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人生說白了與電視劇還是有差別的。

白璐戰戰兢兢地過了一晚,第二天上學也看不進去書,似乎冥冥之中在等待著某些殘酷的消息。

中午包老師來跟班裡同學說,蔣茹回家了。

白璐一瞬間松開掌心,裡面濕漉漉全是薄汗。

她打從心底裡感謝包老師簡短而冷冰冰的話語,因為在此之前,她的腦海裡一直是一個畫面——昨晚她怕下雨,留在了教室,蔣茹一個人背著書包離開學校。

下課後,白璐去教師辦公室,包老師正一臉嚴肅地批閱試卷。

「蔣茹?」白璐說清來意,包老師從試卷裡抬起頭,念出蔣茹名字的時候,眉頭不由蹙在一起。

「哦,你是她同桌。」包老師點點頭,「她回家了。」

白璐:「昨晚……」

「嗯,偷偷跑出學校了。後來有人給她家裡打了電話,父母來把人領走了。」

有人打了電話,是誰。

白璐沒說話,包老師看著她,說:「你們這些女生,專門在這種關鍵時刻亂來。你也是,你要早點跟我反映這個情況,怎麼會弄到這個地步!」

白璐悶頭,一副承認錯誤的樣子。

包老師:「昨天那個時間段出去,多危險啊!還下著雨,你說真是萬一出點什麼事,那不就完了。」

白璐點點頭,「怪我沒有拉住她。」

包老師沉聲說:「算了,別讓事情惡化,家長領走了就領走了。你也別再管閒事了,把精力都放在學習上。」

「嗯。」

「回去吧。」

白璐猶豫著說:「那蔣茹什麼時候能回來?」

包老師的注意力重新放到試卷上,「這我就不知道了,家裡調整幾天可能就回來了。」

往後幾天,蔣茹都沒有來。

每天繁復的學習考試,讓白璐也漸漸淡忘了這件事,只是偶爾輪到她們組打掃衛生時,白璐才會盯著旁邊空蕩蕩的書桌發一會呆。

一個星期後,有人傳來了蔣茹的消息。

「太可怕了,你們知道麼,蔣茹偷了家裡的錢去做整容手術了。」周雨欣跑到白璐身邊,一臉驚悚地說。

白璐先是一愣,而後道:「什麼?」

周雨欣點頭,旁邊圍上來兩個女生,「怎麼了怎麼了?」

周雨欣接著說:「整容手術啊,而且手術蠻大的,磨顴骨,動了骨頭。」

女生紛紛道:「天啊!不會出事嗎?」

周雨欣:「聽說好像是感染了,她家裡知道都要氣瘋了,直接去醫院鬧起來了——」

「什麼醫院。」白璐打斷,看著周雨欣,似乎是想抓住某些誇大其詞的蛛絲馬跡。「什麼醫院給她做手術?她今年才十七,還沒成年,手術要監護人同意的。」

周雨欣:「小診所啊,拿錢就做,誰管你這些。……聽說蔣茹爸媽要告那家診所,現在鬧得不可開交的。」

大家都在討論蔣茹的手術,但也沒有什麼結果。

最終也沒有人知道那家給未成年人做整容手術的診所叫什麼,也沒有人看過蔣茹做完手術後是什麼樣。

感染,哪感染?

白璐不是樂觀的人,經常為自己的想法手腳冰涼。

肩膀被人戳了戳,白璐回頭,看見吳瀚文平靜的神色。

「別擔心了,已經發生了,擔心也沒用。」

事發沒有幾天,蔣茹就休學回老家了。

蔣茹不是本地人,是中考時外市考過來的,蔣茹家境並不是很好,但父母為了她升學,硬生生在本市買了房子,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乾脆休了學,把人接回家。

白璐曾經嘗試給她打電話,但手機號已經停機了。

窗外晴天白鴿,夏日校園梨花鋪滿地。

班裡前排座位吃緊,不可能留有空位。包老師的添補方式簡單粗暴,直接拉後面一個上來,一列人依次向前挪一位。

於是學霸吳瀚文成了白璐新同桌。

學霸乾瘦又富有靈性,不見上課怎麼聽講,晃晃凳子,題就做出來了。而且學霸不藏私,白璐不會的題目,學霸耐心地為她講解,梳理知識。

高中時段,好的學生做題要比老師厲害許多,講題亦如此。

在學霸帶領下,白璐會考成績突飛猛進,年級躥升幾十名。

會考是完全按照高考的模式來的,科目和時間安排也一樣。最後一科英語結束是下午,學校難得放了一次假。

包老師出錢,班裡打算搞一次聚餐。

「天氣有點不好啊……」

今天一天都是陰天,預報是大雨。

同學紛紛表示高三的戰士不會為狂風暴雨低頭,包老師終於說:「那地點你們定吧,晚上聚餐!」

最後選定了一家自助餐廳。選這裡是有所考量的,在自助餐廳樓上是一家ktv,吃完了飯,好多人要再聚第二波。

收拾好東西,一班人嘰嘰喳喳地來到自助餐廳,白璐怕下雨,特地帶了傘在書包裡。

不大的餐廳人滿為患。

白璐拿著盤子撿了兩塊蛋糕,又加了點炒菠菜。

「你這是什麼口味啊。」

白璐轉頭,吳瀚文乾乾巴巴地站在她身邊,手裡的盤子已經裝滿,一副睥睨的樣子。

白璐看著他的盤子說:「你真能吃。」

吳瀚文坦然:「腦力勞動,消耗得多。」

一個男生來叫他,吳瀚文端著盤子走了,剩下白璐一個人。

從蔣茹離開,她一直都是一個人。

吵吵鬧鬧吃滿兩個小時,服務員過來委婉地表示時間到了,包老師招呼大家收拾一下準備走了。

「該回家的回家啊,別讓我知道誰偷偷跑網吧去了,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大家口是心非是應承著,想去唱歌的人已經偷偷地湊到一起,時間地點已經商量好,就等散伙。

白璐沒有取唱歌,背著書包回學校。

剛出門,閃電亮起來,緊接著一個炸雷,嘩啦啦地下起雨。

白璐抬頭看,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是周雨欣和另外兩個女生。

周雨欣:「你也不唱啊?」

白璐:「嗯,我有點累了。」

「帶傘了麼?回學校不?」

「帶了。」

「咱們一起走吧。」

白璐點點頭,「行。」

雨勢來得凶,「對了。」走到半路,周雨欣忽然說,「蔣茹走了,現在宿捨就你一個人麼?」

「嗯。」

「真可憐……」女生們紛紛表示,「一個人睡會不會害怕啊。」

「要不你跟我們一起住吧。」

白璐看向周雨欣,周雨欣:「我們三個一個寢室的,本來還有一個外班的,不過最近搬走回家住了,空出一個位置,你來吧。」

白璐還真的認真想了想。

周雨欣已經開始幫白璐規劃寢室書桌的時候,四個女生不知不覺間已經快要走到學校——只要穿過最後一個小區。

白璐覺得,女人天生有直覺。

距離很遠很遠的時候,她似乎就已經聞到被雨沖來的花香。

那香味讓白璐想起蔣茹。

想起她從地上撿起花,給她們兩人一人一朵,又蹲在花叢邊哭,告訴她這種花叫忍冬……

小路裡面的一根電線桿下,站著一伙人。

四個男人,只有一把傘。

聚在一起抽煙聊天。

——或許他們的年紀還算不上男人,是黑夜讓他們變得強大。

煙霧繚繞,煙被路燈和雨熏成昏黃的顏色。

女生們還在熱烈地討論著幫白璐搬家的事情,對路邊的幾個人並沒有在意。

白璐在意了。

她們平淡地從嬉笑的他們身邊走過。

白璐目不斜視,只是在與人錯身的幾秒鍾裡,身邊女孩們的聲音淡化了。

雨滴打在傘上,辟裡啪啦。

走出十幾米遠,一切恢復原樣。白璐站住腳步,回頭。

他們的身影變得小了許多,每個人都隱匿在樹木的陰影和雨的簾幕下,看不清楚。

「白璐?」周雨欣叫她。

白璐轉回頭,三個女生奇怪地看著她。

「怎麼了?」

白璐搖頭,「沒事。」

「走吧。」

白璐還是沒有動,周雨欣來到她身邊,關心地說:「怎麼了?怎麼發起呆了?剛剛也沒喝酒呀。」

白璐回神,靜了片刻,說:「你們先回去。」

「啊?」

白璐:「你們先回去,我有點東西要買。」

「買什麼?我們一起去。」

「不用,很快就好。」

「……那好吧,你可看著點時間啊。」

白璐點頭。

招手再見。

她還沒離開花香的范圍。

白璐低著頭,走到旁邊的一棵樹旁站住腳。

她太小了,靠在粗壯的樹幹上,像漫畫裡的忍者一樣,與樹融為一體。

腳下是落葉,她又開始無聊地踩了一下又一下。

過了一會,白璐抬手看時間。

十點了,再有半個小時就要門禁。

白璐微微探了個頭,看見那幾個人還在路燈下聊天,只是煙已經抽完了。

白璐把書包往上提了提,準備離開。

幾乎與她轉身同時,那幾個人也散了。白璐頓住腳步,看見三個男人擠在一把傘裡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側過身子,沒一會功夫,人已經過了馬路。

白璐再次回頭,電線桿下只剩一個人。

沒了傘,人就澆在雨裡,毫不在意。

他沒見過她,可她見過他——從蔣茹的手機裡。

白璐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許輝。

高高瘦瘦,穿著深色衣服,微松垮,雙手插著衣兜裡,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大概五六分鍾過去,夜風逐漸涼了起來,他拿手抹了抹臉上的雨,轉身離去。

他沒有順著這條筆直的路走,而是直接拐進了小區。

白璐悄聲跟了上去。

許輝進了最外面一棟樓,四層高,安裝了聲控燈。

白璐在外面等了一會不見上層樓道的聲控燈亮起,正覺得奇怪,一樓的房間亮了。

屋子拉著窗簾,看不到裡面。

許輝家外面跟鄰居不太一樣,沒有攔圍欄,也沒有種植物,看著光禿禿。

白璐站了一會,手上緩緩動作,收起了折疊傘。

怨恨、好奇、無聊、輸贏……

事後回憶的時候,她也忘了自己究竟為何踏出那一步。

她只記得屋裡的小燈,還有雨。

茫茫的、滂沱的、無盡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