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喬菲

  我向媽媽解釋從那弄到這麼多的錢,用了很長時間。我用手語說:老師和同學幫我湊到一些,我平時自己打工也攢了一些,媽媽你不信嗎?我學習很好的,在大城市當導遊,當翻譯很賺錢的。走的那個師兄你看見了?他人很好,借給我很多錢,還幫我找了工作,現在,媽媽,我得回去打工了。

  離開的時候,媽媽給我帶了一小兜的茶雞蛋,我坐火車到瀋陽,又坐火車回到學校,整整一天半的時間。

  已經徹底放假了,不過,學校裡仍有不少假期不回家的學生。寢室裡尚有波波,她留在這裡,是為了陪她在學校準備考研的男朋友。

  我休息了一天,就撥通了程家陽留給我的電話號碼。接電話的是個男的,說話時捲舌音很誇張,典型當地人的口音。

  「您這是不是需要法語導遊?程家陽給我的您的電話。」

  「哎呦,您可算打電話了,我還當您失蹤了呢。您過我這來一趟,我跟您交代一下。」

  我找到那家旅行社,見到程家陽的朋友吳小平,他看看我,就有些懷疑:「姑娘你多大了?高中畢業沒?」

  「21。」我說大一歲,「大三了。」到下學期。

  「我讓程家陽給我找個熟練翻譯,他怎麼給我弄個丫頭片子來啊。」

  「你沒聽我說法語,怎麼知道我不熟練啊?你拿個解說詞,我給你現場口譯。」

  我吃準了這個人一點法語也不會,虛張聲勢地說。

  男人嘿嘿笑了:「得了,小姑娘,衝程家陽我也得信你啊,他在加拿大都打過好幾個電話來問你來這報到沒。我這就讓人給你拿資料啊,反正,領著遊客去機場,去餐館這些話你都沒問題吧,到了各地,還有地陪,難度不大。」

  該法國團在國內停留15天,線路是北京—西安—成都—昆明—桂林—上海一線,最後由上海出境回國。

  我買了足夠的食物和水,在寢室裡狂啃交際實用法語和解說詞。這是第一份正經的兼職,況且程家陽又說收入頗豐,不可怠慢。

  在旅遊團抵達之前,我跟波波上街又給自己買了一雙軟底的涼鞋,在精子前面演練笑容,露出多顆白白的牙齒:「Soyez les bienvenues en Chine! 」(歡迎來到中國)

  第二日接了這個有三十多法國男女的旅行團,第一站便是去吃久負盛名的烤鴨,跟我同桌的一位大叔吃了二十個卷餅,又指著甜麵醬問我:「這巧克力色的醬使用什麼做的?」

  我問了服務員,他答道:「麵粉,特製配料。」

  我翻了之後才發現,「特製配料」這個詞實在是好,適合回答餐飲方面的所有問題。

  抵達賓館,稍作休息,我們又赴故宮參觀。正值旅遊季節,旅行團一個挨著一個,我一方面要解說景點,另一方面還要歸攏遊客,保證團結,一個都不能少。幸虧作業做得還好,解說詞我都刻苦背了下來,參觀宮殿和博物院的時候,雖然有的時候說得不太流利,但基本上準確完成信息傳遞,老外在我所講解的中華古典輝煌文明前面嘖嘖稱奇。

  接下來的兩天裡,我帶隊參觀十三陵,又至天壇、八達嶺,在十三陵遇見另一對法國人,帶隊的是個男的,一直跟著我們,亦步亦趨,我讓外賓自由活動拍照的時候,他上來對我說:「小姑娘,剛當導遊吧?」

  我在這個城市念了兩年書,始終沒法對這種一嘴地方捲舌音,油頭粉面的人產生好感。我喝了一口礦泉水:「對啊。」

  「早看出來了。我昨天在故宮就看著你了。」

  我看他一眼。

  這個城市的一大部分男人都認為自己什麼都知道。

  「知道為什麼嗎?」

  我又喝一口水。

  「你看你,說的多帶勁,都不嫌累。」

  真聽不出來是好話還是壞話。

  「您是幹嘛的啊?您不解說啊?您這樣還帶隊呢?」

  「急什麼啊?你解說的內容,旅行冊子上,展品旁邊不都有英文的嗎?讓老外自己看去唄,哥哥教你點省力氣的法子。」

  真是讓我不齒:「你跟著我的團,也是為了讓你的遊客聽我的解說,自己省力氣吧。」

  男人嘿嘿一笑。

  「哎呀媽呀,太煩人了。」我用東北話說了一句,我一直覺得家鄉話很有勁,很適合罵人。我拉大隊快走,甩開那廝。

  

  這是個國際化的大都市,外語精英埋伏在你不期而遇的角落。

  出發去西安前的一晚,我帶隊去王府井吃小吃。小吃一條街門口有兩家炸肉串的店,老外看見蟬穿在串子上,頗新奇,停下腳步。

  小夥計機靈的很,見是白人,先說:「哈嘍。」

  法國人笑笑。

  小夥計馬上又說「傻驢」,這便是法文裡的「哈嘍」。

  法國人樂了,一起對他說:「傻驢。傻驢。」

  法國人指著蟬說:「瓜?」(什麼東西)

  小夥計:「西嘎樂。」(蟬)

  法國人:「高茫茫日?」(怎麼吃)

  小夥計:「福利樂。」(炸)

  又翹起大拇哥:「崩。」(香著呢)

  法國人獵奇心起,數數要吃的人數:「萬。」他們要了二十串,又點別的肉串,小夥計高高興興的收錢,炸串。

  我心裡說,真是英雄莫問出處啊。

  兩天下來,我由於過於努力的工作,嗓子又紅又啞,開始想想那個男人的話,也許總有些方法偷懶。

  到了西安,等待我們的地陪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先生,我暫且可以休息一下。他的法語很地道,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當地外語學院的講師,教專業學生的。可是,院校的教師待遇不太高,西安又是一個以旅遊為主導產業的城市,他出來打工,機會很多,又可以貼補家用。

  跟著這位老師,我又學會一招。

  我們下榻的賓館很是熱情,安排了「餃子宴」招待國際友人。宴會之前,由行政主廚親自出馬,向外賓傳授如何包餃子。但見他邊做邊講解,當然了,完全是漢語。

  「大家請看,我們將揉好的面攢成小團,用我手中的□麵杖將它們□製成圓形面皮,然後放入餃子餡,不可太多不可太少,然後將面皮相合,手指沾少量清水,將餃子皮捏勞,呈海浪型,呈花瓣型,依據個人喜好而定。

  餃子是中國的傳統食品,俗話說:『站著不如倒著,好吃不過餃子。』……」

  我幾乎有點擔心這位老師了。但見他喝了一口礦泉水,然後四兩撥千斤的對法國人說:「餃子是中國最好吃的傳統食品。大家看見剛才大師傅的演示了?像他那麼做,就能包出好吃的餃子,注意先洗手哦。」他看看我,眨眨眼:「說多了,他們也不懂。」

  我倒。

  聽那邊廂英語團,日語團,韓語團,俄語團翻譯說的內容也不會比他多。我當時還真挺高興,以為長了見識,學會投機取巧,應付差事的技巧。

  離開西安,赴成都,昆明,一路無話,此兩地的地陪都像西安那位一樣,太極耍得很好,不費勁,輕鬆賺到小費。

  行至桂林,終於出現意外。我們下了飛機,地陪滿臉笑容的上來說:「古藤塔克。」

  我說:「您說什麼呢?這裡得說笨豬(法語你好)。」

  他愣住:「不是德國團嗎?」

  「法國。」

  我們相視無語。老外在那邊忙著取行李。

  「您還能趕快找著法語地陪嗎?」

  「不行了,現在是旺季,全派出去了。」

  我心裡沒底,桂林部分的名勝解說詞我一點沒看。

  「您能給我點資料不?說什麼我得準備一下啊。」

  「行行,我回去拿,今天晚上給您送賓館去。」然後他火速抽身而退,不知又去何處兼職。

  出門在外,除了自己誰也不要相信,我要是不知道這點就不能在大城市活到今天。那位德語大哥直到我們離開桂林也沒再出現。

  好在我們在桂林只停留一天,我到了賓館馬上索要游灕江,赴陽朔的旅行材料,通讀下來,作簡單準備。

  我這一趟下來,也算積累了少量經驗。旅行開始之前就請風景區導遊把英文說得慢一些,法國人的英文都不錯,聽得還算明白。偶爾有不太懂的地方問我,我在前一晚已有所準備,再問問導遊小姐,也就排除故障了。

  桂林這一行就在我覺得即將化險為夷的時候,又起事端。

  去上海的前夜,我為了防止上海再出特殊情況,拿了資料躺在床上預習。忽然有人急促的敲我的房門,打開一看,是一口氣吃二十個烤鴨卷餅的大叔,他站在外面左側臉已經腫了起來,顫抖著問我:「打擾您嗎?我的牙疼得受不了。我想去醫院。」

  我披上衣服就跟他出來,找到最近的醫院在牙科掛號。

  醫生見是外賓,頗熱情,仔細檢查後開始介紹病情。

  現在是午夜時分,天可憐見,天地萬物皆休息的時候,勞累的我在這裡給牙醫作交替傳譯。

  醫生:「齲齒。」

  我:「牙上有洞。」

  醫生:「漏神經了。」

  我:「您已經感到疼了,牙裡面漏肉了。」

  醫生:「得殺神經,再消炎。」

  我:「我們把裡面的肉弄出來,然後給您止痛。」

  醫生:「徹底去掉牙菌斑,得磨一磨,然後把牙堵上。您自己選個材料。暗色材料的結實一些,白色的材料美觀一些。」

  我已忍無可忍了,我對醫生說:「您看著辦就行了唄,怎麼這麼多話?我看牙,醫生拿個鑽子,捅一捅就完事了,什麼時候說這麼多話?」

  這醫生脾氣也上來了,看著我說:「您還是學外語的呢?您的牙跟外賓的牙一樣嗎?外交無小事知道不?」

  我這個氣啊,可我現在不僅法語不行,漢語也不行,被牙醫噎得說不出話來。

  被牙痛折磨的大叔掙扎的坐起來,對我說:「怎麼弄都行啊,您告訴醫生快點,我這要疼死了。」

  手術過程2小時,大叔打上麻藥就睡著了,我一直陪在旁邊。困到最後迷迷糊糊的,好像夢見程家陽了,回去之後,他問我此行如何,我右手握拳,恨恨道:「這輩子再不能讓郎中瞧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