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天定風流之金甌缺·生死之吻

  這話一出,冬天都似乎劈了無數雷。

  背對這邊的堯羽衛們齊齊顫了顫。

  這姑娘猛啊。

  看起來老實甜美小家碧玉,說話做事彪悍之風,比君珂還勝上無數籌啊。

  君珂和她比起來才叫一實心眼的貨。

  許新子彎下腰,從褲襠裡看見他主子的大腿居然被抱住,頓時勃然大怒。

  在堯羽衛的心目中,主子是小珂的!小珂是主子的!任何人都不能染指的!摸一下都不能的!無論誰敢摸都得去死的!

  「那丫頭!」許新子大叫,「拿開你的髒手!我主子的大腿也是你摸的?咦咦咦你還敢靠上去?你靠?你靠!你你你我我我靠!」

  「是是是,馬上就不靠,我有罪,不該看見這麼玉樹臨風的帥哥,就忘記了節操。」黃衣少女立即抬起頭,諂媚地衝納蘭述笑笑,把髒兮兮的混了泥水的臉和手在納蘭述雪白的褲子上蹭了蹭,誠懇地道:「哥哥,你褲子真乾淨,質料真好。」才慢吞吞爬起來,把手對許大頭亮了亮,「謝謝提醒,我的手現在不髒了。」

  許大頭早已氣得大頭朝下——這舉世無雙的臉皮啊!這碎了一地的節操!

  納蘭述一直神態平靜,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她,忽然道:「看姑娘穿著打扮,在東堂隊伍裡地位應該不低,既然是對方貴客,好端端地為什麼要冒險入水逃來投奔我?」

  「哥哥您可真是一針見血,智慧卓絕。」黃衣少女豎起大拇指,隨即突然又露出羞赧之色,腳尖擦著地,呢呢噥噥地道,「人家是大燕邊界普通百姓,因為美色出眾,被那奸人擄了來的……」她眼底唰一下泛起淚光,淚水說來就來突突地冒,一把抓住納蘭述的手,「我們被擄的足足有二十個美女啊!被那東堂壞人輪番侮辱,先姦後殺先殺後姦,一路拋屍十九個!那人淫奔無恥,卑鄙下流,殺人放火,無惡不作,落入他手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實為天下第一惡毒荒淫之人,眼看明天就要輪到我,我我我……我只有冒死逃生了……」

  遠處,錦衣人突然打了個噴嚏……

  當然,如果他親耳聽見某人對他的「高度評價」,怕就不是打噴嚏可以解決的了……

  「姑娘既然冒死逃生,為什麼不從上行洞口逃,反而要投到敵營?」納蘭述對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和對東堂惡魔的怒髮衝冠的指控無動於衷,緊跟著又是一個問題。

  「我怕追殺啊!」黃衣少女道,「我勢單力薄,從那個洞口逃不了幾步就要被追上,回去就必然面對更凶殘的折磨,哥哥!」她淚汪汪抓著納蘭述的手,仰起雪白的娃娃臉,眼睛裡星星一閃一閃,「你忍心我這樣貌美如花的女子,遭受那樣慘無人道的摧殘嗎?」

  納蘭述慢條斯理地把手掙脫出來,淡淡道:「既然你不過是個供人玩樂的民女俘虜,你有什麼份量,能夠做人質換回我的朋友?」

  黃衣少女呃地一聲,心想盡把故事往悲慘上編,倒忘記這關鍵一節,這男人年紀也不大,怎麼這麼精明難纏,趕緊嘻嘻一笑,「因為他愛上我了啊!我這麼明豔動人解語花,他怎麼可能不被我吸引?你放心,他一看見我被你們挾持,一定會立即放了你朋友的,最不濟也要心神大亂,到時候你們不就可以鑽空子?」

  堯羽衛齊齊嘔吐。

  奇葩!自戀神功,天下第一。

  「既然他愛你,你跟著他享受榮華富貴便是,何必冒險逃跑呢?」

  「因為我不愛他啊!」

  遠處,錦衣人又打了個噴嚏……

  納蘭述將武器收起,拍拍身上的灰,淡淡「哦」了一聲,也不知道對這一番說辭,信還是不信。

  黃衣少女卻有些發急了。

  「怎麼樣?答應不答應我的計畫?我甘冒奇險幫了你們,只要一點小小回報,事後派人護送我周遊大燕就行,我自小熱愛名山大川,夢想就是踏遍神州大地,這點小小要求,你們應該不在話下是不?」

  納蘭述似聽非聽,不置可否,突然道:「姑娘貴姓?」

  「我姓……黃!」黃衣少女眼珠一轉,「黃聖衣!」

  她眯眯笑,覺得這個名字真是神來之筆,那啥,姑娘我的名字能老實告訴你嗎?好歹我在東堂,也是個人物,萬一你覺得我奇貨可居,也把我擄住了怎麼辦?

  「哦?」納蘭述也眯著眼睛,眼神有點奇異。

  「我可把閨名都告訴你了哦,」她老實誠懇地笑,「夠有誠意了吧?」

  「哦?」納蘭述還是那個回答,隨即走了開去,「那就準備下,馬上出發。」

  黃衣少女喜上眉梢,根本沒注意到其實納蘭述什麼也沒答應她。

  許新子和一個叫韓巧的少年卻將納蘭述拉到一邊,韓巧在神手小陸死後,代替他繼任堯羽掠翅部首領,機關武器之術雖不如小陸,陣法醫療卻還勝他一籌,現在也是堯羽核心成員。

  「主子,你不覺得這黃姑娘說話很有些熟悉嗎?」韓巧瞅著「黃聖衣」,「這用詞,這語氣,與眾不同,卻和一個人很像喲。」

  「我知道。」納蘭述慢慢擦他的軟劍,「所以可以帶她過去,什麼人質不人質不重要,我想要小珂看看她。」

  「如果我猜想不錯的話……」他眼底露出點希冀的神色,「小珂的唯一心願,也許今夜就可以完成一部分了。」

  ※※※

  黃衣少女和納蘭述談判時,君珂和納蘭君讓,在馬車裡也已經有了動靜。

  因為黃衣少女的意料之外逃跑,原本在上頭監視馬車的人,失去了存在的必要,被錦衣人喚回,加強了對地面的掌控。

  「主上,為何不再注意河岸,萬一對方從河底來……」

  心情不好的錦衣人一揮手,又給了個「自己去想」的手勢。

  可憐的屬下去自己蹲牆角慢慢想了,錦衣人露出森冷的神色——小丫頭是從水底竄過去的,那就等於告訴對方,自己已經知道了這水底的玄機,納蘭述又不是傻子,還要從水裡上來?

  又不是個二貨!

  那些人剛剛掠下山壁和樹梢,平躺著的君珂就快速地道:「他們走了。」

  納蘭君讓默默地取出一個黑色的小瓶,滴出一滴紫色汁液在那鎖鏈上,道:「千萬別動。」

  紫色汁液幾乎剛滴上鎖鏈,便立即將精鋼質地穿出一個洞,露出內部一條紅色的筋,隨即慢慢拉長,軟化,斷開。

  極度腐蝕性的藥物,君珂立即下了個定義。

  這鎖鏈可拉長卻不可掙斷的關鍵之處就在那筋,筋一斷君珂便恢復自由,她的軟劍已經被取走,不過君珂也無所謂,這樣的軟劍她有三把,她從來不打算使用什麼獨一無二的絕世神兵,一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二來丟了還要回頭找,麻煩。

  武功基礎打好才是關鍵,到飛花摘葉皆可傷人地步,還要武器幹嘛?

  納蘭君讓的武器自然也不在,君珂卻看見他不急不忙從懷裡扯出一截淡金色的布,在布里扯扯弄弄,不知怎的就組合成一雙手套,戴在手上。

  手套微呈淡金,隱隱還有些銀光,一看便知道絕對是防身之寶,不過君珂也沒有問,納蘭皇族畢竟富有一國,雄踞至尊寶座多年,有點什麼異寶很正常。

  兩人並不著急,在車內呼吸吐納,現在已經接近下半夜,正是護衛最警惕的時機,此時出逃阻力最大,只有等納蘭述快要接近,對方全部精神都在納蘭述那一刻出手,才能一舉奏功。

  沒過多久,便感覺到外面腳步漸漸急促,君珂隔著車廂一看,外頭人影正在佈陣,估計也是算著納蘭述快到了,準備迎敵。

  眼看人影穿梭,背對河岸,陣法將成未成之際。

  君珂納蘭君讓對看一眼。

  就在此刻!

  「後側底部一尺半!」

  「砰!」

  隨著君珂一聲低喝,納蘭君讓忽然翻開座位板,一掌擊在了車廂後側底部!

  吱嘎一聲,這麼大力的一掌,竟然沒能將馬車劈開,只是露出一條裂縫。

  這馬車堅硬到可怕!

  納蘭君讓神色不變,他早猜到這馬車既然用來關自己,必然質料不凡,八成就是金鐵神木一類,但他的目的,也不是為了劈開馬車。

  再結實的車身,連接處的地方都是最薄弱的,何況還有君珂,早早看出了一處較為薄的地方,此時一條裂縫出現,一陣劇烈的震顫頓時傳遞了出去。

  「啪。」

  繫住馬車的繩子被這股奇異的震顫震斷。

  馬車頓時傾斜,車輪嘩啦啦向後一移,大半個車身已經逼近水面。

  正在佈陣的護衛大驚,但沒有人過來,只有一條錦衣人影,忽然自帳篷中射出,一閃便到了馬車上,轟然一聲重重落足。

  他腳一踏,沉重的馬車立即阻止了下傾的趨勢,向岸上傾斜,回覆平衡。

  這人隨意一踏腳,竟有千鈞之力!

  「撞!」

  君珂和納蘭君讓橫身一撞,同時狠狠撞在那裂了一條縫的板壁上!

  兩人全力撞出的力道非同小可,又是吱嘎一響,裂縫擴大,同時另一條繫住的繩子也被撞斷。

  頂上那人長嘯一聲,嘯聲裡落木蕭蕭,隨即雙腳一旋,竟然用腳夾住車頂,霍然拔身而起。

  他上竄的力道帶得地面落葉齊齊向上飛舞,唰一下停在半空,馬車被生生帶起離地一寸,傾落的方向,立即又給矯正了過去。

  這一旋看似簡單,其實十分驚人,這人身在懸空,僅憑雙腿之力,便將內有兩人,包鐵特製的馬車生生帶起,內力和下盤功夫之強,近乎驚世駭俗。

  君珂和納蘭君讓卻不管不顧,一腳抵在馬車前壁,出腿如風,合力猛蹬那處缺口。

  他們不需要理會頭頂的動作,他們卻必須在馬車落水之前將馬車毀掉,否則一旦落水,水壓巨大,以這馬車的堅硬封閉,會成為他們的棺材。

  「啪啪啪啪啪啪。」一連串巨大密集的響聲接連響起,震得懸停的落葉四散紛飛,剛剛回正的位置又開始傾斜。

  車頂上的錦衣人眉毛一挑。

  這兩人武功竟然這麼強?

  他當然知道納蘭君讓不弱,但對於君珂卻有一分輕視之心,一介女子,就算招式精妙奇詭,內力必然不足。

  然而很明顯,馬車裡那兩個人,內力都極強,否則不能造成如此聲勢。

  這使他更不敢單身掠入車內,他沒有把握在那狹窄空間內,從容避讓兩人圍攻。

  「太孫殿下。」他在車頂微笑,朗聲道,「你可真不珍惜你的手啊,這麼赤手劈我的沉香九死木?是不是聞到一點香氣?有沒有覺得微麻微癢?哦,你現在很緊張,必然是感覺不著的,這樣也好,死得可以少點痛苦。」

  君珂一驚,立即去看納蘭君讓,這才明白為什麼納蘭君讓搶先出手,這馬車,連車的內壁都用的是毒木,一旦遭受外力攻擊,便會散發毒質。

  這錦衣人為了擄納蘭君讓,可真是下了血本,難怪他對這馬車十分放心,都沒安排人內部看守。

  不過君珂立即就放了心,納蘭君讓手上手套光澤未變,看來這毒木,並不能奈何他。

  兩人充耳不聞,狂風般猛踢馬車,咔嚓聲裡馬車裂縫漸漸擴大,塵屑紛飛,已經能夠容納一個嬰兒的腦袋。

  一個侏儒護衛卷近,長劍毒蛇般探入縫隙,劍尖直取納蘭君讓雙腿,來勢極快,偷襲角度刁鑽。

  「啪。」這柄黑色的劍,踩在了君珂腳下,她靴尖一挑,劍身不動,露在外面的劍柄卻猛地彈起,正擊在那侏儒的下巴上,一聲慘呼,那人鮮血淋漓地倒飛出去,半空裡灑落數十顆雪白的牙齒。

  轟然又是一聲,馬車後輪一滑,落下大半,縫隙也已經擴大到成人腦袋大小,頭頂上錦衣人怒哼一聲,突然道:「很想淹死麼?」

  他聲音轉為陰沉凶厲,猛地躍起,厲喝:「那就送你們一程!」

  厲喝聲裡他飛身一旋,一腳狠狠踢在馬車車身。

  「轟。」

  一聲巨響,馬車翻滾落下,他一腳,居然將這沉重的馬車給踢下了水!

  納蘭君讓和君珂也沒想到在大功告成的前一刻,這狠人居然真下了死手,馬車翻滾落水,兩人收勢不住,頓時撞在一起。

  池水頓時洶湧自破口湧入,瞬間馬車水面到頂,君珂水性並不精熟,猝然入水心中便一慌。

  打開的破口還不夠身子鑽出去,在水中阻力加大,內力用出來不足三成,這一下豈不是要活活淹死?

  頭頂上隱約有笑聲傳來,「兩位,這價值萬金的沉香馬車,做你們的棺材也算對得住你們,放心,活的皇太孫雖然值錢點,死的也一樣有用,把大燕太孫屍體做成旗,舞著在兩軍陣前轉一圈,那也很有意思啊。」

  君珂心中暗罵一聲變態,但此時忙著憋氣,哪裡還顧得上理會。水已經灌滿馬車廂,君珂胸間悶得要爆炸,努力調勻氣息,但再也無力去擴大那個洞口。

  但不擴大洞口,就出不去,還是得悶死在這裡!

  總得出去一個!

  此時如果調整內息,還能支撐一段時間,但最終也不過是慢慢被耗死。

  納蘭君讓停在水中不動,似乎剛才那一陣已經脫力,又似乎已經放棄了希望。

  不能坐以待斃!

  君珂咬牙,一猛子扎到馬車底部,用盡全身力氣,拚命去撞那缺口,然而水底武功受限,撞了好幾下不過落點碎屑,她卻因為消耗氧氣過度,很快便開始窒息,難受地抓撓著胸口,仰起了頭。

  腦子一片混亂,胸口如要爆炸,鼻腔劇痛,似乎充滿了鮮血,上衝頭頂,一時三刻,便要將她爆開!

  溺水窒息,生死頃刻!

  在昏眩的時刻,突然隱約看見納蘭君讓潛下來,俊朗英挺的容顏在她面前一晃,已經到了車底。

  君珂在掙扎中勉強看他一眼,瞪大眼睛。

  他竟然開始脫衣服。

  納蘭君讓脫去一隻袖子,迅速揭開臂上一塊「肌膚」,從肌膚之下,取出了一柄烏沉無光的匕首。

  那匕首看起來滿是鐵鏽,怎麼看也不像神兵,再說也不該是神兵,如果是的話,剛才為什麼不拿來撬馬車板?

  但如果不是,納蘭君讓又怎麼會極其巧妙地藏住?

  君珂馬上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納蘭君讓抓住匕首,抬手就對自己胸前揮落!

  君珂臉色一白,伸手要阻止,手指卻軟得抬不起來。

  刀尖刺入,心臟位置!

  刀尖入肉,並沒有濺出血跡,卻有一股紅線,順刀身直上。

  納蘭君讓臉色一白,再轉青,再轉白,隨即噗地噴出一口鮮血。

  那血噴在水中,竟然凝而不散,色澤沉鬱。

  染血匕首,剎那間鐵鏽烏沉盡去,一道逼人強光耀起,光彩熠熠,五色四射,整個馬車亮如白晝,連君珂都被刺得閉上眼睛。

  而納蘭君讓噴出的血,也瞬間消失不見,並不像被水溶解,倒像被匕首給吃了。

  君珂心砰砰跳了起來,她此刻意識已經模糊,卻也隱約知道,只為這匕首的使用,納蘭君讓已經受了重傷。

  他受重傷,自己也失去力氣,兩人還怎麼逃走?

  君珂閉上眼睛,慢慢浮了上去。

  華光一亮,光芒似可曳動天地,剛才猛踢猛撞才能撞開的板壁,此刻豆腐一般無聲削落。

  那樣的光芒竟然耀亮了池水,上頭的錦衣人忽然驚咦了一聲。

  驚咦過後他卻恢復了平靜的面色——水下突然泛出一片深紅,那是大片的鮮血,看那血量,底下人定然受了致死重傷。

  他泛起一抹冷酷的笑意,玩味地想,這傷,到底是誰的呢?

  他並不打算派人下水去捉這兩人,他對那輛馬車有信心,絕對能困死那兩人,等一切結束下去收屍便行。

  刀光縱橫,削鐵如泥,水下馬車的洞口,終於可以過人,君珂臉色卻蒼白髮青,水下時間過長,她已經快要深度窒息。

  洞口擴大,納蘭君讓並沒有立即出去,一轉身,抓住了君珂。

  隨即立即將唇,壓在了她的唇上!

  窒息將死的君珂,只感覺到唇上一冷,隨即一股熱流湧入,體內氣息一暢,那種巨石壓身沉沉窒息,大腦空白熱血將炸的痛苦感受,頓時減輕。

  隨即納蘭君讓腳一蹬,抱著君珂最快速度衝出馬車,納蘭君讓在上君珂在下,身子將要穿出馬車車身的時候,不知道碰到了哪裡,霍然一道黑影自下而上向君珂撞過來。

  車內最後居然還有道死亡殺手!

  那位置如果君珂挨實了,後心便是一個血洞!

  兩人正在橫身衝出的姿勢,無法應敵,百忙中納蘭君讓橫臂一擋。

  頭腦在此刻清醒的君珂,清晰地聽見骨裂的聲音。

  納蘭君讓手一鬆,匕首掉落,君珂一手接住,握在手中,百忙之中在板壁上匆匆一劃。

  腳一蹬離開馬車衝入湖水,死亡危機一去,君珂下意識便要看納蘭君讓的傷,隨即發覺此刻,納蘭君讓正在吻她!

  最初的內力渡氣已經過去,納蘭君讓卻沒有放開她,反而更深地攬住了她的腰,將她的身子狠狠壓在自己胸膛下。

  撬開齒關,暢遊深海,他此刻強勢衝入,竟是一派毫無顧忌的決然。

  將懷中人緊緊箍住,牢牢捧住她的後腦勺,他把自己的全身重量壓上去,姿勢卻珍重捧起,強勢而又溫柔,他的舌尖刷開她如珠似玉的齒,邂逅溫軟靈巧的舌,剛一觸及便覺得熨貼到心底,卻又轟一聲似要被燒起,明明四面是冰冷的水,剎那間卻覺得不過是溫暖的綢。

  她的意識漸漸清醒,舌尖相觸那一刻下意識驚慌地要逃,卻被他圍追堵截,不容退卻,他生平第一次強勢佔有,卻也毫無生疏畏怯,攻城略地,逐浪追波,齒間相撞發出細碎的微音,他的吻狂熱近乎兇猛,進出隨意,卷掠萬方,近乎霸道地肆意品嚐她的芬芳甜美。

  四面的水波壓過來,細膩如彼此的肌膚,不知何時衣襟被水流沖散,煙青水綠,飄搖交織在水深處,似柔曼水草,搖曳風情。

  嘩啦一聲,眼前一暗,已經被水順勢衝進了那個相通的洞,空間變小令他下意識將她抱得更緊,緊到內心忍不住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危機之中,相奪一吻。

  這不是他納蘭君讓,這是他,納蘭君讓。

  不是那個肅然巋然,不為所動的納蘭君讓;是那個藏於內心深處,並沒有絕情絕欲,有所渴望卻因為太多限制,不敢奢望的納蘭君讓。

  這一生他循規蹈矩,從不行差踏錯,為大燕之愈,做永無錯誤永無個人之納蘭愈。

  臨到頭來,他想為自己活一次。

  並非挾恩圖報,也非強勢壓人,不過希冀一生最後,有所留念;不過不想一生最後,空留缺憾。

  他想要的女人,注定要越行越遠,滄海之上,明月之下,她行去如一葉扁舟,而他是被拋在她身後的浪。

  生命也將如浪花,在此刻消亡。

  「逐日」之劍,嗜血神兵,只有以心頭血澆灌,才能將其喚醒。

  這是他多年來隨身的闢邪之物,卻從未想過要真正啟用,畢竟,那需要以生命為代價。

  然而今日一抔心頭熱血,名劍塵盡光生,熱血流出的一刻,他心頭忽然一陣空。

  無處抓撓的空,生機和熱力,霍然成風。

  從來這一身,到頭那一日,生死這一關,終於近在眼前,水底那一霎,他清晰地聽見生命如流沙速洩,剎那虛空。

  這一生將到此結束了吧?

  可這一生他又留下什麼?

  愛恨痴怨,從來都是別人,他不敢有,不能有。

  他曾想留下那恨,支撐他漠然前行到底,不必被失落苦痛折磨,在寂寞高曠的崇仁宮遙聽天盡頭的笙歌。

  他想恨她。

  恨她決然而去,恨她再三欺騙,恨她利用他的心軟,恨她害死了自己最忠心的護衛。

  這麼恨的一霎,他想過讓她死,君珂不會縮骨,而他能。那個洞口,他可以鑽出去。

  君珂若死,才是皇朝之福,姑且不論日後她的發展,最起碼,現在就可以打擊雲雷和納蘭述。

  正確的抉擇,有利的時機,他只需要不出手,便可以解決這個注定和他敵對的皇朝之患。

  天經地義,卻,終究不能。

  看見她拚死攔馬車,看見她為他滯留不逃,看見她發瘋撞板壁,看見她決然又憐惜的眼眸。

  恨而不能,愛而,不得。

  將她緊緊抱在懷裡,身前軀體柔軟嬌小,恍惚熟悉,他有點譏嘲地想到,他曾經在狂喜衝擊之下,抱過她一次。

  如今在生死之前,他想吻她。

  那就吻吧。

  錯過這一次,沒有來生。

  他俯低自己,將最後的內息和熱力,哺入那女子的唇,他壓迫的力度決然不容退讓,讓自己的氣息飽滿佔據此刻她的天地,不求永久,只求這一刻,她只屬於他。

  一生裡,第一次為自己想要的東西,不肯放手,不去考慮任何其他。

  或者,最後一次。

  流水汩汩,冒著晶瑩的氣泡,洞內無處掙扎,她被這樣的壓迫引得微微氣喘,像剛上了松香的琴弦,到處都是新鮮的顫慄。

  身上的人突然也顫了顫,箝制的力道一鬆,君珂立即用力一推。

  這一推,竟然就將納蘭君讓整個人都推了出去,撞在洞壁上,一片鮮紅漫開。

  他頭向後微仰,漂浮的姿態不像活人,君珂大驚,趕緊撲過去,一把抱住他,感覺懷裡的人身軀慢慢地軟下去,氣息輕輕地散開來。

  君珂一看他慘白的臉色,頓時驚得魂飛魄散,拚命一陣游水,突然看見前方光亮,趕緊嘩啦一聲,破水而出。

  上頭是個洞口,月光清冷地灑下來。

  君珂此時只想趕快逃出,趕緊背起納蘭君讓,攀著洞壁爬了出去,爬出去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想給堯羽和納蘭述留記號,但又怕錦衣人追過來,一看便知道她去了哪裡,而且也怕堯羽獨門記號落在那厲害錦衣人手裡,萬一趁機搞出點什麼花招來,可就害了堯羽衛了。

  她想了想,爬出地面,將四面山石翻動一下,在不太明顯的地方留了記號,她不敢在洞口邊停留,背著納蘭君讓,飛快奔入山林。

  她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山林中,底下嘩啦一聲水響,另一個洞口開啟,納蘭述一行遊了過來。

  他們本可以來得更快些,奈何黃衣少女接連來迴游了兩次,太冷,氣力不繼,拖慢了大家的速度。

  錦衣人認為納蘭述不會從水底上來,納蘭述也猜到了他的想法,所以還是從水裡走——二貨,爺的想法虛虛實實暗含天機,你猜得著嗎?

  眾人正要繼續進入前方洞口,納蘭述忽然道:「且慢。」

  眾人停下,看見納蘭述眼睛盯著另一條上行洞靠近水面的那一端,那裡有一道紅色的痕跡。

  像是誰受了傷從洞中出去,擦上了血跡。

  納蘭述回頭看黃衣少女,她渾身完好沒傷痕。

  「主子,看什麼呢?咱們趕緊去救人啊。」許新子迫不及待。

  納蘭述猶豫了一下,按說君珂還在那錦衣人那裡,但此時看見這點血跡,卻又覺得心中不安。

  但又不能分兵去查看,人手分開,萬一君珂還在那邊,便不夠救出她。

  納蘭述只一猶豫,便確定了主意。

  「韓巧。」他道,「你從這個洞上去,發現有什麼蹤跡,隨時留下記號聯絡。」

  「是。」

  一行人遊過連接洞,無聲無息進入那座池底,納蘭述第一眼就看見了沉底的馬車!

  他渾身一顫,周身水流一陣混亂。

  堯羽衛們也大驚,他們控制自身震動的能力比納蘭述要弱,周身水流頓時出現了變化。

  黃衣少女走在最後,她也看見了沉沒水中的馬車,頓時大驚,目中露出猶豫之色。

  啥米?

  那兩人死了還是?

  如果那兩人死了,自己這個高級人質不是失去作用?到時候別說那混賬不放過她,這群精悍男人們,也一定會遷怒她!

  那可真是羊入虎口,還是自己送上門的。

  黃衣少女本來走在隊伍中間靠後,此時堯羽衛為了看清馬車,搶出洞口,她便落在最後,此時她步子停住,無聲無息地靠向洞壁,擺出了隨時逃跑的姿勢。

  底下微亂,背對河岸正炯炯注視對面來路的錦衣人,忽然皺眉轉身,對水面看了一眼。

  隨即他眼神一閃,突然大聲道:「把那兩具撈上來的屍體給我整理下,放到我的馬車裡,安排在陣勢之後,等下人過來,你們就……」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隨即岸上轟然應是。

  納蘭述神色一冷,眼神狐疑,黃衣少女眉毛卻抽了抽。

  不好,不好。

  真死了?

  她倒沒懷疑真實性,因為她瞭解錦衣人對那馬車布下的重重手段,更瞭解那馬車本身的堅不可摧,為了這輛馬車,東堂幾乎付出了一年七分之一的全國稅收,龐大的金錢,才打造了這號稱「天地囚籠」的馬車。

  那混賬可是和她吹噓過,當今之世,能劈開這馬車的人和利器,加起來也不超過三個,大燕皇太孫可不在其中。

  而且混賬也說過,一旦事有不可為,帶著納蘭君讓屍體回去也是好的,死人可比活人好對付。

  黃衣少女頭皮發炸,盯了一眼前面的納蘭述,在水底也能感覺到這人周身氣息立即森冷,看來這個消息令他心情很不好大大不好。

  人家的人質死了,她這個人質會不會被拿去抵命?

  百分之九十九可能!

  算啦。

  還是小命要緊。

  帶保鏢免費五星級免購物大燕全國游,姑娘我揮淚和你拜拜啦。

  黃衣少女揮一把眼淚,腳底抹油,開始慢慢倒退。

  堯羽衛們此時注意力都在馬車上,也沒人顧及她,水性最好的幾個人潛下去,查看了馬車,對納蘭述搖搖頭。

  納蘭述在水底猶豫了一下,上頭的光影折射下來,倒映著隱約的人影,似乎有兩條軟軟的身影,被人馱著,吊在了前方的樹上。

  看起來對方還是認為他們會從陸路來,所有人都背對河岸。

  但納蘭述絕不認為事情會如此簡單。

  一路和東堂這位大人物鬥智,他深知對方精明詭詐,以那二貨的性子,就算認為陸路有敵的可能性最大,似乎也不該全然不管水路。

  但現在最重要的並不是襲擊敵人,而是確定君珂的安危。

  岸上被搬來搬去的兩具屍體,雖然令他心中一緊,卻並不認為,他的小珂,會如此輕而易舉死去。

  納蘭述繞著馬車又轉了一圈,甚至潛入了馬車之中。

  馬車經過撞擊,內部破壞嚴重,納蘭述轉了一圈,忽然蹲下了身。

  他盯著馬車後側板壁。

  那裡有個數字。

  「21」

  納蘭述神情霍然一鬆,眼神爆出巨大的歡喜。

  小珂脫險!

  這是什麼阿拉伯數字,他認得。小珂說過,普天下只有她和她的朋友會這數字,最初納蘭述在定湖醫館,也曾經見君珂用這種數字排序發號,他還得過一個25。

  而21,是她換算過來的,他的生辰的日期。

  這天下,沒人會這數字,而他的生辰,除了皇族也只有她知道。

  君珂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自己脫險。

  納蘭述舒了口氣,立即往外游,正要游出去,忽然衣服被什麼勾住。

  他轉身,看見一道絲繩,纏在了自己腰間的錦囊上。

  納蘭述一拽絲繩,拽出的也是一個錦囊,他認出這好像是納蘭君讓腰間的腰囊。

  這也是當日君珂被擄時,錦衣人拿來給她塞嘴的,險些咯了她牙齒的錦囊,後來被取出,扔在馬車裡,水流舞動絲索,絆住了納蘭述。

  納蘭述打開錦囊,裡面掉出一截細細的鎖鏈。

  納蘭述皺起眉——納蘭君讓把這麼一截鎖鏈,珍而重之藏在腰囊裡隨身帶幹嘛?

  手指觸上鎖鏈,一拉不斷,納蘭述眉頭一皺,忽然想起當初君珂被納蘭君讓帶進燕京,一開始待遇惡劣,似乎,就是被鎖住的?

  曾經鎖過君珂手腕的鎖鏈,一直被納蘭君讓貼身帶著?

  納蘭述眉頭一挑,隱隱起了怒色,然而隨即便平復下來,露出嘆息的神情。

  不曾想自己那個冷心冷面永不開竅的侄兒,對小珂,竟然用情如此之深。

  那點嘆息的神情慢慢散去,納蘭述垂下眉睫,神情轉為漠然。

  手指一鬆,錦囊慢慢沉底,混在馬車的一堆雜物裡,漸漸看不見。

  今生今世,那人潛藏無言的珍重,注定將在無名池水之下,慢慢消融,永不見天日。

  納蘭述衣袖一擺,飄然而出。

  納蘭君讓。

  這天下也好,情場也好,你既站在了我的對面,我的一切,便容不得你染指。

  納蘭述一時不察,給你陰謀奪去冀北,再沒可能把君珂,讓給你一分一毫。

  你等著。

  看我將你的天下,疆域劈裂。

  看我攜那朵名花,踏爛你家。

  ※※※

  納蘭述出了馬車,對堯羽衛做了個手勢,堯羽衛歡喜萬分,立即退走。

  進了洞才發現,黃衣少女不見了。

  納蘭述嘆口氣,心想這丫頭怎麼鬼精鬼精的,這一跑,可不要和小珂錯過?

  不過好歹自己八成確認了她的消息和下落,將來告訴小珂,也可讓她歡喜。

  堯羽衛無聲無息退走,黃衣少女腳底抹油,錦衣人還在上頭傻傻等候,半刻鐘後終於覺得不對勁,下水一探。

  半晌,空寂山林裡響起某東堂貴人,生平第一次憤怒難抑的咆哮。

  「納蘭述!我遲早要點了你的天燈!」

  「文臻!等我抽了你渾身的油,做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