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人被送進急救室。

一起來的服務生不停地打電話,白璐在外面填寫信息。

「我已經通知孫哥了,他在濱江那邊接人,馬上往這趕,讓我們先看著。」

服務生來到白璐身邊,他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的老板會忽然想不開。他本能地想跟白璐說話緩解緊張情緒,可白璐完全沒有要閒聊的跡象。

嘴唇緊閉,手握著筆,字不知是寫出來的還是抖出來的。

「我錢帶的可能不夠,你叫人拿錢來。」白璐聲音低沉,轉身往醫院裡面走。

搶救、檢查、化驗……

她一字不差地聽著醫生的話,又覺得聲音只是過了一遍耳朵,根本沒有進入大腦。

她強迫自己集中注意。

初步檢查為重度中毒。

醫生站在她的面前,面容和聲音都極為模糊。

「現在患者處於深昏迷狀態,全身肌肉弛緩,反射消失,要馬上安排洗胃。」

白璐神情太過陰郁,但醫生依舊保持著嚴謹密風的說話風格,一句不肯多說。

幾個小時後,慌張的孫玉河趕到醫院,看見白璐都沒功夫理會,逮住醫生就問:

「怎麼樣?他有沒有危險?」

醫生的回答還是那句,「要做進一步檢查。」

醫生走了,孫玉河垂下頭,手遮住眼,後背濕成一片。

隨即又向服務生發狠。

「不是去看音樂劇了,這是怎麼回事!?」

服務生受無妄之災,為自己辯解。

「我怎麼知道!輝哥沒走多一會就提前回來了。」

「提前回來你不會問問!?」

「他直接就上樓了啊,我們都以為他是累了要去休息,誰知道會、會——」服務生一撇嘴,又小聲說,「何況以前這樣的時候也都沒問過……」

孫玉河急火攻心,眼前發暈,服務生識相地閉了嘴。

胃鏡結果出來,醫生問:「他之前是不是有持久性的腹痛,有沒有嘔血的症狀?」

醫生直接看向孫玉河問的,孫玉河張了張嘴,「他——」他極力回憶,「他是經常疼,但沒有、好像……我不知道他吐沒吐過血。」

「頭暈眼花,心跳過速,臉色蒼白出冷汗。」醫生熟練列舉,「症狀應該出現很久了,患者有很嚴重的胃潰瘍,又長期飲酒,引起胃出血,現在又服用過量安眠藥——」

他們一句一句地說著,白璐卻忽然轉身,不再往下聽。

她來到病房門口,裡面有兩個病患,另外一個看起來像是附近的大學生,出了車禍,胳膊和腿上都打上了石膏,哼哼唧唧地叫著疼,身邊圍著幾個同學,不停地安慰他。

相對的,許輝安靜很多。

就像平時一樣。

白璐沒有站近,只是站在門口看著。

他連呼吸都變得微不可察。

如果醫生現在過來,告訴她他已經死了,她也會信的。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白璐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她看著他被燈光襯得更蒼白的臉。

黑暗裡隨波而去的少年,蕩在滾滾長河之中,沒有目的,沒有結局。

她緩緩搖頭。

越搖心裡的想法就越是激烈。

要真的這麼死了呢?

迷迷茫茫。

昏昏噩噩。

不明不白。

白璐深吸一口氣,大步轉身,路過盤問醫生的孫玉河和服務生,停都沒停。

孫玉河看見,沖她背影大吼一聲:「你幹什麼去!?」

服務生拉住他,醫生緊皺眉頭,警告道:「不要大聲喧嘩,這是醫院。」

醫生走了,服務生小聲對孫玉河講:「這次多虧了她啊。」

孫玉河問:「怎麼發現的?」

「誰知道她怎麼發現的。」服務生把過程跟孫玉河講了一遍,說:「直接就沖下來跟我要鑰匙,嚇我一跳。」

孫玉河手掐著腰,因為趕路喘著的粗氣到現在也沒有平復。

「媽的……」他下意識地開口罵,也不知道自己在罵什麼。

服務生還在旁邊問:「她怎麼知道的呢,她好像很了解輝哥?」

服務生的態度很正常,可聽在孫玉河的耳朵裡卻總像是在嘲諷一樣,他瞪著眼睛,神情凶狠地說:「我不知道!別問我!」

等白璐趕回學校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天依舊燥熱,雨還沒有下。

宿管阿姨被吵醒,態度格外差。可當她拿本過來登記,看見白璐狼狽的樣子時,手一哆嗦,訓斥的話也忘了。

她一步一步上樓,寢室裡三個人都睡了。

白璐將聲音放到最輕,來到桌旁。

皮姐幫她把書都收起來了。

已經三點多,她覺得疲憊,卻無法休息。

精神仿佛是菜市場上的豬肉,被穿了鋼環強行吊起來。

拿著手機,她漫無目的地翻著通訊錄。

陷入回憶。

皮姐一大清早醒來就看見坐在下面的白璐。

打了個大哈欠,「室長你醒的這麼早啊……」

白璐沒有回話,拿筆在記錄著什麼。

皮姐睡眼朦朧地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感覺不對勁,察覺出什麼。

「哎?你一宿都沒睡吧?」

老么也醒了,模模糊糊地扒著床往下看,「室長,你幾點回來的啊?」

白璐好像沒聽見一樣,皮姐皺眉下地,拖鞋都沒穿光著腳就過來了。一走近,看見白璐的臉,皮姐馬上叫道:「我的天老爺!你這是幹什麼去了,上戰場了?打仗了?!」

白璐手機充著電,撥開皮姐伸過來的手,低聲說:「我有事,等會再說。」

「嗓子怎麼成這樣了?」皮姐皺著臉,「到底出什麼事了?」

白璐搖搖頭,剛剛說的那一句讓她察覺到喉嚨的疼痛,但無暇顧及。

等到天亮,白璐拿著手機和一個本子,去陽台上,關好門。

電話一打就是一個上午。

期間回來充電兩次。

往常處事最淡定的人變成這樣,這讓整個寢室都緊張起來。

「怎麼回事?」老三起得最晚,看見這詭異的情形,問皮姐。

皮姐同樣詫異,「我不知道啊。」

門拉開,白璐好像得到了自己要的訊息。她迅速拿過書包,把剛剛的本子、手機、錢包以及充電器裝進去。

皮姐蹙眉看著,下一秒,拉住白璐的手腕。

「你先等等。」

白璐掙了掙,皮姐力氣稍大了一點,嚴肅道:「來,看著我!」

白璐看過去,皮姐緊盯著她的眼睛,「到底怎麼了?你要幹什麼?」

白璐一天一夜沒有睡,人已經憔悴得不能看了,嘴唇泛白,眼睛下面有濃濃的黑霧。

「我要,」白璐盡量平穩地說,「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兒?」

「四川。」

全寢室人一起開口:「什麼!?」

白璐把手從皮姐手裡抽出來,「我回來再跟你解釋,我現在沒有時間了。」

皮姐:「不是、那課呢?課怎麼辦啊?」

白璐把包拉好,「我很快會回來。」說完頓了頓,「要是沒趕回來,你們也不用幫我點到,就說我有病去不了,回來假條我會想辦法。」

直接出門,身後腳步聲急促,皮姐跟了出來。

「室長,你等等。」

白璐沒有停,被皮姐一把拉住。

「站住!」皮姐厲聲,跟她在樓道裡拉扯起來,「你知道自己現在什麼樣?你就這麼出去,出什麼事怎麼辦!你至少告訴我你上四川幹什麼?」

白璐神色渙散,嘴唇在悶熱的天氣裡起了薄薄一層皮。

「我要去找一個人。」她說。

皮姐看著她,「你要找誰?」仔細看她的臉,「……你是哭過了?」

白璐視線並不集中。

皮姐問:「你要找誰?」

疲憊的大腦不能讓她思考太多事情,白璐低了低頭,又重新看向皮姐。

目光堅定,也有稍許的絕望。

「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曹妍,我快沒力氣了……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但他真的不能就這樣結束。」

皮姐一頭霧水:「什麼?」

白璐松開她的手:「就這一次了,到時不管什麼結果,我都認了。」

*

下午兩點,蕭山機場准時起飛一架空客319,近五點的時候,落在雙流機場。

成都的天氣比杭州稍好一點,沒有那麼悶,但也一樣的熱。

飛機上白璐也沒有休息,從機場出來的時候,有片刻的暈眩。

她直接打了一輛出租車。

「四川大學,江安校區。」

江安是川大新校區,主要是大一大二的學生。

江安校區最著名的是一條近千米長的景觀水道,兩側坐落著七十二幅日歷造型的雕塑作品群。

那是四川大學的歷史文化長廊。

繼承了天府之國慵懶的氣質,余暉中的校園,寧靜又安詳。

白璐在校園門口看了一會,便去不遠處的一家快捷酒店住下。

躺在床上,大腦空白,又是將近一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十點,白璐根據地圖,找到了約定地方。

一家路邊的小咖啡館,裝修風格清新又可**。

推開咖啡館的門,掛在牆上的鈴鐺叮鈴鈴地響。

連續幾天,心裡的弦一直繃著。

她在門口看了一圈,在靠近窗戶的位置上,發現一個人的背影。

夏日,她穿著一身淺黃色的連衣裙,頭髮編成了辮子,上面有一塊紫色髮卡,帶著小鑽,在陽光下亮晶晶的。

白璐一步一步向她走過去。

周圍都跟著靜下,心裡那根弦還繃著。

越來越近,越來越緊。

終於,她來到她身後,低聲叫了一句:

「蔣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