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梁曾經想過,如果自己失控的話,就主動離開薛小顰,這樣的話就不會嚇到她讓她受傷。但是——拜托,一個得償所願的人,怎麼捨得放手?
他必須自我控制。
霍梁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但這無法掩飾他面孔的蒼白。
到家後,他給薛小顰打了個電話,頭痛難忍的他在聽到薛小顰聲音的那一刻奇跡般有了好轉。他甚至能在電話裡表現的柔情似水,好像自己沒有任何問題。
那頭的薛小顰聽霍梁的聲音很正常,也就稍微放了下心。除了在床上霍梁會有表情以外,隔著電話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只能從聲音中判斷霍梁情緒怎樣。
雖然能夠接受這樣的霍梁,但薛小顰自己也承認,她是把霍梁當成病人在看的,這不是厭惡或是排斥,而是出自對他的愛,因為愛著他,所以更是不能容忍他受傷或是逃避。
掛了電話後霍梁鬆了口氣,他頭一次連澡都沒洗就一頭栽在了床上。兩點左右他的手機響了,是醫院打過來的,下午三點有個手術。霍梁從床上起來,突然覺得臥室變得非常空曠。
當時為什麼要挑這麼大的房子作為新房呢?這麼大……只有他一個人住的時候就顯得分外孤單。
霍梁起身洗了個澡,換了衣服,鏡子裡的男人英俊而高大,面容冷漠,可霍梁卻覺得有幾分痛楚。他的頭仍然在隱隱作痛,他在努力控制不讓自己繼續幻想,但長年累月的幻想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無法抗拒的習慣。
如果他要抗拒,就必須忍受頭痛。
手術途中,霍梁突然又覺得一陣劇烈頭疼,這使得他手中的手術刀險些沒能拿穩。因為出自對霍梁醫術的贊歎以及敬業的認同,其他助手醫生也好,護士也好,沒有人發現霍梁的不對勁。
幾乎是在頭疼的那一瞬間霍梁就察覺到了問題。他不能讓這個手術出現差錯,躺在手術台上的是病人,小顰很喜歡他的職業,說他是救死扶傷的醫生,他不能讓自己的職業生涯染上污點,那樣的話,這樣破敗的自己還有什麼資格站在小顰身邊?
竟是不知哪裡來的意志力,在沒人注意的時候,霍梁用手術刀在自己大腿上狠狠割了一道,他幾乎是驚喜地發現這個方法很有用,頭疼不僅在緩緩消退,意識也在逐漸清明。
只是等到手術做完,護士才發現霍梁的腿在流血。好在這並不是什麼大手術,也沒有傳染的可能,霍梁擺了擺手,接過醫藥箱,利落地處理了傷口。
他的嘴角帶著笑意。
接下來的幾場手術霍梁都采用了這個辦法。他無法控制頭痛幻覺的時間,只能在手術開始前割傷自己,然後用紗布包扎,如果手術過程中感到頭痛或是幻覺,就狠狠地刺激傷口,然後他就能瞬間清醒。
所以,整整三天,六場手術,竟然完全沒人注意到霍梁的異常。
他總是一成不變的表情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也許從沒有人關注他。所有人都認為他是鐵打的機器人,認為他這樣的醫科聖手,總是有無數的人爭著陪伴和攀交情,認為他太遙遠。
但他不過只是個普通的人類。
第三天晚上,霍梁接下來一個星期都沒手術。他坐在臥室的大床上,有點犯愁地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大腿。雙手要做手術,當然不能傷,最好的地方就是大腿了,沒有致命的地方,痛覺神經卻很敏感。
但是……這樣去深圳的話,肯定會被小顰察覺吧?他現在走路有一點點的不自然,畢竟是好幾道傷口。
霍梁猶豫了會兒,機票都買了,但他不想讓薛小顰知道自己的情況。
那邊薛小顰也在奇怪,按理說明天霍梁就要來了,今天晚上不可能不打電話給她。
於是她主動打過去,霍梁在電話裡說的話就更讓她奇怪了:「你說什麼?你……不來了?」她看了看好奇地以口型詢問自己是誰的老三,也做了「我老公」的口型,又繼續問道:「你不是說要陪我去港澳台玩的嗎?怎麼又不來了?」
霍梁從不撒謊,在薛小顰面前更是習慣了說真話。一時間竟有點結巴:「我、我臨時有工作,你……玩的開心點。」
薛小顰才不信呢,霍梁從沒把工作放在她前面。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甜甜地誇了霍梁一句:「老公你真好,我回去會給你帶禮物的!」
可電話一掛,臉頓時就拉了下來。身邊正塗指甲油的老三好更好奇了:「怎麼了?你家男人惹你生氣了?你這什麼表情啊?」
薛小顰想了想說:「老三,我恐怕沒法跟你一起去玩了。」
「啊?」老三一聽頓時傻眼。「說好的一起呢?老大剛結婚,老二被她男人抓回家了,我好不容易跟我家那口子軟磨硬泡得到的假期啊!」
薛小顰面露乞求,雙掌合十的賣萌:「我家霍先生可能有點麻煩,我放心不下,得回去看看。」
「能有什麼麻煩啊,我看你倆打電話不說的挺好的嗎?」老三問。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女人的直覺吧。」薛小顰認真點點頭。「妻子的第六感是很准的。」
老三對天翻個白眼:「那我這假不是白請了麼。」
薛小顰嘿嘿一笑,道:「我以後肯定補償你,我保證。要不這樣吧,讓你老公跟你一起去玩,來回機票我報銷。」
老三眼睛一亮:「真的?」她家那口子是個程序員,經常宅在家。
薛小顰點頭:「真的,霍先生所有的家當都在我這兒,我可有錢了。」
老三感動不已,抱住薛小顰來了個惡狠狠的麼麼噠:「老四你真是太棒了,愛你喲!」
薛小顰鄙視地看了她一眼:「有異性沒人性的家伙。」剛還在為不能和她百合而憂傷的,這一瞬間就興奮的打電話給她老公了。
「哎呀你快別說我,你不也是麼。」老三擺擺手,給她老公打電話瞬間讓婆婆幫忙看孩子。「你都為了你老公二話不說的拋棄我了,還不許我跟我老公甜蜜蜜一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你?看把你能的,你咋不上天呢?」
忘了說了,老三是東北妹子,個性豪爽開朗,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從不放在心上。
到底是自己爽約在先,薛小顰也有點心虛。趕緊給老三發了個大紅包,然後自己開始在網上查明天回北京的機票。想了想,買了早上五點最早的一般,她實在是擔心霍梁啊。
他在她面前做什麼都是游刃有余的,但就剛才,竟然說話都結巴了……沒看到她的臉就開始撒謊,要是看到她的臉還不什麼都說不出來?這其中肯定有問題!
不得不說,女人的第六感非常可怕,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的霍先生即將迎來人生的一場空前絕後的悲劇。[蠟燭]
早上走的時候薛小顰沒吵醒老三,讓她繼續睡了,自己匆匆忙忙打了車到了機場,等待登機的時間裡她一直很著急。薛小顰其實是個很細心的人,雖然有時候有點粗枝大葉,但很多事情靜下心來一想就知道問題所在。
她現在就覺得自己太草率太魯莽了,不該放霍梁一個人在家的。誰知道他腦子裡會想些什麼,她不應該因為他表現的很正常就覺得他是正常的。
等上了飛機,薛小顰就開始用手機百度妄想症的有關資料,一條一條看得她心驚肉跳,愈發覺得自己把霍梁扔在家裡是不道德不正確的決定。都四天沒見了,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下飛機的時候她覺得空手回來不太好,就順手在機場的便利店裡買了一個小小的毛絨小熊,巴掌大,但做工很精致可愛,價錢也很可觀。
反正……都是花霍梁賺的錢。
在機場等出租車的時候,薛小顰再一次譴責自己當初不該因為懶就拒絕考駕照。要是她會開車就好了,她暗暗下了決定,等到霍梁的問題一解決,她馬上就去駕校報道。
到家都是上午快十點了,但薛小顰打開房門後發現家裡一片冷清,好像根本就沒人住的樣子。客廳的窗簾也是拉起來的。因為太過安靜,薛小顰自己也輕手輕腳做賊一般,放下行李箱後,她也沒吱聲,換了拖鞋直奔臥室。
臥室的門只是虛掩著,薛小顰感到自己心跳的厲害。她隱隱聽見有呻吟聲,是霍梁的聲音,但很明顯並不是因為歡愉,而是壓抑著痛苦。
她嚇了一跳,也顧不得別的了,直接推開門闖了進去,霍梁躺在床上眉頭緊皺,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雙手抱頭,雙目緊閉。可看著床褥凌亂的樣子,甚至雪白的床單上還有斑斑血跡,薛小顰嚇壞了,她趕緊跑過去,不敢碰霍梁,因為不知道他哪裡受傷,只好不住地叫他的名字:「霍梁,霍梁,霍梁……」
也不知叫了多少聲,霍梁才堪堪有了反應。薛小顰拉開臥室窗簾,關了昏黃的床頭燈,才發現霍梁臉色慘白,胡子拉碴的,完全不像是他平日裡高冷的模樣。
反倒像是……被主人拋棄的小動物,有點可憐,但更多的是痛苦和孤單。
薛小顰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額頭一片虛汗,霍梁在她的聲音和安撫下逐漸平靜下來,然後慢慢睜開眼睛。看到薛小顰那一瞬間還不相信她是真的,立馬又閉上眼,冷冰冰地說:「滾。」
薛小顰:「……」我他媽千里迢迢火急火燎趕回來就是為了聽你叫我滾的?
還沒來得及發火,就又聽見霍梁的聲音:「你是假的,別、別出現在我面前……我不會再幻想你出現了,滾、滾——」
薛小顰這才明白,霍梁以為她是他幻想中的那個她。
「霍梁。」她把聲音放得極輕。「老公,你在想什麼呢?是我呀,我回來啦。」
誰知霍梁卻把眼睛閉得更緊了:「你竟然會說話了……」他幻想中的薛小顰只是一個形象,不會說話也不會和他交流,就只是肉眼能看得見的存在,是從他身體裡分離出去的一個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