套,用牙齒咬住手套的邊緣,一點一點,向下輕扯。
不可以脫下手套!譚音的身體反應比她此刻不太靈光的腦袋還要快,整個人像兔子一樣跳起來,袖子拂過桌面,擺在上面四壇天下無雙酒滴溜溜地翻倒滾下來。源仲正是意亂情迷的時候,冷不防被她推開,反倒愣住了,待看到那四壇珍貴的天下無雙眼看就要摔碎,他長袖揮出,不太穩地將兩隻白玉小酒罈捲起來,另兩隻卻被譚音一手抓一個,穩穩地撈在手中。
兩人一個彎腰,一個坐著,面面相覷了半天,源仲突然笑了。
「好可惜。」他將兩壇完好無損的天下無雙放在桌上,輕輕抹了抹嘴唇。
譚音漲紅了臉,她的酒意一大半被剛才手套差點被脫掉的事情嚇醒,還一小半為了要撿酒罈也弄沒了,此時此刻,心情沒了,氣氛也沒了,她訕訕地將白玉酒罈放回去:「那、那個……我去睡覺了……」
睡覺?源仲看看外面,這會兒似乎才是下午。
她顯然也發現自己找的藉口很拙劣,羞愧萬分,低頭不語。
腳步聲漸漸近了,她的視野裡出現源仲的鞋,他站在她對面,那麼近,都快貼在她身上了。譚音渾身都繃緊了,又期待,又害怕,眼怔怔看著他的手抬起來,輕輕拈住了她的一根鬆垮衣帶。
「衣冠不整,袒胸露背。」他聲音裡有種不懷好意地笑,手指卻慢慢替她將方才被他解開的衣帶一根根系好,「下次再這樣大膽,我真的不停手了。」
譚音連耳朵都熱辣辣地,不好意思抬頭,耳邊聽到他上樓,進臥房,關上門,她才鬆了口氣似的,把戴著手套的雙手舉在眼前。
還會有下次嗎?她默默想著,眼裡也熱辣辣地,又想哭,還想笑,緩緩蹲下去,抱住自己的膝蓋。
不敢再有下次了。
*
從地窖拿出的四壇天下無雙,後來被源仲一個人喝光兩壇,譚音一滴也沒敢再沾。
據說天下無雙是曾經有狐鼎盛時期專門供奉給天神的酒,其實,凡間的戰鬼族也好,有狐族也好,所謂侍奉天神,也不是真的作為奴僕那樣侍奉,這種說法,大部分有這些凡間部族自己美化的成分在裡面。
神界的廣闊是凡間仙人無法瞭解的,有狐族一甲子一祭神的儀式,只能將念頭傳達上來,具體這念頭究竟能不能恰好被神君們捕捉到,是不是每次收到念頭的都是同一位神君,收到念頭後又願不願意下界接觸,這個誰也不知道。
剩下的兩壇天下無雙,被裝入一隻精緻的青瓷盒內,作為送給香取山主的禮物。一月十五,仙花仙酒大會召開的日期,源仲臨走前特地把源小仲拎出來好好教誨了一番,讓他看顧好一切,這才帶著譚音離開了這個住了大半年的小小洞天。
香取山的仙花仙酒大會並沒有約定俗成的時間,往往山主興之所至,便廣發請柬,各路與他交好的仙家都會收到請柬,各自帶上一些禮物,去香取山白吃白住,短則十日,長則數月。
仙人們壽命漫長,成天閒著沒事幹的很多,這種熱熱鬧鬧的聚會,向來是他們的最愛。
香取山主成仙早,如今已近暮年,無論是身家還是名氣,都算仙人中的上流,面子大,洞天開闢得也大,雄糾糾氣昂昂地佔了十幾座山,山中弟子數以千計,一水的絕色年輕男女,初來乍到的人往往要目瞪口呆好久。
源仲並不是第一次來香取山,但此地開山為府,構造極其大氣,山谷上方懸崖萬丈,數道銀龍般的瀑布傾瀉而下,落地三尺處卻歸於虛空,此等大手筆,聞所未聞,與方外山的婉約截然不同,不管來多少次,還是忍不住要讚歎。
迎客正道早已被打掃得纖塵不染,半空中金花萬朵紛紛墜落,道旁每一株樹上都掛著碗口大的仙家奇花,色澤各異,此處洞天四季如春,暖風襲面,奇香撲鼻。被邀請的各路仙家,有的慢慢步行觀賞奇景,有的駕馭靈禽靈獸從道上飛過,不說富貴逼人,至少個個都仙風道骨,仙家氣派十足,更加映襯得道中一輛牛車的破爛緩慢。
牛車破爛不堪,一隻木輪還歪了,撞在石頭路上咣當咣當亂響,拉車的老牛沒精打采,耳朵和腦袋一起耷拉著,偏偏車拉得飛快,沒一會兒就越過眾多步行的仙人,引來注目紛紛。
牛車行到源仲身邊,他稍稍讓了一步,忽見那牛車上的車簾被一把拉開,眉山君瘦骨嶙峋的臉充滿驚喜的表情探出來:「是大僧侶殿下!哎呀哎呀!您上回送來的兩壇醉生夢死實乃極品啊!」
他一面說一面兩眼亂看,見到源仲手裡捧著一隻青瓷盒,他眼睛亮得快燒起來了。
「我聞到了!」他大吼,指著那隻瓷盒兩手發抖,「我聞到了絕世好酒的味道!快說!那裡面裝的是什麼?」
這傢伙生得什麼鼻子?到底是仙人還是狗精?天下無雙被封在白玉酒罈裡,瓷盒也封得嚴密無比,他居然還能聞到酒香,簡直不可思議。
源仲搖了搖頭:「倒也沒什麼特別,不過是我族祭天時用的酒,名為天下無雙。」
天下無雙!
眉山君幸福得要暈過去了,他這種專門探查別人隱私秘密的仙人,自然知道天下無雙酒是什麼。他一骨碌從牛車裡滾出來,望著源仲手上的瓷盒發愣,要不是這裡人多,他大概能做出打暈源仲搶走瓷盒的無賴行徑。
源仲曉得這個仙人嗜酒如命,指不定真能做出這等沒臉沒皮的事,他側過身子,笑道:「你這個東西,退開些,臉都被你丟光了。」
眉山君兩眼釘在瓷盒上沒法離開,魂不守舍,壓根就沒聽他說什麼。
源仲索性把身體背過去,低頭朝譚音小聲道:「咱們走遠點,別讓別人看出我們認識他。」
眉山君視線被遮擋,急得要跳腳,但此時人多,他到底還是要點臉面的,白搶不行,只得作罷,把目光收回放在源仲臉上,又怪叫:「你又換張臉!」
源仲只是笑,沒搭理他,他已經很久沒戴假臉皮了,如今離開洞天,又把假臉皮戴著,倒有些不習慣了。
眉山君在這位大僧侶殿下面前總不能像跟傅九雲那麼放肆,這個人看著笑嘻嘻的好像很好說話,其實拒人千里之外,他最怕此類人,想了半天找不到什麼話題,他有點想回牛車了。
誰知目光隨意一掃,突然發現這位大僧侶正挽著一個白衣少女的手,眉山君登時有種發現大秘密的興奮。
男人啊,喜新厭舊,當時在兗都他身邊明明跟著另一個姑娘,這麼快就換了新的!鄙視啊!果然世間像自己這般專情的男子不多,簡直就是鳳毛麟角!
「咳咳……」他乾咳兩聲,輕輕用手肘搗了搗源仲的腰側,聲音特別低:「大僧侶殿下果然風流倜儻。」
他比出大拇指:「這位姑娘是您的仙侶麼?」
源仲失笑,低頭看著譚音,她也在笑,斯斯文文地朝眉山君點頭:「眉山仙人,又見面了。」
又、又見面是什麼意思?他以前見過她?!
眉山君糾結萬分,天底下怎麼能有他記不起的八卦?他到底在什麼地方見過她?他看著譚音烏溜溜的純善的眼珠子,不太好意思開口問,人家都這麼熟稔了,他問顯得多沒見識啊!
「又、又見面了。」他胡亂點頭,「你,呃,你……」
「我是姬譚音。」譚音好心地回答他不好意思問出口的問題。
姬譚音……眉山君疑惑地看著她,他想起了,大僧侶之所以給他兩壇醉生夢死,正是因為拜託自己調查姬譚音的來歷吧?這才幾個月,他倆就從敵對發展成仙侶了?!
他觸景生情,想起自己孤零零一場單戀,別人家兩情相悅都容易的很,到自己這裡就事事不如願。
眉山君悲從中來,什麼八卦都懶得問了,垂頭喪氣地奔回自己的牛車,再也沒下來。
「他怎麼突然哭了?」譚音看他抹著眼淚狂奔而去,不由呆住。
源仲皮笑肉不笑:「大概想到他單戀一場的傷心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