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城的黎明從來都比別處黑暗,團團漂浮的霧氣遮住了天上的星月,透不得大地一絲微光。在這個時辰本應緊閉的高聳的城門,此刻正大大洞開,兩排全副武裝的軍士在城門口一字排開,手上拿著的火把在霧氣中明滅,照亮他們挺拔的身軀。嵐城守將夏國威站在城牆上藉著士兵手中拿著的一溜明晃晃的火把努力的向外張望,早先他就接到夜尋的傳信,那位主子正在飛馬趕來,不希望有任何的阻攔,因此從城門到聚義山莊他都加派了人手留出一條路來,現在就等那位的到來了。
漸漸的霧氣更加深濃,黑暗也更加濃重,夏國威焦急的等待著。
突然,霧氣中傳來隱隱的轟隆馬蹄之聲,夏國威正待傾身細聽,一隊鬼魅般的烏衣鐵騎就突然衝破濃霧出現在嵐城城門前。當先一個全身裹在黑色披風之中的騎士,駕馭著一匹全身烏黑的神駒像一道閃電似的直入嵐城,進入城門之前揮手一甩,將一道金色的權杖扔上城樓。權杖噹的一聲落在夏國威腳邊,在霧中發出黯淡的金光,上面嵐城所屬明陽郡守的北斗星紋清晰繁複。
夏國威斷喝一聲:「全體將士——跪!」
轟然一聲,城牆附近所有將士齊齊單膝下跪,一手扶劍一手執著火把,頭垂得低低的,表示他們至高無上的敬意,雖然他們甚至不知道來的到底是什麼人。
騎士們緊追著當先一騎旋風般的從跪下的將士們身邊急掠而過,清一色的黑色斗篷、黑色神駒,就像從地獄中衝出來的勾魂使者,轉眼消失在濃濃霧氣之中。
此時的蕭淩天正在策馬狂奔,他抓著韁繩的手指因為太過用力而關節蒼白,加速到了「風馳」所能承受的極限,沿著夏國威派人把守的路徑毫不猶豫的疾馳,身後緊緊的跟著他此次出行帶來的十二伴星衛。
「風馳」和伴星衛的坐駕都是馬中的極品,穿過嵐城不過用了盞茶的功夫。黑暗中路旁把守的士兵手中的火把閃著微弱的光為蕭淩天指引著方向。鐵蹄踏破霧色,蕭淩天策馬穿過聚義山莊大開的山門,沿著寬闊的山階一路向上,一直到了燈火輝煌的聚義廳門前。
他微一用力勒住韁繩,風馳猛然長嘶一聲人立而起。蕭淩天穩穩的控制住馬匹,看到迎在門口的廳裡眾人,他翻身下馬,隨後而至的伴星衛也紛紛下馬。
聚義山莊的這個風神祭之夜是極為不平靜的。本來除了出去遊玩的夜月色等人,聚義山莊也設了宴招待各位客人。但是夜月色突然遇刺而回,順便帶回了一批武功高強但身份不明的人士和二百名全副武裝的官軍,將松嵐院和聚義山莊的各處出口牢牢控制住。而最讓江湖人驚疑不定的是,白道星羅門的三小姐淩似水和黑道碧落宮宮主蕭司雲竟然都是松嵐院那位小姐的護衛,她們甚至調動了此次隨行的星羅門和碧落宮的人來把守松嵐院。這一黑一白本應對立的兩股勢力,為什麼會同時效力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千金小姐?聽說蕭司雲對那位小姐甚至是以命相互,這可不是武林著名的妖女蕭司雲會做的事情。
莫大先生坐在聚義廳裡,一言不發的看著淩似水為蕭司雲包紮手上的傷口。一個以聰慧賢淑聞名的武林豪門之女,一個以嬌媚狠辣著稱的黑道妖女,聽林挽衣和南宮駿所說這樣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武功路數竟然是系出同門。他心中暗嘆自己真的老了,江湖中暗流如此湧動他甚至都沒有察覺到,真的是老了。
南宮駿此刻的心情更是複雜,他看著淩似水溫婉中帶著冷峻的面容,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好好的看過這個未婚妻。南宮世家和星羅門的聯姻純粹是基於利益,他本身是個風流種子,相好的美女不計其數,從沒把這個未婚妻放在心裡。他只聽家中長輩說過這個淩似水聰慧溫婉,從小就幫忙星羅門的生意,是個做生意的好手,美中不足的是武功不高,只會一點基本的防身功夫。
南宮駿心中冷笑一聲,「基本的防身功夫」?如果淩似水會的只是基本的防身功夫,那九成的江湖人就只是剛會爬的孩子了。瞧她今天的身手乾脆俐落招招致命,恐怕就是自己也不是她的對手,倒像是身經百戰的殺手。想到這裡,再想到她和松嵐院小姐、蕭司雲的關係,他心裡突然一驚,淩似水顯然是聽命於比星羅門主更高的什麼人,她隱瞞了真正的自己計畫嫁入南宮世家,目的只能有一個就是成為南宮世家的當家主母。如果不是今天那位小姐的情形危險,她絕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同時這也說明了那位小姐的身份絕不尋常,才會使得這麼多人不惜暴露身份來保護。
林挽衣沉默的坐著,一想帶著笑意的眉此刻微微的皺在了一起。他沉默的看著越來越多的官兵將聚義山莊的各處控制住,聽著帶隊的長官下了反抗者殺無赦的命令,聽著有人跟官兵起了爭執,又看著蕭司雲噌的一聲長劍出鞘冷冷的看著爭辯的江湖同道,林挽衣知道,從今晚之後這個江湖將有所不同,一直潛伏其中的一股龐大的勢力不經意的露出了面貌,江湖的天——就要變了。
因為松嵐院已經被保護起來,原本住在其中的白飛鸞不能能再呆在那裡,只好也在聚義廳呆著。她靜靜的坐在林挽衣身邊,秀美的手指絞著衣襟,像一朵嬌花一般讓人心憐。
隨著時間的流逝,聚義廳裡的氣氛更加緊張起來,滯留在廳裡的江湖人已經意識到這些官兵和蕭司雲淩似水在等什麼人的到來。沉默中時間點點過去,直到黎明時分一陣肆無忌憚的馬蹄聲傳來,眾人心中皆是一聲暗道:
「終於來了。」
原本坐在廳裡的人紛紛起身,蕭司雲淩似水直接站到了門外,莫大先生、林挽衣等人也站在門口,想看看來者到底是誰。
很快,一位黑衣騎士出現在他們眼前,聚義廳前他勒馬長嘶,雖看不清面貌,卻是一身的英風銳氣,恣意狂傲。
蕭司雲淩似水齊齊丹膝跪下,朗聲道:「少爺安好。」
看到她們下跪,眾人知道這便是正主了。純黑色的雲錦大氅上用銀線繡著日月星辰,只見他將罩在頭上的兜帽除下,燈光下顯露出他的面容來。
那絕對是震驚,眾人沒有想到來者會是這樣一個男人。該怎麼形容呢?美男子?不。那太女性化了,他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冷銳中帶著邪魅的英俊。傾長挺拔的身軀蘊藏著無窮的力量,彷彿被眾神祝福過的完美無缺的五官,組合在一起是一道驚人的風景。只是那眼中的黑色太過深沉凝重,彷彿隱藏著隱隱的風雨。
立在他身後的十二伴星衛也除下了兜帽,卻齊齊用半幅銀色的面具擋住了下半邊臉,只露出鷹般銳利的眼神。
「她在哪裡?」看都沒看別人,他直接問蕭司雲和淩似水。現在對他而言,其他人都不重要。
「請少爺隨奴婢們來。」蕭司雲淩似水起身,將蕭淩天帶向松嵐院方向,蕭淩天身後的十二伴星衛緊緊跟隨。
在蕭淩天轉身離去的同時,沒有人看到白飛鸞緊握的掌心已經滲出了鮮血。她激動的快要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她想要,如此的完美、如此的強勢,他就是自己一直在等的人,除了他誰也配不上她。
蕭淩天心中牽掛著夜月色,一路向松嵐院走去,並不會注意到這個女子的心思。
松嵐院外由官軍、星羅門和碧落宮的弟子把守著,松嵐院裡則是由夜月色的暗衛和潛伏在嵐城的天星宮弟子守衛。蕭淩天長驅直入進到了松嵐院裡面,院子裡的人見到他便紛紛下跪,一看,滄海也在。
「怎麼沒進去伺候?」蕭淩天一邊走一邊問滄海。
「回主子話,小姐睡了,月明在裡面伺候著。」
說話間已入了外廳,輕輕推開內室的門邁步進去,月明早已立在門邊,見他進來便單膝跪地,用極輕的聲音小聲說道:
「奴婢參見殿下。」
蕭淩天微一揮手,輕聲道:「罷了,即是在外邊,就依外邊的規矩吧。她怎麼樣?」
「小姐沒有大礙,只是受了驚又有點著涼。奴婢已經服侍小姐喝了安神助眠的湯藥,只是小姐睡得還是有些不穩。」
蕭淩天退下大氅交給月明,吩咐道:「你到外邊伺候吧,這裡有我。」
月明微微一福退了下去,蕭淩天走到床邊看著躺在床上的那個讓自己牽掛了好久的女子。她緊緊皺著眉頭,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一顆螓首不時的翻來翻去,顯然睡得極不安穩。
輕嘆一聲,蕭淩天退去了外袍中衣,卸下束髮的玉環又脫了靴子,掀開蓋在夜月色身上的錦被躺在了她的身邊,伸出手來將她擁入懷中。
夜月色似乎不安的扭動了幾下,他輕輕拍拍她的背,低頭在她的額上輕輕一吻。
「是我,乖,好好睡吧。」
夜月色睡得十分不好,似乎總在半夢半醒之間,夢裡有刀光劍影,有這身體原來的主人不停的哭泣,有前世父親冷漠不帶一絲感情的容顏。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怕,有什麼人會保護她,於是她不停的找啊找啊,但是卻總是找不到。她有些恐慌了,拼了命的想醒來,卻總也醒不過來,只是覺得好難受。
隱約間好像有人進來,接著自己被擁入一個懷抱,如此溫暖、如此安全,她想看看是誰,卻有人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
「是我,乖,好好睡吧。」
淡淡的松木香傳來,心一下子安定,即使在睡夢中也知道自己終於找到安心之所在。唇角不自覺的浮起一絲微笑,在那溫暖的懷抱中安然睡去。
也許是疲憊,也許是藥物的作用,待到夜月色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上午了。有人打開了窗戶,窗外有鳥兒啾啾的鳴叫聲。金色的陽光照進室內,帶著溫暖和清新的山間氣息。她在他的臂彎中醒來,抬起頭對上他墨玉流光的雙眸。
「早。」她微笑,如春花綻放。
他垂下頭,黑綢般的髮絲流瀉而下。輕輕含住她散發著珍珠光澤的唇瓣,他呢喃著道:「早。」
空氣,甜美清新,愛情,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