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程家陽

  我一遍一遍的撥喬菲的電話,沒人接。

  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她答應我說會來見我。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臉色,文小華坐在我得對面,看我像瘋子一樣的吸菸,打電話。

  這樣過了不知多久,我站起來,走到窗邊,遙望遠處的協和廣場和杜勒裡花園,居然是黃昏了,暮靄中的行人來來往往。

  我的心中,由最初的懷疑和失望,現在變得憂心忡忡,無論喬菲來不來見我,她總該給我打個電話,她孤身一個女孩子,我擔心她出事。

  我對小華說的老實,她進來後,我說:「小華,我確實在等另外一個朋友。」

  她說:「好啊,我們一起等。」又問我:「那你看到我還是驚喜的,對不對?」

  我點頭,就開始一直打電話,不再有空跟她說話。

  有人來敲我的房門,我跑過去開門,原來是團裡的隨行秘書,告訴我,領導臨時改變計畫,我們將在今天晚上離開巴黎,乘坐快速火車去布魯塞爾。

  我說:「好。」

  自己緩緩坐下來,覺得頭疼。

  小華說:「怎麼樣?你聯繫上她了?」

  「沒有。」我搖搖頭。

  「那你快繼續給她打電話啊,你們走了,她過來撲空怎麼辦?」

  我看看小華,手放在她的肩上,我這麼明目張膽,她卻如此替我著想,我說:「你說得對啊,小華,謝謝你。我得告訴她不要來了,我得走了。」

  「快打電話。找到她。」她把電話給我。

  可是這個時候,我的電話就響了,我看看號碼,是喬菲打過來,在那一刻,我在想,我用什麼方法把代表團擺脫,我必須留在這裡等她。

  我接起來電話:「喂?」

  「家陽。」

  「你在哪呢?」

  我一下站起來。

  「我在蒙彼利埃。你聽我說,真是抱歉,我臨時有一個重要的考試,我剛剛考完。我忘了告訴你。」

  沒有關係,我心裡說,她沒出現狀況就好。

  「那你什麼時候能過來?不,或者我去找你。」

  「不不,我過不去了,你也不要過來,我最近很忙,我可能還要跟導師去別處實習,我……」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她是不是在說,我們這一次,不能見面?我覺得鼻子裡發酸,好半天,我才說:「菲,你怎麼才給我打電話?我擔心你出事。」

  「會出什麼事?家陽,我不跟你說了,我們再聯繫好不好?」

  她急急收了線。

  我看著自己的電話顯示:36秒。

  好長時間,我都沒有動。

  小華問:「是你的朋友?是她給你的電話?」

  我點點頭,轉過頭來看她。

  「怎麼樣?」

  「沒怎麼樣。」我撥撥她的頭髮,摸得到的女人,美麗可愛,「她不過來了。」

  「小華。」

  「啊?」

  「我們還有一點點時間。我陪你去餐館吃飯好不好?」

  「好。」她抱住我。

  「雖然我們這次恐怕不能在巴黎逛一逛,不過,也許我們在布魯塞爾有時間。你說呢?」

  「跟你在一起,哪裡都好。」

  她親親我。

  

  下樓到酒店的大堂,經理看見我們,上來招呼。

  我說,帶我的女朋友去吃晚飯。

  大堂經理說:「街角不遠的紅鶴餐廳,牛排實在是好,您請去那裡嘗嘗。」

  我說,謝謝,謝謝,您這裡有晚報嗎?

  他馬上拿來一份。

  我跟小華向外走的時候,隨手翻開看看,惹人注目的標題上寫著:巴黎市區近來騷亂增多,政府增加警力確保市民安全。

  小華把報紙奪下來:「跟我吃飯還看報,你眼裡有沒有我?」

  我笑起來,任她把報紙扔在簷廊下的紙簍裡:「好,我們專心吃飯。」

  

  喬菲

  我給家陽回了電話,人坐在里昂車站的長椅上,正在等晚上回南方的火車。

  那個老婆婆告訴我得真沒錯,我要是下了火車就回去,也不會看見不想見到的東西,到現在,心臟也不會這麼悶悶的疼痛。

  家陽沒有錯,我當然知道他在等我,可是他有了新的生活,有了跟他那樣般配的出色的女孩,我自己心裡是清楚的,我也沒有錯,我不給他找麻煩,我從來不想給他找麻煩。

  我頭疼的想起來,我回去還得重新找實習的地方,還有論文得做,七月,我可能就要回國了,回去了,還要找工作,這些都是很繁瑣的現實裡的事情,不過想起這些,也有別的作用,我覺得還有許多是得忙著呢,感情上的煩惱真是奢侈。我負擔不起。

  我正坐著發呆,有人對我說:「小姐,誰允許你不經過憲兵部隊的允許就私自來巴黎?」

  我回頭,原來是祖祖,穿著制服,牽著狗,正在巡邏。對啊,火車站這是他的地盤。

  我的鼻子堵得慌,我看著他,慢慢地說:「祖祖。」

  他看看我:「問你話呢,你聽不懂法語啊?怎麼來之前不給憲兵部隊打電話?我好準備紅地毯迎接。」

  我又笑出來。

  他把狗交給同事,跟他們說了幾句話,就在我身邊坐下來。

  「你不執勤嗎?」

  「休息一會兒,不礙事。」他說,「我有好消息。」

  「什麼?」

  「我被批准去非洲維和了。」

  我知道這是他的理想,可是我高興不起來,那是非洲,戰亂,瘟疫橫行的黑非洲,「你去多久?哪個國家?」

  「科特迪瓦。一年。」

  「祖祖,你要小心。」

  「當然。」他說,「菲,你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我都看你挺長時間了。你滿臉陰雲,擠眉弄眼的,你的樣子好像要自殺。」

  「去你的。」

  「哎我還沒問你,你怎麼自己來了巴黎,也不給我打電話?你來巴黎做什麼?好像不是因為我吧?」

  這時,我想起歐德的話。祖祖的臉在我眼前,年輕英俊的臉孔,不著一絲的風霜,是再清純不過的男孩子。

  「祖祖,這是個挺長的故事。」

  「你願意說?」

  「我願意告訴你。」

  「……」

  「我來見一個朋友,在中國的時候,我跟他在一起生活過。不過,剛才,我沒能見到他,所以有點難過。

  因為有太多的不同,我們不能夠在一起。

  不過我很愛他,到現在,也是如此。

  他把一些東西帶走,又把一些東西留在我的生命裡。」

  祖祖的臉斂起笑容,現在非常嚴肅。

  我在說這麼老土的話,這些事情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現在開了口,就突然覺得有很強的慾望想要傾訴,有些秘密埋在心裡,埋得太苦,我不堪重負。

  「我們,我跟他,曾經有過一個不成形的小孩子。我沒有能力撫養,只好,拿掉他。」

  他看著我。

  「所以,祖祖,可能,我跟你印象中的實在不一樣。

  還有,我是個不健康的人,拿掉那個孩子的時候,出了一點事故,我以後恐怕都不會再有小孩子了。

  我總是覺得,我會自己生活一輩子的。」

  我慢慢地這樣說完,覺得心裡好像真得輕鬆一些,一直以來,做個有秘密又故作堅強的人,我可真累。

  可是我沒有眼淚。

  祖祖有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深深呼出一口氣,揉揉眼眶,又看看我:「菲,你要不要抱一下?」

  之後多年,我仍不能忘懷這個法國男孩子的擁抱,在我的心最脆弱的時候,我在他溫厚的臂彎中,像有一陣又輕又暖的小南風,慢慢熨帖心頭上猙獰的傷口。

  4月17日,巴黎,里昂火車站,這是一個普通的黃昏。

  片刻。

  我只覺得祖祖的臂忽然僵硬,他在一瞬間站起來,用力把我擋向身後,強光,巨響,我用手擋住眼睛,我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