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窗外的雨在落,牆上的鍾擺在搖。

尖細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書被風吹翻了一頁。

媽媽走進屋裡,把窗戶關上了。

「下雨了,你也不知道關窗戶,進來雨怎麼辦。」

白璐從書桌上撐起身體,打了個哈欠。

媽媽又說:「困了麼,別看書了,睡覺吧。」

「沒有困。」

「眼睛都睜不開了,還說不困。」媽媽自作主張將桌子上的書收起來,「放假不用學到這麼晚。」

白璐:「別的家長都看著孩子學習呢。」

媽媽體貼地一笑,覺得此刻溫情難得,摸了摸白璐的頭髮,說:「學習沒有身體重要,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哎,這是什麼?」

媽媽余光掃見桌子上的一個東西,伸手拿了過來。

「喲,項鏈,很好看啊。」桌上有鏡子,媽媽拿著項鏈對著自己的脖頸比了比。母女二人皮膚都白,銀色項鏈帶起來顯得格外精致。

「自己買的?」

白璐沒回答,媽媽當成了默認。

「好呀,學習那麼辛苦,平時獎勵自己一下。」媽媽放下項鏈,「行了,睡覺吧,明天不是要返校麼。」

明天十月三號,後天開學。白璐作為住校生,要提前一天回校。

躺倒床上,媽媽幫白璐蓋好被子。

關上燈,媽媽離開房間。

幾乎於此同時,白璐的手機震了起來。

是許輝的短信。他發來了一張照片,夜幕下,他人站在江邊,江面泛著微波,對面星火人家隱隱若現。

他靠在石頭圍欄上,體恤衫牛仔褲,襯衫一角和額前的發絲一起,被江風吹起。

身邊一個女孩,笑得恣意張揚,一手攬著他精窄的腰身。

入秋的天氣,她還穿著超短熱褲,露出一雙雪白緊實的長腿。

白璐換了一個姿勢,側著頭躺著。

他已經發過好多張這樣的照片,從昨天開始。

十一假期,許輝跟朋友出門玩,他曾在三十號那天叫過白璐一起,但是白璐沒有答應。

許輝表達不滿的方式總是很直白。

白璐打字:「吃飯了嗎?」

電話很快打進來,許輝懶得發短信。

「喂?」

「嗯……」

「聲音這麼小,你幹什麼壞事呢?」

「沒,家人睡覺了。」

手機裡有風聲,江邊風大,吹得他的聲音比往日遙遠。

她聽到江水拍案,聽到樹葉沙沙,也聽到了不遠處女孩子爽朗的笑聲。

白璐說:「吃過飯了麼?」

「吃了。」

頓了一下,許輝滿不在意地說:「你呢。」

「也吃了。」

「哦。」

沉默了一會,許輝問了一句:「你就沒什麼要問我的?」

「有。」

反而是許輝一頓,然後整理語氣,輕笑著說:「問吧,要問什麼?」

「冷麼?」

「……什麼?」

「我們這下雨了,天氣變涼了。你還穿著半袖,江邊不冷麼?」

「哦。」許輝低聲說,「還行,不是很冷。」說著,又忍不住道,「沒有別的要問?」

白璐:「明天回來麼?」

「……對。」許輝聲音有點躁動,點了一根煙,隔著手機,白璐都能感覺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呼出氣時反而笑了出來。

「你啊……」

白璐:「怎麼了?」

許輝低聲道:「你就跟我裝吧。」

白璐眨眨眼,「什麼?」

許輝彈彈煙灰,「那個是我朋友,跟著一起來玩的,普通同學。」

「我知道。」

「你知道?」

「叫小葉,長得很漂亮,說話聲音很大。

安靜了許久,白璐聽到手機裡的聲音漸漸淡了,許輝自己走到了偏靜的所在。

他一腳踩在花壇的矮欄上,懶散地感慨:「女人真可怕。」

白璐:「怎麼呢?」

許輝想了想,笑著說:「是不是那天我打電話的時候?她嗓門是很大,你隔著手機都聽見了吧。」

白璐躺在漆黑的房間裡,被子蓋到嘴邊,說話聲音被:「或許比那次更早呢。」

「那我想不到了。」許輝一手扶著胯,半低著頭,輕笑著說:「之前也打過電話麼,記不清了。看你天天不問這也不問那,原來都記著。」

他語氣輕松,白璐也笑了。

「是啊,我都記著。」

「明天我回去,晚上一起吃飯。」

白璐說:「好。」

假期的最後一天,還是雨。

夏雨含倦,秋雨帶殺。

從清早開始,外面的天就陰沉沉的。

「要不再晚一點。」吃過午飯,媽媽看著外面的天氣,「天太不好了,還下著雨,等雨小一點再走吧。」

「沒事。」白璐拿著傘,在門口穿鞋。

「那……」媽媽猶豫了一下,「打車去吧。」

「不用。」白璐將書包重新背好,跟父母道別,「我走了。」

「路上小心。」

雨太大,交通不好,公交車在路上擠了將近兩個小時也沒有到學校。

來來去去的乘客把公交車淋得濕漉漉的,汽油、尾氣加上泥土的腥味充斥著鼻腔,白璐覺得有些暈車,提前三站下了車。

步行來到許輝家。

她的頭還有些疼,昏昏噩噩,在許輝開門的時候,她有一瞬間的錯覺,好像時光回流了。

他洗了個早,頭髮沒有完全擦乾,穿著體恤衫和長褲,光腳踩著鞋。

「這次是遲到了吧。」他靠在門邊上,低頭看著她,還把手腕抬起來。「我可戴表了。」

白璐看了一眼,輕聲說:「不准。」

許輝輕笑,「別學我啊。」

而後又是安靜。

白璐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這麼想著,他忽然說:「有點像那天……」

白璐抬頭。

出門玩了兩天的許輝看著有些疲憊。

倦意生出回憶,他也想起了那一天。

「總覺得過去很久了……」他喃喃地說著,一邊側開身,「進來吧,沒吃飯呢吧,餓了沒。」

白璐跟著許輝進屋。

還沒在客廳坐下,許輝就拽著她來到廚房。

「你看著做吧。」

白璐看著灶台,覺得頭更疼了。

許輝剛剛應該去了超市,塑料袋上還留著雨水。他買了幾大袋子的蔬菜和肉,還有各種海鮮水果和啤酒飲料。

白璐回頭,「這是什麼?」

「飯啊。」許輝斜靠在廚房門口,「你給我做飯。」

白璐低了低頭,「為什麼要我給你做。」

許輝說:「你不想給我做?」

白璐笑了笑,回頭看他,說:「做什麼你都吃麼?」

許輝剛要點頭,想到什麼,改口道:「我買這麼多東西,你好歹做點像樣的,別弄碗蛋炒飯糊弄我。」

「太難的我不會。」

「不用太難的,你看著來。」

白璐默默地把菜拿出來,選了幾樣方便快捷的,放到盆裡清洗。

白璐做飯的時候,許輝一直在後面安靜看著。她最終做了醋溜白菜,燴茄子,和一條魚。

許輝只有在白璐做魚的時候開了一次口,白璐打開了一瓶啤酒。

許輝問:「幹什麼?」

「做魚。」

許輝挑挑眉,「哦。」

從那時候起,許輝就有點躍躍欲試。果然,飯菜上桌後,許輝拎了幾瓶啤酒來。

「我不喝酒。」

「都成年了。」

白璐搖頭,「我不喝酒。」

許輝也不逼她,「行,你不喝我喝可以吧。」

一頓家常便飯,兩個人吃得很安靜。

吃完飯,許輝習慣性地掏出煙來。

放到嘴裡的時候,想起什麼,手停下,轉頭看白璐。

白璐也在看著他。

「這次不攔著我?」

他喝了兩瓶啤酒。

白璐不知道他酒量如何,只知道他喝酒不上頭。

臉越來越白,眼睛越來越亮,可聲音卻越來越輕……

像是在塵埃中自語。

白璐說:「我攔也攔不住。」

「上次不是攔住了。」

白璐笑了,「你騙誰?」

潮濕的天氣連帶著她的臉龐也像蒙了一層霧。

許輝眨眼的速度也慢下來了,而後低下頭,像是被發現做壞事的孩子,「哦,你看到了……」

「我要走了,等會太晚了。」

許輝看向她,「今天也打工?」

「有事。」宿捨要整理,還有考試試卷沒有看完。

「你到底缺多少錢,你妹妹動手術為什麼要你掙錢?你爸媽呢,他們沒錢?」

白璐停頓,轉頭,「什麼?」

許輝沒有坐在沙發裡,直接坐在茶幾旁的地上,曲腿靠著沙發。

他打了個哈欠,沒有聽清白璐剛剛的話。

窗外的雨勢更大了,黑暗籠罩,雨砸在窗簷上,讓屋裡環境更為封閉。

「你有兄弟姐妹麼?」白璐看著許輝,輕聲說。

「嗯?」

現在白璐確定,許輝有點醉了。

他喜歡喝酒,但酒量並不好。

「你有弟弟麼?」她更直接地問。

許輝眉梢微微沉下,「你問什麼?」

「你明明聽清了。」

許輝深吸一口氣,看向一旁,白璐站起身,他又迅速回頭。

「是不是我之前說什麼了。」

白璐沒回話,許輝又說:「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那次打電話給你,我是不是說了什麼。」

白璐還是沒回話。

「你他媽到底會不會說話!?」許輝從地上站起來,因為太急,頭有些暈,他打了一個晃。

「小心點。」白璐輕聲說。

許輝手揉著臉,窗外大雨淋漓,屋裡陰冷蔓延。

「我說了對不對,還是你從哪知道的。」

年少本就容易被刺激,酒精又催化了這一切。

許輝呼吸慢慢變得急促,沒等白璐說什麼,他已經頻頻點頭。

「對、對……你什麼都記得,多小的事情你都記得。醫院那次也偶然碰上,這些都很好猜,你問也問得到。」

白璐:「你對你弟弟好麼?」

「閉嘴!」許輝瞪著眼,「你算我什麼人,跟我指手畫腳。」

白璐低下頭,「沒有。」

許輝指著門口,壓低聲音,「滾。」

白璐點點頭,「好。」

雷雨蓋住他的腳步聲,白璐走到門口,肩膀被扳回去,心裡猛地一跳。

她被他抵在門上。

許輝低頭看她,此時的臉卻剛才更紅了些,是激動導致。

「你憑什麼這樣?憑什麼這個態度?」

白璐看起來有些茫然,「我什麼態度?」

「就這個態度——!」許輝指著她,咬牙,「你知道我的事對不對?你這樣什麼意思?怪我?還是怨我?跟你有什麼關系——」

「許輝。」

白璐打斷了他。

她凝視著他,輕聲細語地說:

「我沒有干涉你,我只是問了一句,你對你弟弟好不好?」

她問完話,許輝就怔怔地站著。

他的目光沒在她身上,也看不出落在何處。

借著頭頂冰冷的日光燈,白璐看見許輝的眼角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