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德三十七年,位於趙國北方的安洲府鬧起了旱災,從過了年關開始,一連五,六個月,老天爺都跟碰見什麼好事似的,晴著一張臉,片雲不飄,滴雨不落。大地旱成一片,百姓們焦急的輪番焚香,上告,祈雨,祭祀……各種有用的,沒用的辦法都想盡了!可惜,半點效果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家田裡地麥苗從生機勃勃變的半死不活,直到完全枯死。
時至盛夏六月,烈日似火,如下燒紅的炭般炙烤著整個安洲府,湖溪乾涸,大地龜裂,就連深入地下數十米的水井都渾濁不堪,別說澆田,連人吃水都成問題。
缺糧,斷水,飢餓,疾病,死亡……在百姓們苦不堪言,幾近絕望的時候,官府終於開倉振災,施粥布藥,險險地拉住了被迫入絕境,幾近瘋狂的百姓們。
而當今昌德帝,也發下聖喻,派出太子柏君灝出使,代天子巡視安洲府,主持振災事宜,順便安撫安洲百姓的情緒。
六月流火天,頂著赤裸裸的大太陽,被曬地頭暈眼花的柏太子,告別君父,聚集起浩浩浩蕩蕩的隊伍,塵土飛揚向安洲府的方向而去。
這支代天子巡視的隊伍裡,有當之無愧的核心,就是柏太子,也有精於算計的謀士,還有具體辦事的官員,掌管銀糧的戶部中事,負責伺候人的太監宮女,武藝高強的武將侍衛……呃,還有名為太子副手,其實並沒有什麼具體差事,感覺就像跟著來長見識和打醬油的五皇子——柏君溯。
一路車馬行程來到安洲府,柏太子顧不上休息,頂著一張被曬的油光珵亮的大臉,開始忙著面見官員,交際宴會,其餘眾人也都各安其職,馬不停蹄的忙碌辦差。
只有五皇子柏君溯——太子不願他搶風頭,幹什麼事都不帶他,旁人也不敢支使皇子,哪怕是個不得勢的。
因此閒的兩袖清風,整天端著一張謫仙臉閒逛閒晃,偶爾看見有人忙的四腳朝天時搭把手——顯的分外尷尬。
但好在,柏君溯這人脾氣實在是好,無論對誰都是溫文謙和,態度親切,聊聊幾句談話,就能讓人感覺如沐春風,通體舒泰。幾番相處上下,上至二品大員,下至宮女侍衛,整個巡視隊伍裡的人都對這位名不見經傳的五皇子好感大增。
不過參加了幾場安洲府官圈兒的宴會,收了幾個嬌媚舞姬,互贈了數個絕世美人,一番慣歷下來,轉頭柏太子就發現本來默默無聞的五弟竟然已經跟隊伍打成一片,就連安洲府伊都對他笑臉相迎,言語間的態度似乎比對自己更加隨意親密,這讓本來就是出來涮資歷的柏太子大驚失色,思前想後之下,他真誠懇切,但略帶強勢的把弟弟一桿子發配到了位於安洲的西方,旱災不那麼嚴重的小縣——寧台縣。
美其名約學習先進經驗,其實就是要把柏君溯支走,免得留在安洲搶功勞,妨礙他在安洲百官面前涮好感度。
聽見太子這麼不掩飾,不客氣的話,柏君溯微微垂首,嘴角輕輕一勾,眼底閃過足以讓任何人膽寒的陰霾之意。不過只一瞬,他就揚起和善的笑,以彷彿聽不懂太子威脅之意地,絕對好弟弟的姿態,聽話的領了差事。
第二天一早,就帶了兩個小太監,快馬趕往了寧台縣。
在大趙地圖上,安洲府的形狀形似一隻繡花鞋,而寧台縣的位置就在繡鞋尖上。
寧台縣不大,商貿也不算繁華,不過此縣效外有一處極大的湖,深達上百米,在附近幾個洲都排的上號。
因此這場讓整個安洲府欲哭無淚的旱災對寧台縣的百姓們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
七月初,某日黃昏,熱情散發了一整天光暉的太陽徐徐落下,微風帶來了絲絲清涼,大街上被烤了整天的行人們緩緩吐出憋了一天的熱氣,三三兩兩的端著粥碗,拿著窩頭蹲到樹下,開始閒聊扯屁。
「二子,聽說真龍太子出京來咱們這邊巡視了,真的假的啊?」某閒漢好奇的問。
「當然是真的了,我聽我舅說了,洲府那邊都請了好幾次宴了,達官貴人,美人美酒,不計其數啊!」窮酸秀才搖著扇子回。
「也不知太子長的啥樣?要是能來咱們縣裡就好了,咱也見見真龍。」閒漢咬了口窩頭,一臉暇想。
「美的你,就憑你這熊樣還想見太子,你有那命嗎?那是真龍太子,以後的天下共主,真見著不得嚇尿你!」秀才一臉不屑。
聽了秀才的話,樹下眾人忍不住轟然大笑。
「憑啥不能見啊?我差啥啊?」閒漢被笑的惱羞成怒,扯著粥碗橫潑千軍。
眾人被潑了一身粥水,局面眼見像群毆發展。
街角,一頭帶紫玉冠,手執撒金扇的白衣秀士無聲的注視著這一幕。
「到底是太子之尊,國之根基。無須做甚,只要站在那裡,就能穩住局面。」默默垂下眼簾,白衣秀士搖了搖扇子,輕輕嘆了一聲。
「殿下……這不好嗎??」一旁的藍衣下人疑惑的抬頭。
「自然是好的,我不過無聊感慨幾句,百姓們愛戴太子殿下,實乃天下之幸。」
白衣秀士——五皇子柏君溯微微一笑,笑容溫和至極,一張白玉般的臉在落日餘輝的照耀下,彷彿在發光一般,直把那問話的藍衣小太監看的臉都紅了。
滾燙著臉,慌忙低下頭,小太監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暗想雖說京裡一直都傳聞這位主子不受萬歲爺待見,都出宮建府了還是個光頭皇子,什麼爵位都沒有,並不值得拚命巴結。
可就他這幾個月貼身侍伺的經驗來說,這位爺可真是個和善的,賞賜豐厚不說,還不會隨意打罵他們,就算不小心做錯點什麼,也從不計較,真真地頂好侍伺的主子……
抬頭偷瞄眼紫冠白衣,眉目柔和,氣質驚人的硬把破舊街角站出瑤池仙境感覺的五皇子,小太監不覺在心中給他抱不平……
都是奉命出來辦差的,都是真龍皇子,太子爺不讓五皇子出頭就算了,憑什麼把人支到這破地方來?
就這麼個小縣城,五皇子能立什麼功?
二十多歲的光頭皇子不好當,好不容易能出京辦事,不立個功回去拿什麼封爵?
比五皇子大的四位皇子,除了太子之外全是郡王,比五皇子小的皇子,出宮建府的幾位都是鎮國將軍,只有五皇子,建府六年了,還是個不尷不尬的光頭皇子,面對弟弟還得行禮,真是……唉,也不知萬歲爺為什麼不喜歡這麼出色的兒子?這要是他,有這麼好看的兒子肯定砍塊板供起來……
這要是他兒子……小太監遙想。(←_←這是個有夢想的太監)
被俊顏晃的精神有些錯亂的小太監思緒萬千著,根本就沒注意到他自認為好伺候的那位主子,那雙深遂如墨,隱含陰執寒冽的眼睛。
街邊的群毆接近尾聲,柏君溯將扇子一收,陰冷的看著了下神遊天外的小太監,在他打了個明顯的冷顫之後,又迅速收回眼神。
微微蹙眉,他溫和的開口:「天色不早了,回縣衙吧。」
如果在不走,他恐怕會忍不住伸手,把這個敢用愚蠢眼神看著他的小太監眼珠子扣出來,捏成肉醬,這太影響他的形象了。
嗯,或許他可以在回京時把這蠢貨扔在安洲皇莊,身為一個太監,無法在貴人們身邊伺候,那這輩子也就混吃等死的命了!
唇角勾起一個驚心動魄的笑,再次把小太監迷的神魂顛倒,柏君溯被這個忽如其來的想法取悅到了,他忍不住揮了揮扇子,微微的涼意讓他自被太子發配到寧台縣後就一直狂燥的心,有了些許平靜。
「去趕車吧。」揮手對小太監指了指馬車的方向,柏君溯眯起眼,太子不可能一直把他扔在寧台縣,他總是能回去的。
「諾。」不知道被『混吃等死』的小太監,打了個袖便退下去趕車了。
兩匹棗紅的俊馬,香樟木的雕花車廂,供品玉蘿緞的繡山水車簾,就算是小太監用的馬鞭,也是混著金線編的,哪怕是被發配到邊遠地帶的皇子,他的用品依然還是充滿奢華。
若是平常,這輛充滿土豪感的馬車一但出現,不引起全街圍觀,那也是眾人矚目,可今天卻別樣不同,滿大街的人,包括我們仿若謫仙的五皇子和被『混吃等死』的太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處半掩著門簾的獨棟小繡樓上。
那是一棟半舊不新的小樓,門上掛著繡百花纏枝的粉簾子,半掩不掩,這當然不是眾人關注的關鍵,大家注意的,是從簾子後面衝出來的人。
「啊!!!!」一團白花花,赤裸裸,一絲,不掛,寸縷不著的女人尖叫著從屋裡衝了出來,也不顧街上眾人,一把扯下門上的粉簾子裹在臉上,一路狂奔向街角,尖叫著絕塵而去。
「啊!!!哈!哈!!!!!」這是被驚的愣在當場,不知是該捂臉啐罵,還是拔腿就追的大姑娘,小夥子們。
「額……」望著瞬間消失在街角的雪白背影,柏君溯眯起眼睛搖了搖扇子。
寧台縣的風氣很開放嘛,這姑娘跑的好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