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說白了與電視劇還是有差別的。
白璐戰戰兢兢地過了一晚,第二天上學也看不進去書,似乎冥冥之中在等待著某些殘酷的消息。
中午包老師來跟班裡同學說,蔣茹回家了。
白璐一瞬間松開掌心,裡面濕漉漉全是薄汗。
她打從心底裡感謝包老師簡短而冷冰冰的話語,因為在此之前,她的腦海裡一直是一個畫面——昨晚她怕下雨,留在了教室,蔣茹一個人背著書包離開學校。
下課後,白璐去教師辦公室,包老師正一臉嚴肅地批閱試卷。
「蔣茹?」白璐說清來意,包老師從試卷裡抬起頭,念出蔣茹名字的時候,眉頭不由蹙在一起。
「哦,你是她同桌。」包老師點點頭,「她回家了。」
白璐:「昨晚……」
「嗯,偷偷跑出學校了。後來有人給她家裡打了電話,父母來把人領走了。」
有人打了電話,是誰。
白璐沒說話,包老師看著她,說:「你們這些女生,專門在這種關鍵時刻亂來。你也是,你要早點跟我反映這個情況,怎麼會弄到這個地步!」
白璐悶頭,一副承認錯誤的樣子。
包老師:「昨天那個時間段出去,多危險啊!還下著雨,你說真是萬一出點什麼事,那不就完了。」
白璐點點頭,「怪我沒有拉住她。」
包老師沉聲說:「算了,別讓事情惡化,家長領走了就領走了。你也別再管閒事了,把精力都放在學習上。」
「嗯。」
「回去吧。」
白璐猶豫著說:「那蔣茹什麼時候能回來?」
包老師的注意力重新放到試卷上,「這我就不知道了,家裡調整幾天可能就回來了。」
往後幾天,蔣茹都沒有來。
每天繁復的學習考試,讓白璐也漸漸淡忘了這件事,只是偶爾輪到她們組打掃衛生時,白璐才會盯著旁邊空蕩蕩的書桌發一會呆。
一個星期後,有人傳來了蔣茹的消息。
「太可怕了,你們知道麼,蔣茹偷了家裡的錢去做整容手術了。」周雨欣跑到白璐身邊,一臉驚悚地說。
白璐先是一愣,而後道:「什麼?」
周雨欣點頭,旁邊圍上來兩個女生,「怎麼了怎麼了?」
周雨欣接著說:「整容手術啊,而且手術蠻大的,磨顴骨,動了骨頭。」
女生紛紛道:「天啊!不會出事嗎?」
周雨欣:「聽說好像是感染了,她家裡知道都要氣瘋了,直接去醫院鬧起來了——」
「什麼醫院。」白璐打斷,看著周雨欣,似乎是想抓住某些誇大其詞的蛛絲馬跡。「什麼醫院給她做手術?她今年才十七,還沒成年,手術要監護人同意的。」
周雨欣:「小診所啊,拿錢就做,誰管你這些。……聽說蔣茹爸媽要告那家診所,現在鬧得不可開交的。」
大家都在討論蔣茹的手術,但也沒有什麼結果。
最終也沒有人知道那家給未成年人做整容手術的診所叫什麼,也沒有人看過蔣茹做完手術後是什麼樣。
感染,哪感染?
白璐不是樂觀的人,經常為自己的想法手腳冰涼。
肩膀被人戳了戳,白璐回頭,看見吳瀚文平靜的神色。
「別擔心了,已經發生了,擔心也沒用。」
事發沒有幾天,蔣茹就休學回老家了。
蔣茹不是本地人,是中考時外市考過來的,蔣茹家境並不是很好,但父母為了她升學,硬生生在本市買了房子,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乾脆休了學,把人接回家。
白璐曾經嘗試給她打電話,但手機號已經停機了。
窗外晴天白鴿,夏日校園梨花鋪滿地。
班裡前排座位吃緊,不可能留有空位。包老師的添補方式簡單粗暴,直接拉後面一個上來,一列人依次向前挪一位。
於是學霸吳瀚文成了白璐新同桌。
學霸乾瘦又富有靈性,不見上課怎麼聽講,晃晃凳子,題就做出來了。而且學霸不藏私,白璐不會的題目,學霸耐心地為她講解,梳理知識。
高中時段,好的學生做題要比老師厲害許多,講題亦如此。
在學霸帶領下,白璐會考成績突飛猛進,年級躥升幾十名。
會考是完全按照高考的模式來的,科目和時間安排也一樣。最後一科英語結束是下午,學校難得放了一次假。
包老師出錢,班裡打算搞一次聚餐。
「天氣有點不好啊……」
今天一天都是陰天,預報是大雨。
同學紛紛表示高三的戰士不會為狂風暴雨低頭,包老師終於說:「那地點你們定吧,晚上聚餐!」
最後選定了一家自助餐廳。選這裡是有所考量的,在自助餐廳樓上是一家ktv,吃完了飯,好多人要再聚第二波。
收拾好東西,一班人嘰嘰喳喳地來到自助餐廳,白璐怕下雨,特地帶了傘在書包裡。
不大的餐廳人滿為患。
白璐拿著盤子撿了兩塊蛋糕,又加了點炒菠菜。
「你這是什麼口味啊。」
白璐轉頭,吳瀚文乾乾巴巴地站在她身邊,手裡的盤子已經裝滿,一副睥睨的樣子。
白璐看著他的盤子說:「你真能吃。」
吳瀚文坦然:「腦力勞動,消耗得多。」
一個男生來叫他,吳瀚文端著盤子走了,剩下白璐一個人。
從蔣茹離開,她一直都是一個人。
吵吵鬧鬧吃滿兩個小時,服務員過來委婉地表示時間到了,包老師招呼大家收拾一下準備走了。
「該回家的回家啊,別讓我知道誰偷偷跑網吧去了,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大家口是心非是應承著,想去唱歌的人已經偷偷地湊到一起,時間地點已經商量好,就等散伙。
白璐沒有取唱歌,背著書包回學校。
剛出門,閃電亮起來,緊接著一個炸雷,嘩啦啦地下起雨。
白璐抬頭看,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是周雨欣和另外兩個女生。
周雨欣:「你也不唱啊?」
白璐:「嗯,我有點累了。」
「帶傘了麼?回學校不?」
「帶了。」
「咱們一起走吧。」
白璐點點頭,「行。」
雨勢來得凶,「對了。」走到半路,周雨欣忽然說,「蔣茹走了,現在宿捨就你一個人麼?」
「嗯。」
「真可憐……」女生們紛紛表示,「一個人睡會不會害怕啊。」
「要不你跟我們一起住吧。」
白璐看向周雨欣,周雨欣:「我們三個一個寢室的,本來還有一個外班的,不過最近搬走回家住了,空出一個位置,你來吧。」
白璐還真的認真想了想。
周雨欣已經開始幫白璐規劃寢室書桌的時候,四個女生不知不覺間已經快要走到學校——只要穿過最後一個小區。
白璐覺得,女人天生有直覺。
距離很遠很遠的時候,她似乎就已經聞到被雨沖來的花香。
那香味讓白璐想起蔣茹。
想起她從地上撿起花,給她們兩人一人一朵,又蹲在花叢邊哭,告訴她這種花叫忍冬……
小路裡面的一根電線桿下,站著一伙人。
四個男人,只有一把傘。
聚在一起抽煙聊天。
——或許他們的年紀還算不上男人,是黑夜讓他們變得強大。
煙霧繚繞,煙被路燈和雨熏成昏黃的顏色。
女生們還在熱烈地討論著幫白璐搬家的事情,對路邊的幾個人並沒有在意。
白璐在意了。
她們平淡地從嬉笑的他們身邊走過。
白璐目不斜視,只是在與人錯身的幾秒鍾裡,身邊女孩們的聲音淡化了。
雨滴打在傘上,辟裡啪啦。
走出十幾米遠,一切恢復原樣。白璐站住腳步,回頭。
他們的身影變得小了許多,每個人都隱匿在樹木的陰影和雨的簾幕下,看不清楚。
「白璐?」周雨欣叫她。
白璐轉回頭,三個女生奇怪地看著她。
「怎麼了?」
白璐搖頭,「沒事。」
「走吧。」
白璐還是沒有動,周雨欣來到她身邊,關心地說:「怎麼了?怎麼發起呆了?剛剛也沒喝酒呀。」
白璐回神,靜了片刻,說:「你們先回去。」
「啊?」
白璐:「你們先回去,我有點東西要買。」
「買什麼?我們一起去。」
「不用,很快就好。」
「……那好吧,你可看著點時間啊。」
白璐點頭。
招手再見。
她還沒離開花香的范圍。
白璐低著頭,走到旁邊的一棵樹旁站住腳。
她太小了,靠在粗壯的樹幹上,像漫畫裡的忍者一樣,與樹融為一體。
腳下是落葉,她又開始無聊地踩了一下又一下。
過了一會,白璐抬手看時間。
十點了,再有半個小時就要門禁。
白璐微微探了個頭,看見那幾個人還在路燈下聊天,只是煙已經抽完了。
白璐把書包往上提了提,準備離開。
幾乎與她轉身同時,那幾個人也散了。白璐頓住腳步,看見三個男人擠在一把傘裡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側過身子,沒一會功夫,人已經過了馬路。
白璐再次回頭,電線桿下只剩一個人。
沒了傘,人就澆在雨裡,毫不在意。
他沒見過她,可她見過他——從蔣茹的手機裡。
白璐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許輝。
高高瘦瘦,穿著深色衣服,微松垮,雙手插著衣兜裡,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大概五六分鍾過去,夜風逐漸涼了起來,他拿手抹了抹臉上的雨,轉身離去。
他沒有順著這條筆直的路走,而是直接拐進了小區。
白璐悄聲跟了上去。
許輝進了最外面一棟樓,四層高,安裝了聲控燈。
白璐在外面等了一會不見上層樓道的聲控燈亮起,正覺得奇怪,一樓的房間亮了。
屋子拉著窗簾,看不到裡面。
許輝家外面跟鄰居不太一樣,沒有攔圍欄,也沒有種植物,看著光禿禿。
白璐站了一會,手上緩緩動作,收起了折疊傘。
怨恨、好奇、無聊、輸贏……
事後回憶的時候,她也忘了自己究竟為何踏出那一步。
她只記得屋裡的小燈,還有雨。
茫茫的、滂沱的、無盡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