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陽
菲的期末考試成績不錯,假期結束,她又要帶一個團去哈爾濱旅遊。她臨走時在商場裡買了最厚的羽絨服,穿上之後試給我看。我發現一個問題。
「你是不是胖了?」
「是有點兒。」
「稱過沒有?」
「長了15斤。」
「長了15斤,你說有點兒?」
「喂!」
「我說回來之後看你有點不對勁。」
「哎!你閉嘴!」
我走過去幫她把衣服上的拉鏈系好:「長得太胖,影響形象啊。」
「我樂意。」
「商務部最近有一個對法國合作的項目組,你吃成這樣去那裡,不太好吧?」
「你說什麼?」菲聽了眼睛放光。
「呵呵,神通廣大的程家陽又幫你弄到了一個帶薪實習的機會,而且法國人付錢,收入頗豐。這樣,你也不用再帶著團全國跑了,怪累的。」
「太好了。太好了。我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她非常高興,「我這次去哈爾濱,啥也不吃了,把肥減下來。」
可是,聽我說,你永遠也不要相信關於女人徹底節食減肥的誓言,五天之後,從飛機上下來的喬菲,目測就能發現比走的時候還要胖上至少5斤。
「怎麼回事?」
「大列巴,哈爾濱紅腸,江水魚火鍋。」她抱著我的腰,「哥哥,你饒了我吧,這是我第一次去,沒有鬥爭經驗。」
我推開她:「知道長胖之後,大腦活動能力下降不?」
「難怪最近總是瞌睡。」
「知道長了肥肉穿正裝也像飯店服務員不?」
「不能,不能,原來的都穿不進去了。」
其實,以菲的身高,胖上一些只會顯得更豐滿漂亮,可是我喜歡她原來苗條高挑的身材,她這樣發展下去不久就會超過我。
「得了,我們去俱樂部辦一張卡,以後你一邊節食,一邊加強鍛鍊吧。」
「行行。全聽你的。」
晚上我摟著她的時候,手放在她又熱又軟的小肚子上,她胖了點也不是完全不好,身上的手感更好了。我摸著她這裡,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你這麼突然長肉,會不會是那個了?」
她看我,瞪大了眼:「哪個?你不要嚇我。」
我說不出「懷孕」這兩個字,只是說:「baby.」
她有點發愣,喃喃地說:「不能啊。」
我們一直以來都很注意這個問題,可是也難免會有疏忽。
「你生理期正常嗎?」
「我想想。」
菲仔細思考了一會兒:「沒有問題啊。」
我們此時都有一點沉默,各自思考著一些事情。
孩子。
我看看她,她看看我。
我想,我並不怕她有一個小孩子,只要跟她在一起我就非常的愉快,我覺得我會跟她在一起,一生也有可能。
生一個小孩。交點錢,再生一個。
男孩,男孩好養活,不用擔心他在別處挨欺負。
一個學德語,一個學西班牙語。
一個叫程德法,一個叫程法西。
四口人,一桌外國麻將牌。
我想著想著就嘿嘿笑起來。可惜啊,菲還是個大學生,她還有她的前程。
我再看看她,她也看看我。
「你想什麼呢?怎麼笑得這麼陰險?」
「沒有。你多心了。快睡吧。」
我關了燈。
春節之前,菲買了火車票回家。
一年裡的這個時候,外事活動較少,我也頗清閒。
臘月廿八上午是國務院直屬單位的春節團拜會,大人物抽空都來了,我父親也勒令我不得缺席。
跟這個敬一杯酒,跟那個拜個早年,喝白酒,一杯接一杯,同事讚我海量。正高興的時候,有人叫我。
「程家陽。」
我回頭,是文小華。
「嗨,你好。」我說著跟她握手。
「你也好,過年好。」
「謝謝,謝謝。怎麼這麼巧?」我問。
「不是巧,我陪父親來的。」
我們正寒暄,我父親過來,身邊是一個同級別的高官。
我父親說:「家陽,來見文叔。」
文叔就是文小華的父親,主抓金融領域工作,近來政績突出,是大人物的紅人,握我的手:「家陽都長得這麼大了?程兄,我們還能不老?」
「小華怎麼你們認識?」我父親問。
「家陽上過我的節目。」
我喝得再多也知道這種場面會在人的腦海裡孕育什麼前景,何況這個女人對我感興趣的不加掩飾。
我父親說:「過年的時候,伯伯請你們吃飯。」
小華很高興。又跟我父親重複拜年的話,我舌頭髮硬,什麼也說不出來。
文小華的左右逢源成了當天晚上我父親在家教訓我的口實。
「你那麼大人了,見到長輩連個年都不會拜?」
我沒說話,想拿起報紙讀。
「你給我放下,程家陽,你的禮貌哪去了?」
我只好硬著頭皮聽他老人家訓話,心裡數綿羊。
一隻,兩隻,澳大利亞的,新西蘭的……
我母親不以為然:「我們這樣的人家用跟誰應酬?再說,女孩子那麼能說會道的有什麼好?」
媽你說的一點沒錯媽你真是我親媽關鍵時刻還是你好。
「我管孩子,你閉嘴。」
他再說我就要笑起來了。
不過說句實話,文小華的風度和氣質都是無懈可擊的。長於言詞也是必要的職業素質。這個女郎,基本上挺完美。
這個時候來解圍的是我的叔叔嬸嬸,過來拜年,從自己家的農場帶來新殺的羊,保姆仔細拾掇了,切成薄薄的肉片,我們涮火鍋。
叔叔嬸嬸問起家明,說眼看過年了,這孩子怎麼還不回來?
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叔叔說:「還是小二兒聽話。」
我父親看我一眼。
每人家過年都不一樣,我想,菲是怎麼過年的呢?她跟她媽媽做飯都非常好吃,茶雞蛋,茶雞蛋。
吃完了飯,看了一會兒電視,完了幾圈麻將,我今天吃得多,喝得多,有點疲憊,上樓睡覺。
打電話給喬菲。關機。
可能沒有充電。
我洗了個澡,再打一個,仍然關機。
我的手機上是她的照片,我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半夜裡突然作了噩夢,鮮血,很多鮮血,充斥我夢境中的整個視野,好像電影《閃靈》中的鏡頭。
我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渾身是汗。
我的胃劇烈的疼痛,裡面像有一個螺旋形的鑽頭上下竄動,我疼得連腰都直不起來,噁心,一點點地乾嘔。我從床上跌到地上,「咕咚」一聲。
我醒過來,家明在我旁邊。我覺得胃部的疼痛已有所緩解,可還是不能平躺,不能伸直身體。
「我給你打了止痛針了。你沒有那個量,幹什麼喝那麼多酒啊?」
「不是那回事。」我說,迷迷糊糊的,「我喝酒沒問題。」我此刻渾身不舒服,不僅是胃,五臟六腑擺得好像都不是地方。
我拿過來電話,又給菲撥了一個,關機。
「太誇張了吧。」家明說。
我放下電話,心中不安。有恐懼感,一點點壓下來,籠罩在我的心頭。
她到瀋陽坐的是火車,這沒有問題。我托朋友幫她在那邊買了回家的火車票,可是,她能不能找到他?能不能順利拿到票?如果不,這個傻丫頭會不會一著急坐大客回家?東北冰天雪地的,快過年了,跑長途的會不會為了多掙錢超載?
……
我越想越擔心,反覆撥她的手機,都聯繫不上。
這樣折騰到第二天下午,我買了去瀋陽的飛機票。
臨走之前,我又給她的手機撥了一個電話,居然打通了。她接起來,說了一句「喂」。
就在這一剎那,我像是溺水的人將要窒息的一剎那被人拽出水面,我幾乎是吼出來:「你怎麼又是這個毛病?怎麼總關機?」
「……家陽?」
「還能是哪個?」
「我剛到家。到瀋陽,有點事耽擱了。我爸爸媽媽還數落我呢。」
我聽到她的聲音,其實就沒什麼氣了,剛才吼出來,真有點矯情,平靜下來,儘量低聲說:「什麼事啊?有事你也得打個電話啊。沒趕上火車吧,坐什麼車回的家?」
「啊,大客。」
「我真拿你沒辦法了。我差點過去找你。喬菲,這是第幾回了?」
「哎。」
她在那邊嘆了口氣,我這一顆心一下就軟下來了,隱隱覺得不對勁:「你怎麼了?聲音怎麼這麼啞?」
「有點累。我不跟你說了,電話費怪貴的。」
我真想說,我給你存一千元的。想起以往的教訓,生生嚥回去:「我擔心了,昨天晚上,胃疼得要命。」
「昨天晚上?怎麼回事?」
「就是半夜做惡夢,起來胃就疼。好在我哥哥回了家,幫我處理了一下。」
「……」
「你剛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
「給你爸爸媽媽拜年。」
「謝謝。你也是。」
我放下電話,伸了個懶腰。
起碼能過個安心的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