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喬菲

  我一路緊隨這受傷的中國人直到急救室,他一直清醒,用中文說「救命」。

  法國醫生問我:「您是病人家屬?」

  我說:「不是,我也是中國人,過來看看有什麼忙要幫。」

  「謝謝您,小姐,那好,請一直與他說話。」醫生命令。

  「您好。」我對病人說。

  「不好。」

  「您是誰?」

  「黃維德,米奇林中國公司技術顧問,我的護照在上衣口袋裡。」他說這話的時候,氣若游絲,嘴裡流血。

  我聽見這邊醫生們說:「傷不嚴重,不過,有少量內出血。不好,出血量增大。」他們看看還有意識的黃維德,對我說:「小姐,請問病人他從前是否接受過腹腔內的外科手術。」

  我把話翻譯了問此人。

  他的食指指了指自己上衣的口袋,然後就暈了過去。

  護士打開他的口袋,裡面果然發現他的護照,還有一張塑封了的健康資料卡,上面清楚地寫了他的年齡,體重,血型,病史,下面用黑體字很醒目的寫了一句話:我於去年九月接受了肝臟片段切除手術,主治醫生是協和醫院肝膽外科主任醫師,程家明博士,電話******

  我愣了一下,我知道這個名字。

  我把情況告訴護士,她請示了正在為黃維德治療的醫生,醫生一面命令將黃推向手術室,一面對我說,病人的情況複雜,請與他在中國的主治醫生取得聯繫,我們需要他的協助。

  「小姐,你可願意幫忙?」

  「我盡力而為。」我說,救命要緊。雖然此時面臨沒經歷過的事情,陌生的場面,我心裡有些忐忑,但我知道,我現在也絕非當年的自己,「我在哪裡打電話?醫生。」

  「手術室。」

  

  下面的鏡頭,就像美國電視劇「急診室的故事」。

  我在手術室的電子控制室裡,一面通過網絡往國內打電話給程家明博士,一面在腦袋裡面飛速的搜索從前學習過的單詞。

  電話接通,不過三聲,有人回答:「喂?」

  我得眼前,法國醫生已經為黃維德開腹,看見大量的鮮血。可是我的耳邊,是一束酷似程家陽的聲音。

  「是程家明博士?」

  「是我。」

  我向法國醫生比手勢OK。

  「這裡是法國巴黎聖心國際醫院,我們剛剛收治了您的病人黃維德。他現在出現內出血,醫生剛剛打開他的腹腔,手術過程中。」

  電話另一邊略有沉吟,不到半分鐘,程家明說:「是,我已經打開病人黃維德的資料。我隨時準備回答您的一切問題。」

  中法兩國的醫生通過網絡進行對話,共同施治,我作交替傳譯。

  法國醫生:「臟器流血,但目前不見創口。」

  程家明:「片段切除時,縫合處在中央靜脈左側。請檢查。」

  法國醫生:「此處傷口癒合完整,沒有破裂。」

  「……」

  兩位醫生的話,好像軍事口令,無論法語還是漢語,沒有一個多餘的字,我全力應付。

  我聽見手術間裡,助手向醫生報告黃維德的血壓和心跳。我此時也是心如擂鼓。

  法國醫生:「內出血持續。」

  助手為病人患上新的血袋,繼續輸血。

  程家明那邊沒有回應。

  「程醫生?」我說。

  「是,我在回憶。」他的聲音非常冷靜,片刻,「請檢查左側小葉,三週前,病人來我處體檢,出現囊腫跡象,不過尚未確診。」

  我翻譯給法國醫生。

  片刻後,他說:「左側小葉有腫塊,後部破裂,發現出血點,準備進行縫合,謝謝您,程博士。」

  我把法國人的話翻譯給程家陽,自己覺得兩位醫生似乎已經解決了重大問題,我也舒了一口氣,時間不長,話也不多,可是我好像耗盡精力,身上是一層汗。

  「我很榮幸能夠幫忙。」程家明說,「替我問候黃維德先生。另外,黃先生患有糖尿病,術後補液請使用生理鹽水。」

  我翻譯給法國醫生,他的助手記錄。

  「謝謝您,程博士,情況已經控制住。」我說。

  「您的翻譯非常出色。您是中國醫生?」

  「謝謝您,我是職業翻譯。」

  「您的聲音好像聽過。」程家明說。

  我愣了一下。

  「有可能,不過這個世界上相似的聲音太多。

  「再見。」

  「再見。」

  

  程家陽

  我在另一個名字前打了叉,合上卷宗,交給跟我一起來的人事處的同事。

  他看看我:「怎麼這個也不行?」

  「業務不過關。」

  「再這樣選,連往歐洲派都沒有人了。」

  「寧缺毋濫。」我站起來,走到窗邊。

  這裡是外語學院,又是一年初夏,負責新翻譯培養的我來到這裡為外交部遴選優秀本科畢業生。

  考中的學生將被分配到對口各司局及海外使領館,最優秀者將會被留任高翻局,經過進一步的培養和鍛鍊,成為國內翻譯界最頂尖的精英。

  「就到這吧。」我說,「你先回去,我去看看老師。」

  「不好吧。法語的一個沒有?今年你們高翻局不要人了?」

  「誰說不要?我那個名額誰也不許佔。」我看看他,「你忘了,我們派出去的那一個。」

  

  我去看系主任王教授,他迎我進來,問我:「家陽,怎麼樣?選了幾名?」

  我搖搖頭:「您這裡有喬菲的消息了嗎?」

  「我的還不如你多。」主任說,「她出了院,也沒再與我們聯繫過,我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返校,他們這一屆馬上都要畢業了。這孩子太任性。」

  「對,太任性。」

  我說。我完全同意。

  

  我是從比利時回國後知道了里昂火車站發生了爆炸案,大使館傳來確定的消息,喬菲在爆炸中負傷,這一天是4月17日,那一天,我在巴黎,而她,在電話裡口口聲聲地告訴我在蒙彼利埃考試的喬菲,她也在巴黎。

  我頭暈腦漲的買了機票,我要馬上回去巴黎。

  開車在去機場的路上,卻忽然覺得不著急了,也不心疼。

  我想起一個天方夜譚的故事,魔鬼被封在罈子裡,扔到海底,困境中他希望被解救出來,並許願要給解救他的人以重謝,時間流逝,酬勞加重,由最初的些許珍寶變成永生變成全世界的寶藏,可是,仍然沒有人來搭救他。幾百年之後,漁夫最終把他打撈上來,魔鬼此時的報答,是要殺掉他。

  我想起,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把快樂和痛苦交給這個女人,她什麼都不對我說,而且經常失蹤,編造理由;在我們分手之後,我無數次的努力要再見到她,我來學校,我追到她家,我去巴黎,都不得相見。

  是什麼讓她這樣決絕的對我?

  不過她還在,是輕傷,上天助我。

  我當時車子拐了彎,回部裡繼續工作。

  我很篤定,喬菲,她得回來,她得見我,我不能輸得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