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陽
這一夜,覺睡得亂七八糟,早上起來,頭疼的很。老保姆張阿姨把牛奶和早餐端進我的房間,出去的時候說:「昨天晚上旭東給你打了一個電話,讓你給他回。」
旭東是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最好的朋友。介紹起像我們這樣一群人,都不得不說起父親的背景。旭東的父親原來是經貿委的幹部,八十年代中期的時候辭職下了海,人脈深厚,消息靈通,再加上經濟嗅覺敏銳,想不賺錢都難。現在,他的父親是一家跨國信託公司的董事長。可是,他父親的聰明才幹卻沒有一點遺傳到旭東的身上,他的學習成績從小就不好,上了高中,就被他爸爸送到加拿大唸書,可是,沒有幾年就又回來了,文憑也沒有,當然,這對他來說,也是沒有概念的東西。但我覺得,他這個人,有一點好是毋庸置疑的,就是愛國。他覺得這個城市是世界上最舒服,最方便,最宜人的地方,我同意。旭東也說,外國的姑娘摟起來也硬邦邦極沒彈性的。
我打通他的手機,接電話的是個女孩子,聲音混沌:「找旭東?哦,等一下啊。」
「喂,哪位啊?」旭東的聲音也不清醒,我想一定打擾了這位仁兄與美眉的好眠。
「我是家陽,旭東你忙不忙,出來見個面吧。」
老朋友的聲音一下子興奮起來,我們約好了在國際俱樂部見面。我狀態不佳,自己沒有開車,打了出租車去了那裡。
到的時候,旭東已經在那裡等我了。很久不見,他的毛病都沒有改掉,上來就要把我往懷裡抱,嘴裡說:「弟弟,想死哥了。」我用胳膊把他隔開半尺:「這裡都是外國友人,你注意影響好不好?」
他當耳邊風,仔細盯著我的臉:「還是巴黎的水土好,你看你,出落得這麼細緻。」
「你再胡說,我就走人。」
「怎麼脾氣這麼大呢,時差沒調好吧。哥開玩笑呢,別跟我這個粗人一般見識好不,翻譯官閣下。」
正經話沒寒暄幾句,手卻突然被旭東抓住。
我跟他認識多年,此君的性向絕對沒有問題,就是這毛手毛腳的毛病讓人討厭。我極力甩開,卻被他攥的極緊,翻過來,調過去,看我的手指,又放在鼻子前,聞了聞。抬頭對我說,面孔居然是嚴肅的:「你沒問題吧你?」
「說什麼呢?」我把手收回來,「什麼問題啊?」
「別裝啊,小子,我玩這個的時候,你還啃數理化呢。」
我知道他是吃喝玩樂消遣人生的行家,可沒想到這麼厲害,心虛的喝茶,臉轉向窗外。
旭東說話的聲音突然變得老成起來:「我知道你們這些唸書的,生活的一點意思都沒有。但有的是方式找樂呢,女人最好,又香又軟,只要方式正確,講究衛生,什麼問題都沒有。可那種東西是不能碰的,傷自己身體啊。」
「就是勁頭大一點的香菸嘛。你那麼緊張幹什麼。」
「那可不一樣,能上癮啊。趕明兒哥帶你玩別的去唄。」
我聽的煩了,將給他帶的男士香水扔給他,拿起包抬腿要走,被他抓住胳膊,他又陪起笑臉:「去哪啊?我送你吧,話說重點,不也是為你好嗎?你們這些高幹子弟啊,脾氣忒大。」
我當然知道旭東是為我好,我當然知道,跟洋人學的這種玩意的危害,可是,生活裡這麼多的不如意,誰能告訴我別的方式來鎮痛?
我跟主任訂了約會,旭東堅持開著他那輛炫目的金灰色的小跑車送我到學校。
校門口有工程,挖溝掀土,不知道又要修什麼東西,兩座土堆之間只留了窄窄的小道,走得了人,就過不了車。旭東乖乖跟著進門的一列同學排隊,緩慢的開動汽車。
不過,他走到哪裡也不會改掉登徒子的毛病,手肘碰碰我:「你快看前面的女孩。」
前面的女孩。黑色長髮,密密厚厚,牛仔褲,一雙絕對能讓旭東之流叫好的長腿。
「你想不想看看她長什麼樣子?」
他真是無聊。
他開始按喇叭。女孩快走幾步。
他又按。
他的無聊已經到了讓人生可忍,熟不可忍的地步。
他繼續。
我說,算了,老大,我還要在這裡再待上兩個多月。
女孩終於轉過身,旭東很高興:「哇噢,好極。」
小小的一張臉孔,麥色皮膚,一雙大眼,黑白分明,笑著,樣子還不錯。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菲。然後她做了一件讓我在之後很長時間想起來都笑的事情,她向車子裡的我們伸出中指,晃一晃,又晃一晃。
旭東在法語系門口停好車子,就開始央求我,一定要將這個女孩給她找出來,哪個系的,叫什麼名字,什麼背景,為此多大的人情都願意搭給我。我看他這副樣子,忍不住搶白道:「那你剛才怎麼還把人給跟丟了?」
「不是有土堆嗎?百多萬的車子,我不得繞著走嘛。好兄弟,哥哥求你了。」
我下了車,嘴上應承,心裡想,這麼大的外語學院,這麼多的女生,要我找這麼一個,談何容易。
可是我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到了她。
我到的時候,系主任王教授並不在辦公室。現在是週末,像從前一樣,兩三個低年級的同學正在掃除。有擦玻璃的,有掃地的,聊天幹活,沒留意到我。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桌子下面一個女孩直起身,一手拿著抹布,另一隻手拿起話筒。居然是剛才那一個,得來全不費功夫,我思考,要敲詐旭東什麼東西。
接電話的女孩面對我,看見我,眨眨眼。對著電話,說的是法文:「王教授現在不在,在開會,您願意留下口信?
好,我記錄,中法貿易促進協會,雷諾先生,請教授敲定星期一與會翻譯的人選。
您的電話?
13085792371,或座機 8869 2273,記好了。
不,不,我是他的學生,您過獎了。
我姓喬,喬菲。您的口信,我一定帶到。再見。」
女孩放下電話,對我說:「師兄,你也找主任?」
「是啊,他不在?」
「在隔壁開會,你等他一會。」
「好啊,」我坐在沙發上,她又蹲下去,繼續擦桌子,我說:「你法語挺棒的。」
「剛才說的話也不難。」
「語音語調很標準。」我說的是真的,我們這一行,詞彙,語法,交際,都可以通過後天的努力進行提高,可是,語音語調卻是天生的東西,是一個人天生模仿力的反映,所以,在培養高級翻譯的時候,這往往是更被重視的素質。
「謝謝。」
她站起來,臉上有汗水,用自己的胳膊擦了擦,對其他的女孩說:「你們做完沒?咱們走吧,我餓了。」
她們將掃除的工具收拾好,喬菲將剛才紀錄的紙條交給我:「師兄,你等會見到主任,把這個跟他講一下唄。」
我接過來:「沒問題。」
女孩子們走了,我坐了一會,主任開完了會,拿著自己的茶杯從外面進來,看見我,很親熱地招呼。我把剛才喬菲記錄的紙條交給他,他看了看:「家陽,我找你,就是這事兒。」
星期一,中法貿易促進會組織的紡織品企業見面會需要翻譯,難度不大,是交替傳譯,但因為有一定專業性仍需要做些準備,主任給了我一些材料,又對我說:「我跟組織單位說好了,你去的時候,可以帶幾個我們系的學生,讓他們在旁邊見識見識。」我看了看主任給我的名單,上面有喬菲的名字。
喬菲
我們離開主任辦公室之後,小丹與波波的眼神幾乎欲致我於死地。
「為什麼程家陽之跟你說話?」
「純粹是運氣好。」
「跟你說話也就算了,你為什麼要提議那麼早走?害得我們都沒有機會跟他搭訕。我醞釀了好久!」波波一副要抓狂的樣子。
「幹完活了,就應該走啊,」我理直氣壯的,「再說,程家陽要是再跟我說話,我的心臟就要跳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