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薛小顰跟薛老媽聊的口沫橫飛,心滿意足放下電話後就看見霍梁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雙手搭在膝蓋上,整個人坐得筆直,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眼神裡似乎有那麼點控訴的意思,大概就是說:我這麼不高興,你這麼高興?

她有點心虛,畢竟之前自己好像也說過沒準備好要孩子這話,現在打臉了。因為一開始的震驚慌張過去後,她確確實實感受到了喜悅。可是霍先生看起來不開心啊!薛小顰走到霍梁身邊,先是討好地在他身邊坐下,然後抱住他一只胳膊,眨巴著大眼睛說:「老媽問我要不要搬回去住誒,你猜我怎麼說的?」

霍梁扭頭看她,一語不發。

於是薛小顰就主動告訴他了:「我說我在家就很好,你會照顧我的,對吧?」她看霍梁還是沒表情,就無奈道:「別這樣嘛,你嚇到我了。」

她知道霍梁一直不想要孩子,甚至還有丁克的想法,但她沒想到,有早一日自己真的懷孕之後,霍梁的抵觸情緒竟然這麼強。

霍梁就默默地把頭扭到另外一邊不讓薛小顰看,這幼稚到家的舉動讓薛小顰哭笑不得,只好強硬地伸手把他的臉給扳過來,強迫霍梁和自己對視,道:「那怎麼辦,我都有了,你總不能讓我去打掉吧?那樣的話我會跟你急的。」見霍梁沒否認,薛小顰瞪大眼,「你還真這麼想了?!」

「沒有。」霍梁聲音硬邦邦的。「對身體不好。」

薛小顰瞇眼看他,不是很相信他的說法,但鑒於霍梁還知道否認,覺得他不是沒救的,就親親他的臉:「放寬心好不好,你不高興的話,我也會緊張的。到時候生個弱智小孩出來怎麼辦啊,聽人說孕婦的心情很重要的。」

聽薛小顰這麼說了,霍梁收起外露的情緒,但盡管如此,他渾身上下從頭髮絲兒到腳後跟,每一個細胞都在訴說他的不高興。

一時半會讓他喜歡上這個孩子肯定也是不可能,薛小顰就沒想過霍梁能立馬改變心意,所以她覺得應該慢慢來,反正她現在挺高興的。一想到幾個月後會有一只胖乎乎白嫩嫩的小團子出生,薛小顰就感到激動。她忍不住對自己肚子一摸再摸,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要當媽媽了。

感覺昨天她還是個宅在家裡畫畫要不就是到處玩的小女生,結果一轉眼都做母親了。

薛小顰一直覺得自己是不喜歡小孩的,但後來她才明白,她不喜歡的是長得丑又不聽話不懂事不乖巧的熊孩子,漂亮可愛懂事乖巧又努力的孩子誰不喜歡?

真糟糕啊,小豆丁還不到一個月大,她已經開始憂愁怎麼教育了。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看了霍梁一眼,霍梁還是那副模樣,冷硬的,面無表情的。

眼神甚至還有點苦大仇深的意味。

薛小顰摸了摸霍梁的頭,有點擔心他的情緒,他明顯沒有因為新生命的到來而感到愉悅,甚至有點坐立不安。薛小顰注意到了,他不時盯著她的肚子看,眼神不是歡喜或是慈愛,反倒是焦慮和煩躁,就像是看到了什麼讓他不舒服的東西一樣。

怎麼說呢,那種眼神,仿佛薛小顰是什麼矛盾交織體,薛小顰是他愛的,但她肚子裡的是他所厭惡的,就和這世界上其他人一樣,令霍梁感到不舒服。他下意識地就想排次,將對方驅逐出自己的世界,但偏偏這一點無法做到。

這和薛老媽薛爸爸的存在不同。薛老媽薛爸爸和薛小顰固然也是血濃於水,但嫁了人之後薛小顰就不再跟他們住在一起了,基本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薛小顰都屬於了霍梁,剩下那百分之一,霍梁願意改變自己。

但現在薛小顰肚子裡的那個則完全不一樣。雖然和自己流著一半相同的血,但那又怎樣?徐帆和他流著一樣的血,他也對她沒有感情。

對霍梁來說,孩子是讓他排斥的存在,偏偏這排斥的存在依附在薛小顰身上,所以又很矛盾,他想親近薛小顰,卻做不到輕易接受她肚子裡的那塊肉。

他想,他其實應該悄悄去做了結扎手術,那樣的話就不用面對今天這樣的情況。

真是……失策。

霍梁在想什麼薛小顰不知道,但她知道他的心情肯定不夠好。正想再好好跟他說說的時候,突然又覺得有點反胃,捂著嘴乾嘔了一下。這比什麼都好使,霍梁立刻跳了起來:「怎麼了?是不是又不舒服?」

薛小顰捂著嘴對他擺擺手,做了幾個深呼吸平息那股惡心感,然後搖頭道:「沒事兒了,就是有點想吐。」但吐不出來。

霍梁把她扶到沙發上坐下,迅速去倒了杯柚子汁,還加熱了遞給她。薛小顰喝了一口,酸甜的口感立刻將惡心感壓了下去,她舒了口氣,覺得舒服了許多。見霍梁還僵硬地站在她身前,一把將人拉下來坐好,枕到他肩膀上:「好啦,你想想看嘛,九個月後會有一個跟我長得很像的小公主叫你爸爸,不是很好嗎?都說女兒是爸爸的貼心小棉襖,你應該開心啦!你看我跟爸爸關系多好。」

這倒是事實,薛小顰跟薛爸爸關系好到有時薛老媽都吃醋,但又不知是該吃誰的醋,是吃丈夫對女兒太好呢,還是吃女兒跟丈夫更親?

霍梁順應薛小顰的話想象了一下,然後說道:「那不是你。」

「那當然不是我,是我們的女兒呀。」薛小顰越說越期待。「你一定會喜歡的,女孩子又軟又乖,看咱倆的長相,小公主肯定特別漂亮,性格又可愛,跟我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到時候說不定你會喜歡她超過我呢!」

霍梁想都沒想就否認:「不可能。」

薛小顰只是開玩笑,但很明顯霍梁當真了。她好笑地親了親他,抓起他的手覆在自己肚子上:「所以你要慢慢調整,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霍梁摸了幾秒鍾才說道:「你怎麼知道是女兒,如果是兒子呢?」

薛小顰僵了一下,如果是兒子……「是兒子我也很喜歡吶,長得像你,我可喜歡冷面小正太了。」她這種顏控,只要長得好看,什麼都好說。

霍梁卻不大高興:「有了我,還需要另外一個嗎?」

薛小顰不知該怎麼跟他解釋自己的感覺,因為霍梁根本無從理解。他沒有為人父母的喜悅和期待,也沒有對孩子的寵溺慈愛,這樣的感情他從未得到過,所以也不曾期盼,更無法體會。他覺得薛小顰的開心都很難以理解,因為在他看來,不管從哪個方面說,有個孩子都不是件好事。

孩子的照顧和教育都是小事,最讓霍梁無法忍受的是孩子的出現會分走薛小顰多少的愛?她的注意力,她全心全意的愛,都不可能只屬於他一人!

一想到會有其他人和自己分享,霍梁就無法忍受。

「不是這個意思,孩子是我們愛情的結晶呀,我喜歡這個孩子,是因為她是你和我的,是我們兩個人的基因結合後出生的孩子,證明我們相愛,是我們生命的傳承,難道你以為隨隨便便一個孩子我都會喜歡嗎?」薛小顰握著霍梁的手,認真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暫時無法接受這件事,不過我們可以慢慢來,慢慢培養感情,等到小公主出生後,你一定不會失望的!」

她可有信心了!

霍梁沉默了幾秒鍾才說:「小顰,我很有可能不會愛她。」

薛小顰看著他。

「我可以去嘗試,但我知道我不會愛她。」霍梁淡淡地說。「這樣是不行的吧,你會不高興的,即使我努力去做,頂多也只能做到和她相安無事,不可能像爸爸愛你一樣,去愛她。我做不到。」

他的愛太少,少得只能給一個人。即使是自己的血脈,霍梁也沒有辦法去疼愛呵護。他非常清楚地看穿自己的本質,所以不希望生活中再多出一個人來攪局,生出來的孩子是男是女其實根本無所謂,即使是翻版的小小顰,霍梁也能分得清,再像,也不是他的小顰。他的小顰珍貴且獨一無二,世界上只有一個。如果女兒長得和薛小顰非常相似,霍梁不會對她有愛,說不定會非常厭惡她。

厭惡一個不喜歡的人,有著他愛的人的樣子。

如果是兒子,那就更不喜歡了。薛小顰挺喜歡看親子類節目的,上面的孩子都很可愛,她總是看得津津有味。霍梁卻漠不關心,他只是陪著她,然後越來越堅信不要孩子的決心。

霍梁的話太誠實,他從不在她面前撒謊,坦誠的可恨。薛小顰咬了咬嘴唇,說:「那也要試一下才知道,到時候你可能會被打臉。」她有預感,肚子裡這只小豆丁是個小公主,看她爸爸多疼她就知道了,二十四孝女啊,從小到大,薛爸爸慣女兒是出了名的,在薛小顰面前,天王老子都得往後退。

女兒對爸爸的殺傷力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薛小顰堅信肚子裡的這只能對霍梁造成巨大傷害,血條降下三分之二都是少的!

話就擱在這兒了,你們猜到最後誰被打臉?

因為懷孕,薛小顰成功晉級為家裡最大的寶寶,本來霍梁就慣著她,她在家裡都橫著走,現在是上天橫著走。薛老媽以前看不慣她某些小動作還會碎碎念幾句,現在什麼都不說了,嗓門兒都小了,稍微跟薛小顰大聲說句話就會自責好一會兒。作為母親,一個生過孩子的過來人,當然知道懷孕有多麼辛苦,薛小顰沒懷孕的時候薛老媽很急,現在薛小顰懷孕了,她又心疼起來了。

薛小顰的孕吐情況不嚴重,只要不聞到葷腥油煙味,基本上是胃口大開吃嘛嘛香,做什麼都很開心。這更是讓她堅定肚子裡是女兒的想法,只有女孩子才這麼貼心!

高跟鞋什麼的是再也不穿了,薛小顰還自覺減少了玩電腦手機的時間,每天除了吃睡以外,還固定散步看書,日子過得特別悠哉。

每天她都試圖讓霍梁跟肚子裡的孩子聯絡下感情,可惜還沒有胎動,霍梁又總是面無表情的。薛小顰拉他摸她肚子的時候他也不反抗,但就是沒表情。晚上睡覺前薛小顰還讓他跟孩子說幾句話再睡,霍梁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逮著什麼說什麼,比如今天做了幾頓飯啊,看了什麼病歷啊,讀了什麼書啊……跟流水賬似的,一點停頓都不帶,特別沒感情。

薛小顰覺得這都是暫時的,這才幾天呀,就霍梁這程度,沒有幾個月肯定拿不下來,所以她很淡定地堅持下去,早上爸爸要對女兒說早安,晚上要晚安,午休的時候也得親親還在肚子裡的女兒。

霍梁都一一照做了。在他看來,他只是滿足愛妻的要求,並不是真的喜歡這個孩子。而且就目前而言,孩子對薛小顰的身體也沒造成什麼不好的狀況,除了對某些味道比較敏感,晚上不能再做愛之外,他們的生活和從前相比也沒多大差別。

要是這孩子能一直保持的話,霍梁想,那相敬如賓也不是什麼難事。雖然他不願意二人世界裡多出一個人,可是讓薛小顰放棄女兒也是不現實的吧?

霍梁還想過,等到孩子出生直接塞給薛老媽薛爸爸的,很多孩子都是爺爺奶奶帶大的不是麼?

可是轉念又一想,他自然樂意,但恐怕小顰是不願意的。她現在可喜歡肚子裡這顆小團子了,每天都認認真真地對著肚子說話,好像裡頭那只真的聽得懂一樣。

夜深人靜的時候,霍梁睡不著,也會盯著薛小顰的肚子看。他從始至終對這孩子都沒感覺,大多時候都在後悔自己當初為何鬼迷心竅沒去結扎,現在可好,有了這個不速之客,誰知道以後他們還有多少二人世界的時間?

就現在薛小顰都不一樣了。她為了孩子改變的,可比為他改變的多得多。霍梁不肯承認自己是在吃醋,但事實的確如此。

以前薛小顰很愛穿高跟鞋,也很喜歡化妝,但現在她出門基本上全是素面朝天,了不起塗個唇膏,就連用慣的保養品都換成了孕產期專用。即使化妝對身體無影響,她也堅決不做。衣服也是,以前薛小顰喜歡各種漂亮衣服,很會打扮自己,現在她仍然喜歡漂亮衣服,但不管在家裡還是在外頭,都穿孕婦裝。做什麼都小心翼翼的,對孩子愛到了骨子裡。

對此霍梁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只是沉默地照顧著她,變著法的給她做好吃的,其他的什麼都不說。

在他的精心照顧下,薛小顰非但沒有因為懷孕色素沉澱變得憔悴或是肥胖,反而更顯得氣色通透白裡透紅!那皮膚嫩的,一掐就能出水,整個人都精神奕奕孕味兒十足,絕對可以稱得上是最美孕婦!

因為之前的新聞都慢慢沉澱下來了,所以現在出門也不像以前那樣總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薛小顰表示回歸普通人的生活可真好啊,她這輩子都不適合站在大庭廣眾下任人評頭論足。

平時沒事她會跟小圓約會,兩個人逛逛街喝喝茶聊聊八卦,小圓嫉妒死了!沒見過懷孕還這麼美的女人!簡直比沒懷孕時還多出幾分嫵媚,有男人滋潤了不起吼!

她也要找男朋友!

總而言之,薛小顰的孕婦生涯簡直美妙的無與倫比,唯一一點小瑕疵就是,頭三個月夫妻不能同房……這是醫生特別交代的,霍先生聽到這個的時候,很明顯又低氣壓了,迄今為止已經一個多月,霍先生每天晚上都抱著她純睡覺。

連不安分都沒有一下子,好像又回到了最開始認識時那個禁欲的霍梁。完全沒有欲望,也不需要發洩,有時候看著霍梁的面癱臉,薛小顰都要懷疑自己肚裡這個到底是不是他的種了!

一點激情都沒有耶,每天淡定的要命,除了照顧她就是照顧她,其他的什麼都不care,薛小顰一方面覺得幸福,一方面又有點擔憂,擔憂霍梁現在對孩子是什麼感覺。

他仍然每天早上親親她的肚皮說早安,晚上睡覺前跟小豆丁說幾分鍾的話,晚安後親肚皮抱著她睡覺。平時也非常照顧她和肚子裡的小家伙,完全把她當成孕婦在照顧的,還買了好幾本專業書籍看,對她很上心,對肚子裡的小家伙也很上心。

但這一切都是薛小顰要求的呀!霍梁對她的好,不需要她多說,也不需要她要求,但他對孩子好,一是因為薛小顰,二是因為現在孩子在薛小顰的身體裡,否則他恐怕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他很平靜地接受了孩子即將出現的這個事實,但並沒有因此感到歡欣雀躍,而是冷淡,極度的冷淡,冷淡到薛小顰都有點擔心了。

但是在薛老媽看來就沒什麼,反正霍梁對誰都這個樣,看他把小顰照顧的那麼好就知道了嘛,至於孩子,薛老媽不止一次表示:你們不想養我跟你爸爸可以養啊!

霍梁雖然沒說話,但他心裡是非常贊同的。

為期快兩個月的感情培養並沒有讓他對這個貿然出現的孩子產生什麼感情,之前是什麼樣子,現在也還是什麼樣子,他就是沒辦法去愛孩子,這有什麼錯?他所有的感情都給薛小顰,再也分不出一點給其他人了。

孩子的出現,對霍梁來說並非治愈妄想的療方,反倒成為了陰暗的催化劑。每每想到他和薛小顰的世界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匯聚著他們血液的小生命,霍梁都忍不住感到驕縱。他覺得這一切簡直不可思議,他們才結婚一年多一點,孩子卻這麼快就來了!

然後就是再一次的後悔沒有結扎。

太突然,完全沒有喜悅感。

但這個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好像所有人都在為他們高興。薛老媽就不用說了,一直以為霍梁腎虛不能要小孩,現在薛小顰懷孕了她高興都來不及。薛爸爸也是,要抱到軟萌可愛的外孫或是外孫女,他當然也開心。薛小顰的閨蜜們更開心,不管生得是小王子還是小公主,都能定個娃娃親!

以後能不能成另說,就薛小顰跟霍梁這基因生出來的小孩,先定下來比較重要!

甚至護士長知道了都恭喜霍梁,由衷地為霍梁感到開心。所有人都開心,於是不開心的霍梁就成了一個另類——你老婆懷孕了,你怎麼一點都不開心,反而很失落很煩躁?

有一天霍梁做完手術,不知為什麼去了婦科,也沒進去,就在外面站著,看著一對又一對夫妻進去掛號、檢查、拿結果——任何一個准爸爸,任何一個,得知妻子懷孕後都是高興的,有些甚至激動的熱淚盈眶,還有一個激動的暈了過去。

他們為什麼那麼開心?

霍梁不能理解。像是他就完全感覺不到快樂,他只覺得麻煩,憂郁,躁動。一對又一對的夫妻對醫生千恩萬謝,出去的時候小心翼翼的像是踩在刀尖上,看得出來他們都非常期待即將降臨這個世界的小生命。

沒有一個父親,會像他這樣,深愛妻子的同時卻厭惡妻子腹中的孩子,這讓霍梁感到不解。

他就是這樣的人,他和正常人不一樣,也許他可以強迫改正自己的行為,但是感情沒有辦法瓜分給別人。這是偽裝不出來了,對一個人無愛,再怎麼偽裝也都是假的,想虛偽和欺騙,

小顰如果知道這麼久以來,和孩子培養的感情根本一點效果都沒有,會不高興的吧?想到薛小顰會不高興,霍梁就更煩了,他煩自己,怨恨自己怎麼就不能達到她的要求,完成她的期望,這讓他感到自己無用的像個廢物。

如果不能滿足小顰的所有心願,他還有什麼資格站在她身邊,做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