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喬菲

  我從成都回來,下飛機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飛機盤旋良久才緩緩落下。有名貴的車子來接程家明,他問我:「怎麼樣,跟不跟我一起走?你小心在這裡等很久,巴士才能出機場。」

  我說好啊就上了他的車子。

  車子裡的味道讓人想起家陽,我有多久沒見到他了?

  從氣候溫潤的西南城市回到這裡,天氣冷的突然,我想起家陽,想起那天夜裡,我抱著他睡在我的被窩裡,心裡卻是溫暖的。

  程家明接起電話,說:「喂,家陽。」

  我回頭看他,他向我眨眨眼睛。

  「對啊,沒錯,我去了成都開會。

  怎麼你也知道?

  是,就是衛生部承辦的醫學會議。

  呵呵,還行,不累,對,飛機晚點了。

  我啊,我也不知道,今天晚上,可能回去吧,

  我等會兒給你打回去電話好不好?

  我要先送一個朋友回家。

  恩,可能你也認識吧,從你們那裡請去的女翻譯官。」

  我看著程家明講完電話,死死看著他。

  「怎麼了,喬菲,不高興?」他收起電話看看我,「我說錯什麼了嗎?」

  他這樣問,我也答不出來,他說錯什麼了嗎?

  可是,我認識他哥哥的事,我也不希望家陽知道,雖然說也沒什麼不正常,不過這讓情況看似更加複雜。

  「怎麼了?」程家明拍拍我的肩膀,「不至於吧,你跟我弟不是完事了嗎,用的著這麼緊張嗎?」

  「說的也是啊。」我說,車子已經過了國際廣播電台,我對司機說,「師傅,我到了,您靠路邊停就行了。」

  程家明說:「你不是說,在玉泉路社科院宿舍裡面嗎?還下著雨呢。老王,開進去。」

  我說:「不用,不用。」

  程家明說:「進去,進去。」

  很快,車子進院,我在自己家的樓下看見家陽的車子。

  我稍稍猶豫,程家明說:「怎麼你不下車?那正好咱們去吃晚飯吧。」

  「我走,我走。」我真是服了這位大叔,惟恐我沒有麻煩。

  我自己提了箱子下車,程家明在裡面對我說:「喬菲,過兩天一起出去,能給我一點時間吧。」

  「這事,你可以跟我的秘書商量。」

  他笑著告訴司機開車。

  我往樓口走,想等一下跟家陽說些什麼。

  我看見他從自己的車上下來,冒著雨快步走過來幫我拿箱子,我說:「咦?怎麼你在這裡?」

  他也沒說話,只是把我的箱子接過去了,大步上樓,我跟在他的後面。

  小鄧開了門,小聲對我說:「他等你都有一下午了。」

  我說:「我帶了辣味牛肉乾,你快嘗嘗。」

  「我不嘗,你給我留著吧,菲菲。我約了朋友吃晚飯。」她穿上大衣拿了雨傘要走,回頭衝我使眼色。

  家陽放好箱子對小鄧說:「我送你吧,我也正要走。」

  「別別別。」她一疊連聲的說,「不用了,謝謝你,我不遠。」

  很快房子裡只剩我跟程家陽,我們都面沖剛剛被小鄧關上的房門,我回頭對他說:「怎麼家陽,你等我來著?有事嗎?」

  「沒事。」他說,他的臉色非常不好,面無表情的跟我說話,「有水嗎?」

  我去給他接水喝,可是發現飲水機是空的。

  只好用水壺燒水給他喝:「恐怕你得等一會兒了。」

  「你認識我哥?」家陽說,「我剛才看到他的車子。」

  「是。」我說。

  我拿了毛巾擦頭髮,看看他,遞了另一條毛巾給他:「你也濕了,擦擦吧。」

  他接過來,擦臉,動作緩慢。

  家陽這人,心裡想事的時候,小孩子都看的出來。

  我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慢慢的擦頭髮,腦袋裡飛快的思考。無論如何,程家明是家陽的哥哥,我認識兄弟倆,這麼湊巧的事情就這麼發生,我不跟他說明情況,故做神秘,其實更無聊。

  「我有個朋友是你哥的病人,來這裡看我的時候,一起吃過飯,你說巧吧?」

  「哦。」他放下毛巾,看看我。

  信不信由你,反正情況就是這樣。

  我從來不撒謊。

  至少,我從來很少撒謊。

  水開了,我去廚房把火閉了,把水倒在小瓷碗裡,兩個碗來回倒一倒,好讓它快點兒涼。

  「我有點累了,我明天上班再跟你和師姐匯報工作。」我說,「你喝點熱水,就回去吧。」

  我話音沒落,家陽在後面就把我給抱住了。

  

  我的手裡還拿著那兩個小瓷碗,只聽得外面的雨聲越來越大,大的好像蓋過了世界上所有的聲音。

  家陽的下巴輕輕落在我的肩上,臉貼在我的臉上,呼吸溫暖,他的胳膊繞在我的腰上。

  在這一刻,我徹底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

  

  他這樣抱我很久,終於慢慢的在我耳邊說:「菲,你把我趕到哪裡去?你讓我去哪裡?」

  

  如果,我不是喬菲,是個跟他門當戶對的姑娘,這溫暖的擁抱和幸福我會牢牢的掌握;如果,我不是喬菲,是個雖然出身貧寒,卻歷史清白,身心健康的女孩,既然我這樣愛著他,我也會當仁不讓的爭取一切有可能的未來;如果我不是喬菲,沒有這樣一顆堅硬的,自私的,不敢讓自己再為任何幻象所痴心妄想的心臟,我至少也要回過頭去吻他。

  可我是這樣一個人,我的家庭,我的經歷,我心上的痛和我身上的傷,讓我牢記所有的教訓,讓我知道,做人,要本分,不可踰矩,敝帚更要自珍。

  

  我說,說的很緩慢,但很清楚:「我要你去哪裡?家陽,你這話我聽不懂啊。」我直起身子,要離開他讓人貪戀的懷抱,「水涼了,你喝完就走吧,我要睡覺,我累了。」

  我不能回頭看他,我怕看他一眼就瓦解我所有的偽裝,可我感覺得到家陽身體僵硬。

  我把小瓷碗放下來,離開他,去我自己的房間整理箱子。

  家陽沒有馬上離開,我聽見他坐在餐廳裡的椅子上。

  我換了衣服躺在床上,側身看窗外。

  家陽進了我的房間。

  我把眼睛閉上。

  「你睡了嗎?」

  我當然不能說話。

  不久他輕手輕腳的走了。

  小心翼翼的關上我家的房門。

  

  後來我有好一段時間在單位也沒有見到家陽,聽同事說,他陪同領導出訪了。

  這段時間,因為老外要過聖誕節,我們難得的清閒,單位裡組織歌詠大賽,我們處把我報上了名。

  參加局裡預賽我準備了幾首歌,處長最後幫我圈定了兩首,一為莫文蔚的《陰天》,一為粵語的《萬水千山總是情》,他把寶壓在後一首上,認為新人唱老歌,一定更多驚喜,讓我好好練,並且許願,我要是在部裡取上名次,他一定給我重獎。

  我跟小丹,波波聚會的時候,在KTV反覆唱這兩支歌,直到她們忍無可忍。

  第一輪局裡的比賽,對手實在太差,我基本毫無懸念的勝出。

  可這活動帶來更多的效果,居然有不認識的熱心阿姨問我們處的內勤馬大姐,我這個新來的小翻譯談沒談戀愛。

  「沒有。」我說。

  馬大姐很高興:「這事啊,大姐包了,一定幫你找一個條件好的。」

  我聽人說過,幫人做媒,這是機關單位四十歲以上女同志最熱衷的樂趣和最悠久的傳統,輪到我身上,還真讓人受寵若驚。

  我也聽說過,如果有這種事情降臨在自己身上,千萬不可推脫,哪怕相了親之後再表示不同意,總之不可拒絕中年婦女的好意,否則會死的很慘。

  外交部的中年婦女也是中年婦女。

  我說:「可以嗎?大姐,那就麻煩你了。」

  在眾位大姐阿姨的協調安排統一調度下,很快,我就跟領事司的一個男孩見面了。

  我去赴約之前還只是打算應付一下,坐在公共汽車上的時候,看見男男女女的都是成對出現,想到我自己也是不小了,就打算認真對待這次相親。

  我們在一家新開的茶樓見面,領事司的男孩是個浙江人,個子不高,但是面孔斯文,白白淨淨的,很不多話的樣子。

  我反正是第一次見別人介紹的男孩,有點緊張,他可能也放鬆不到哪裡去,半個小時裡我們聊的都是大學裡的那點事兒。

  我藉口去洗手間,看著鏡子裡的我自己無精打采的一張臉,我想,哎我不是沒努力啊,可是我與其這樣應酬一個陌生的人,不如自己過日子。

  我想個辦法走吧。

  我跟他說:「我才想起來,有份文件沒校對,我恐怕得回去了。」

  我眼看著他也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是嗎?哎呀,我也是,有點工作沒完,我得回單位。」

  「那咱們走吧。」

  太好了,互相給台階下。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從裡面出來的一輛輪椅的輪子卡住在門口。我正好在邊上,蹲下來伸手幫他把輪子搬出來。

  輪椅上的人說謝謝,我上了電梯,覺得這聲音熟悉。

  可惜門很快關上了,我也沒看見那人的樣子。

  

  上了班,馬大姐問我情況怎麼樣。我推脫了幾句,大姐就問我,你是不是沒看上啊,我說,大姐你言重了大姐那個小夥子也沒看上我啊。

  馬大姐很經驗老到的眯著眼睛看我說:「我知道了,小喬,大姐下次幫你看一個本地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連忙解釋,我攥住大姐的胳膊的時候,久未露面的程家陽出現了。

  馬大姐的注意力馬上從我身上轉移走,笑容滿面的迎上去:「家陽,你回來了?」

  「啊,昨天回來的。大姐你挺好的?說什麼呢,這麼高興?」他說著看看我。

  「說啊,給我們小喬姑娘找個本地男孩。家陽,你認識人多,幫著看看啊。」

  我現在有點討厭這個老女人了。

  倒不是因為此時面對的是程家陽,而是,這種人,對別人私生活的無聊關注。

  我伏在桌子上看材料,聽見程家陽笑了笑:「大姐,我辦公室A4白紙不夠用了,您給我再拿一包。」

  「沒問題,我這就給你拿兩包過去。」

  家陽出去,我就聽馬大姐說:「再也找不到比這位命還好的了。這要錢有錢,要地位有地位,要學問有學問,要愛情有愛情。」大姐回頭看看我,「他對像你知道是誰?就是,」

  根本不用我回答,對話她自己獨立就能完成。

  「就是文小華,挺漂亮的那個主持人。兩家也是門當戶對啊,我聽說,這程少爺也快結婚了吧。」

  我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