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陽
我回來不久,搬到家裡住。
我從商務部的老周那裡知道,喬菲辭了在他那裡的工作。
她當然也沒有回旅行社兼職。
在這天下午,我知道了這件事之後,剛開始就想笑,分明就是小孩子,她這是跟誰來勁呢?沒有外快,讓自己更拮据。
再想一想,她這是為了躲我。
徹底了斷跟我的一點點關係。
我想到這裡,拿起車鑰匙就離開辦公室。
我開車來到外語學院,去了法語系,教室裡沒人,我在宿舍樓下面轉了兩圈,也沒看到她,我點了一支菸,想,要不要在樓下打電話找她呢?正在我猶豫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運動場上有人在打籃球,兩隊女生正殺得不可開交,一人矯健的突出重圍,帶球上籃,投中得分。她跳起來與同伴擊掌,回過頭來,是喬菲啊,小小的臉孔又紅又亮,意氣風發。
我笑起來,掐熄煙,發動車子。
我在憐惜誰呢?
這個人從來過得比我好,如今擺脫我,再不用應酬,恐怕是更加自由。
我還擔心她的冷熱,不如擔心自己。
車子開到英語學院門口,居然看到久違的身影,傅明芳從教學樓裡走出來。自她結婚之後,我們就沒有再見過面,又是初夏,明芳穿著她喜歡的淺色的裙子,在樹蔭裡經過,風姿裊裊。
我按了按車笛。
我們在學院門口的茶座坐下來,一年前這裡叫「愛晚亭」,現在叫「春天畫畫」,老闆也不知換了幾任。
來這裡坐的大多是外院的師生,我們選了靠窗的一張台,要了綠茶和怪味蠶豆。
「怎麼樣?結婚之後的生活,挺滋潤的吧?」我笑嘻嘻的問。
「沒覺得有什麼改變。」明芳說,「每天多了一頓飯要做,出外旅行,有另一個人陪伴。」
我點點頭。
這是多麼浪漫的事情。
「家陽,你看沒看出我有什麼變化?」
我仔細打量,只覺得她別來無恙啊,氣色很好,面色紅潤,比沒出嫁的時候,似乎多出一股風韻。
「你姐姐我有baby了。」
我愣了一下。
明芳微微笑,喜悅溢於言表:「你都看不出來?沒多久就有小孩子叫你小舅舅了。」
我握她的手,終於發現她確是比從前豐腴一些:「恭喜,真是恭喜你。」
「我從前也是不安分的人,你可能也看不出來,不過,我也總想著世界各地的走啊,見不同的人,過不同的日子,不過,結了婚,思想上就穩定下來,得過日子,有了孩子,就覺得更不一樣了,好像有東西把你飄飄乎乎的一顆心沉澱下來了。」明芳說,她的手又覆在我的手上,「男孩子雖然不急,不過有個家總好過自己一個人。」
「還男孩子呢,都27,快奔三十的人了。」我說。
「所以啊。不如找個合適的對象,好好相處了。」
我低頭笑著說:「明芳,你真是啊,我還當你好好的,原來都變成師奶了。」
這個時候,有幾個女孩走進來,看樣子好像是剛剛在場上打籃球的學生,她們的運動服上寫著「日語系」的字樣。
她們就坐在我和明芳旁邊,叫了汽水,水果沙拉和一些零食,因為剛剛的失利而憤憤不平。沒有幾句,說到喬菲。
「你們看到今天法語系投中好幾個球的那個女生沒有?知道她是誰?」
「有什麼新鮮的,喬菲嘛,現在當紅呢,誰不知道她的那點事蹟?一直在夜總會坐台。」
「我還當是怎麼樣的一個尤物,原來是個假小子。切。」
「哎不過她勁頭可挺大的,球打得挺好,聽說學習也不錯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做那種勾當?」
女孩子七嘴八舌的討論,我第一次覺得如此惡毒。看看明芳,她也聽到了她們的話。
「你知道這件事?」
「學校裡傳的很盛。」她飲了一口茶,「小女孩子,怎麼經得起這樣的中傷?這些人啊,就是捕風捉影的,別說這件事不見得是真的,就算是,誰這一輩子還不犯個錯誤?」
她聲音抬高,對旁邊桌子上的麻雀們說:「同學,公共場合,麻煩你們小點聲。」
我開車送明芳回家,自己漫無目的的在公路上行駛。
我覺得有一些混亂。
喬菲,她現在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
任她的心臟再堅強,什麼人能在如此可怕的飛短流長中生存?
可是我今天,看到她打籃球,她歡笑,我想起,她特殊的家庭,她從小經歷的磨難,她多舛的命運。
我在海邊停下車子,看見暗黑色洶湧上漲的海水。
我想,我要為她做一些事情。
喬菲
時間過得很快,就快要期末考試了。
我一邊複習,一邊打電話給一些小的旅行社,希望能在假期的時候找到一份兼職來做。
不過,對方在知道我還是個在校生之後,基本上就把我帕斯掉了。
我在離開程家陽安排的兩家兼職工作時,也沒有要一份鑑定,現在來看,除了我自己知道還算經驗豐富外,別人看,基本上還是一個白丁。
不過也不是沒有好消息。
我爸爸的身體恢復得很好。我媽媽在街道的幫助下自己租房子開了一個小賣店,不用風吹日曬的賣煙了。
那天,我在宿舍看書,寢室電話就響了,主任又要找我。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穿鞋的時候想,我也不在乎什麼了,大不了就退學唄。那我就去南方打工,不然去非洲援建,那邊可缺法語翻譯了,錢掙得也不少,我再把炒菜練好,到了那邊當翻譯還可以當工地上的大師傅,掙兩份工資,就攢錢,不花錢,非洲那邊反正也沒有什麼可消費的,我攢個三年錢,給我媽點兒,就可以去法國唸書了,按照歐德說的,去蒙彼利埃,陽光燦爛的南海岸,太好了。
主任,請你現在千萬退我的學。
我想著想著,就到了主任辦公室了。
敲門進去,只有老教授自己。
他正在低頭寫東西,抬頭看了我一眼:「來,你過來坐下。」
我現在很是大無畏,其實我從來差不多都是這樣。
主任給我幾張表格:「喬菲,把這個填了,中文,法文各一份。」
我低頭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一份出國留學的申請表。我戰戰兢兢的問:「老師,怎麼回事?」
我知道情況以後,就明白這應該是程家陽的大手筆了。
外交部和教育部與法國的高級翻譯官的聯合培養計畫,全國範圍內選送精英赴法國著名翻譯培訓學院留學,安排食宿,並享有每月600歐元的政府獎學金,為期一年。
被選出來的大多是翻譯專業二三年級的碩士研究生,而我的這個名額卻是從外交部方面帶著名下來的,留學地點是蒙彼利埃三大,保羅‧瓦萊裡大學翻譯學院。
「老師,我,我,」我說都不會話了。
主任停了筆,摘下眼鏡看看我:「喬菲,老師一直都覺得你是好苗子。這次出國留學要懂得珍惜機會。回來之後,報效國家。」
「我的事兒……」
「就不要再提了。學校如果不相信你,就不會同意你出國。好了,回去填表,三天以後將表格,簡歷,給蒙三大的申請函寄到外交部。別耽擱啊。」
我從主任那裡出來,懵懵懂懂的回到宿舍,拿了煙,又躲到廁所裡。
人生的急轉彎讓人措手不及,我夢寐以求的機會如今擺在面前。只是,我此後又要欠程家陽一筆重債,我覺得難以割捨,又無力負擔。
有人重重的敲廁所的門,惡聲惡氣的喊:「誰在裡面抽菸?」
門被拉開,是本週值日的日語系的女生,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又露出鄙夷的神情,義正詞嚴的說:「同學,不許抽菸。」
我慢慢地站起來,彈掉菸頭:「好,對不起,我離開。」
好,對不起,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