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罩頂,晴空霹靂。
君珂撲倒納蘭述強吻的那一刻,四面無數人,全部傻了。
這些人一直在後方指揮,沒看見君珂闖陣而來,此刻只看見一個女子飛快地竄過來,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眼冒藍光、二話不說……當眾推倒了他們的大帥。
尤風書原本是蹲著的,一個倒仰栽了下去。
獨眼拚命揉他唯一的那隻眼。
一個羯胡漢子正在打火燒草藥療傷,然後打火的手指頓在了唇邊,直勾勾瞪著君珂,鬍子燒掉一半都沒察覺。
周圍零零散散足有上萬人,剎那間都被定身。
哦天哪。
這哪來的娘們。
這麼……大膽豪放?
羯胡最潑辣的姑娘,也只敢半夜騷擾大帥的帳篷,也萬萬不敢在這萬人之間,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就霸王硬上弓啊。
所有人被震得忘記思考和反應。
但最震驚的,還是壓在下面的那個人。
納蘭述手指剛剛推出去,君珂的唇惡狠狠地壓下來,熟悉的氣息逼近,他霍然睜大眼睛。
一聲狂喜的呼喚還未出口,嘴一張,那傻姑娘不曉得舌吻,急吁吁地要去咬他,牙齒咔地撞上來格格清脆一響,她渾身一顫。
納蘭述頓時什麼都不管了。
千載難逢的良機,錯過這一次,也許等到下輩子也不可能再來一次,雖然到現在他還覺得這是不是夢,但哪怕就是做了白日夢,今兒也一定要把它做完!
管他是否有人在。
誰打斷就殺了他!
納蘭述雙臂一緊,反抱住了君珂,他抱得如此用力,以至於君珂的臂骨都發出咔咔聲響。
她卻在這樣的聲音裡近乎感動和陶醉地閉上眼睛——真實的懷抱!真實的他!
她立即更用力地抱緊了他,笨拙而虔誠地開始咬他——老天原諒純潔的處女吧,雖然吻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次,但是她每次都處於或昏眩或震驚狀態,從來就沒搞清具體的操作方式。
納蘭述雙臂一抬,擋住了她的臉,不讓人看見她的具體動作,他愉悅地發出低低的笑聲,胸膛微微震動,那種肌膚相貼間感覺到的熱力和心跳,令一直處於虛幻狀態的君珂,越發歡喜,腦子也好用了,頓時想起那些操作方式了,開始小心翼翼地舔他。
舔他的唇,舔他的舌,舔得一臉沉醉,像……偷偷吃糖的貓……
白光一閃,灰影連綿,幺雞帶著它的狼小弟們落地,一眼看見地上「天雷勾動地火」,烏溜溜的眼珠子,瞬間瞪得險些裂出眼眶。
天啊地啊,今兒個世界玄幻了啊。
這種當眾壓倒男人的事兒,是君小珂幹的嗎?
難道這一刻她不是一個人?
太史主人或大波妹附身?
幺雞傻掉一刻,隨即立即記起自己的職責,唰地人立而起,張開雙爪,擋住了身後的狼們,順便一腳踢翻了兩隻傻傻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狼。
你們!統統地!不許看!
「哐當」一聲,遠處有人打翻了水壺。
兩個黑膚健壯的羯胡姑娘抱頭痛哭。
早知道這樣可以佔有大帥,早就該撲倒了啊啊啊啊啊……
……
外界的一切動靜,此刻君珂都不知道,她還處於渾渾噩噩狀態,所有的動作都是直覺,都是急切之下想要驗證納蘭述真實存在,他的人,他的體溫,他的氣息,他的……唇。
溫軟的舌掃了進去,換她生平第一次主動遨遊他的天地,品嚐彼此芬芳清透的氣息,她緊緊抱住他,用力的程度,像害怕一鬆手他便會消失在大地中,她也不敢睜開眼睛,像怕一睜開眼,一切不過幻夢一場,她只想做一件事,抱住他,體驗他,感覺他,讓這一刻失而復得的狂喜,內心深處的皈依,延續得更久更久,天荒地老,永不斷絕。
她的臉頰緊緊貼靠著他的肌膚,舌輕輕掃著他的齒,換了他溫柔呼應,欣喜迎上,如一對活潑的紅鯉,在春水碧波中逐浪糾纏,她幾分生疏幾分畏怯幾分試探幾分大膽,他十分滿意十分快活十分興奮十分得瑟,她欲進又退盤旋來去,他積極逢迎不肯放鬆,彼此都覺得切切的甜蜜簌簌的癢,那種顫抖的頻率,無心為之,卻又恰到好處挑起彼此的熱情的烈焰,兩人的喘息都漸急,她的腰肢在一寸寸軟化,化在了他的懷抱裡。
四面倒抽氣的聲音山響。
納蘭述百忙中一個凌厲的眼風飛過去——別吵!退開!不許驚醒了她!
精明的納蘭大帥,即使驚喜得要飛了,還是比君珂更快地清醒,並準確判斷出了她現在的心態和狀況,當真是千載難遇,機緣巧合,能延續多久都要看運氣,否則一個不小心,這姑娘反應過來,只怕立刻就要一聲慘叫,從他懷中飛走。
納蘭述怎麼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天知道他等了多久,等到絕望,認命地以為以君珂的羞澀性子,這輩子字典裡肯定沒主動兩個字。
接收到大帥目光的屬下們,非常識趣地摀住嘴,於是草原上出現詭異的一幕——人們踮腳走路,氣音說話,輕輕擱壺,慢慢放刀,高高抬腳,緩緩落下,縮縮肩膀,悄悄離開……像一出慢放狀態的傀儡戲……
四面安靜,君珂沉浸在納蘭述的氣息裡,吻他吻得渾身顫抖,激動之下一雙手不知道該怎麼做,胡亂一扒拉,哧地一聲,她的勁道控制不住,竟然將納蘭述的腰帶扯斷。
納蘭述眼底光芒一閃,霍然一個翻身,君珂一聲驚呼被堵在唇裡,天旋地轉,已經被他反奪了控制權,壓在了身下。
她剛要睜眼,眼前一黑,納蘭述已經近乎兇猛地吻下來。
三十年風水輪流轉,奪回控制權的納蘭述,再不會像君珂剛才那樣試探小心,怕驚壞那個夢,他只想讓君珂更深地沉在夢裡,沉在他的天地裡。
吸吮糾纏,掠奪索取,從唇到頰,在耳後溫柔打圈,再輾轉到頸項,他狂暴地拉她進入自己,再不允許一分逃離,分離五十三日日夜,思念早已浸入骨髓,今日草原之上驚喜一撲,從此之後再不回頭。
他要她這分分寸寸,絲絲縷縷,都打上他納蘭述的烙印,昭告所有的存在和屬於!
喘息愈烈,君珂面色酡紅如桃花,手指插進了納蘭述的髮中,肩骨微微顫抖起伏,只覺得身體深處無限瘙癢,想要傾瀉要奔流要盡情舒展,而這死死被困住的姿態又由不得她施展,忍不住腰間一個使力,啪地一下,一個翻身,又倒壓住了納蘭述!
納蘭述眼底掠過一絲驚異——小妮子今天狂猛!
君珂的手又在他腰間胡亂摸索,納蘭述不喜歡穿棉袍,冬天也一向是單衣薄裳,此時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感覺到掌下肌膚滾燙,柔韌而又彈性的觸感令她連手指都在顫抖,彈動在肌膚上不像觸摸倒像是挑逗,納蘭述給撩撥得心頭熱血一躥,忽地一個翻身,天地一倒,再次將她壓了回去。
君珂此刻哪裡肯,唰一下又壓上去。
納蘭述又一個翻身,我壓……
君珂翻回去,我壓……
兩人在草地上翻翻滾滾,互相壓倒,你來我往,溫柔撕扯,破壞草皮兼驚掉了偷偷摸摸躲在角落觀看的上萬圍觀者的眼珠子——這一對!太兇猛了!
乍一看以為是打架,再一看知道是妖精打架!
嗤啦一聲,翻滾中納蘭述鬆開的袍子被埋在地上的石子絆住,裂開一條縫,納蘭述一手摀住腰,看一眼頭髮散亂的君珂,看一眼四面口水滴答的圍觀者,再看一眼全是人馬沒有帳篷的戰場,當機立斷,攬著君珂一個翻滾,順著一個斜坡滾了下去。
想要的昭告已經有了,那些二貨也該偷看夠了!再看下去,就不知道是誰佔便宜了!
兩人順坡滾下,自然沒有人敢再追過去偷窺,眾人從慢動作狀態中解放出來,一邊悻悻嘆氣,一邊擠眉弄眼,可以想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些一向荷爾蒙分泌過剩的漢子們,就要靠今兒的香豔刺激一幕來打發寂寞時光了。
草坡傾斜度不算高,底下也是一道窄窄的小河,納蘭述在即將滾到河裡前,單腳蹬住了河邊的一塊石頭,阻住了衝勢。
身子一停,君珂喘了口氣,一直處於混沌興奮狀態中的大腦,因為這一滾也開始慢慢清醒,她剛要抬起頭來,納蘭述一聲低笑,已經撲了上去。
他壓下的身子滾熱,覆上她的陰影像罩下整個天地,那天地裡滿滿都是他,魂牽夢縈的氣息,也是經歷失去的君珂,此刻最渴望最嚮往的氣息,不由自主地沉溺呼應,生怕自己的拒絕就是永久失去。
她張臂迎上,換來頭頂那人驚喜的低笑,隨即衣襟一涼腰間一鬆,她的腰帶也不見了,一隻溫柔的手輕攏慢捻,一手罩住了她。
君珂一聲低呼,恍惚間終於知道要發生什麼,下意識挪動身子,忽覺整個後腦一涼。
她挪動中靠近水岸,頭髮浸到了水裡。
這一涼她徹底清醒,霍然抬頭。
頭頂上,衣襟半解長髮凌亂的納蘭述。
那造型讓她吸口冷氣臉上爆紅,隨即神色一變,眼光慢慢落向前方不遠——散落的戰馬群,隱約飄來的人聲,戰場的烽煙血腥氣息。
再低頭看看自己,一樣的衣衫不整。
君珂的眼睛慢慢瞪大。
一刻前的事,終於在此刻唰地倒流回了她的記憶中。
「啊!」
一聲尖叫打破所有的曖昧和蓄勢待發的激情,君珂像被咬了屁股的母老虎一般竄起來,人在半空,臉已經燒得像火炭。
剛才她幹了什麼?
撲倒了納蘭述?強吻了他?還和他在那麼多人面前壓來壓去?
天哪!
這輩子她不要見人了!
她人在半空,唰地一下束上腰帶,看也不敢看納蘭述一眼,幾個起落便竄遠了。
納蘭述悻悻爬起身來,臉上的表情叫「痛並快樂著」。
蓄勢待發中途打斷的滋味,是個男人都不可忍受。
不過那一撲一吻代表的意義,是個男人都要心花怒放,被心愛的女人強勢昭告了所有權啊,哥哥我終於有主了!
納蘭述皺眉歡喜了一陣,一轉頭看見那條河水,恨恨地踢了一腳石頭,大步向回走,一邊走一邊怒斥迎上來的尤風書,「誰把戰場定在這裡的?地形太差!居然還有河水!」
可憐的尤風書哭喪著臉——老大啊,不是你說這裡適宜作戰,有水方便嗎……
※※※
君珂同志逃回了她自己的隊伍,整整消失了一個白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才躲躲藏藏地出現。
如果可以,她寧願永遠鑽入地洞裡,變成土撥鼠不要見人,當然,地洞裡如果有只叫做納蘭述的土撥鼠,那就完美了。
君小鼠躲了整整一個白天,好在也沒人打擾她,連納蘭述都沒過來,君珂自己在帳篷裡,一下子長嘆,一下子暴走,一下子拿大頂,一下子把腦袋扎進被子裡,折騰了一天,晚上餓得不行了,偷偷摸摸出洞來。
一出來,見營地裡有條不紊,各自做事,沒人對她多看一眼,頓時長吁一口氣。
隨即一拍頭,恍然大悟——怕什麼呢?雖然在納蘭那邊丟了人,但自己這邊的人當時還沒趕過去,根本就不知道嘛,自己這個躲躲藏藏的樣子,反而令人懷疑不是?
要坦然、要自如、要雍容,要淡定!
厚臉皮的最高境界,就是沒臉皮!
君珂輕咳一聲,出來了。
所有人原地不動,漠然幹自己的事,眼角的餘光,悄悄瞟她。
君珂渾然不覺,此刻她放下了心,認為自己這邊不知道,忘記了這世上,無分古今現代,八卦的流傳速度,從來都是最牛逼的。
她出帳來,醜福從她面前走過。
「統領威武。」鐵面醜福心悅誠服地道。
君珂:「……」
走不了幾步,碰見鐘元易,老帥滿臉笑容,老遠扯著大嗓門。
「出來了啊?沒事,不就摸了一把?」
君珂一個踉蹌。
拐個彎碰見晏希。
大部分時候對她視而不見的少年,定定看了她半晌,看到她汗毛倒豎,才輕嘆口氣。
「她也彪悍,可惜這方面卻沒法和你比。」
晏希帶著淡淡羨慕和遺憾走了,君珂扶住牆。
好半天扶著牆出來,碰見鍾情,小子最近病好了很多,看見她向後一跳,眼神畏懼,「今兒我才發覺,原來你和波波真的是姐妹!」
君珂眼前一黑。
黑了半天咬牙奔往飯鍋,最後碰見了鐵鈞。
鐵將軍此刻看她的眼光,再也不是以前的公事公辦,那眼神欣慰而又慈祥,君珂再次汗毛倒豎,感覺自己似乎是被公公(或者婆婆?)看住。
「不錯。」鐵將軍最後滿意地點點頭,拍拍她的肩,指指後方納蘭述那邊營盤,走了。
君珂抬手摀住眼——哦賣糕的。這悲催的人生。
一挪腳碰到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幺雞蹲在她面前,嘴裡叼著一朵不知道從哪采來的髒兮兮的花。
看她看過來,幺雞大頭一甩,烏溜溜的眼珠也往納蘭述營盤一瞟,把花銜到她的掌心。
君珂你大膽地向前追,哥哥我鮮花幫你采。
……
君珂哭了。
這年頭真不能犯錯。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她沒人疼。
不過就是撲了一把,從此後追與被追,負責與被負責,好像就顛倒了……
君珂同志再次深刻地認識到,古代社會的男女,果真是非常、特別、萬分、無比地不平等!
人其實是非常有韌性的動物,有些刺激,刺啊刺啊的也就習慣了,說得好聽叫抗壓能力無限大,說的不好聽叫破罐子破摔。
潑皮無賴就是這樣練成的。
破罐子破摔的君珂,在經歷了所有屬下的讚譽和驕傲之後,慢慢也就坦然了——反正都這樣了,再羞澀地躲起來不見人?難道還能躲一輩子?別吧,多麼的裝13啊。何必這麼高貴冷豔呢?
逃不過去就不逃,迎上去。
君珂坦然地吃飯,坦然地穿過自己的營盤,坦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往納蘭述那邊去了。
她覺得自己必須去,一是有很多問題要問納蘭述;二是今天當著納蘭述屬下的面壓倒強吻了他,對他這個大帥有點不好,堂堂男兒被女人壓了,太沒面子。草原男兒桀驁不遜,會不會因此輕視他?她得去解釋。
她還用一根銀鏈子,穿過了納蘭述臨別時送的那塊心形雞血寶石,掛在胸前,招搖過市。
她走過的地方,所有的目光唰一下射過來,在她經過的時候唰一下藏起來,再在她走過之後,唰一下聚集在她背影上,一直目送她過了自己的營盤。
君珂頂著欲哭無淚的心情,大無畏地走在路上。
這條路太漫長了啊啊啊……
兩個營盤為什麼要隔這麼遠啊啊啊……
其實兩個營盤只隔了一個山坡而已……
君珂突然停住腳步。
前方,幾匹馬靜靜矗立在夕陽下,當先一人,溫柔的眼波凝注在她身上,笑意微微。
「小珂,」他輕輕道,「我先前就該去找你的,只是戰後事情多,被絆住了,現在才來接你,你別生氣。」
隨即他下馬,牽了馬過來,伸手扶住她的腰,一個邀請上馬的姿勢。
君珂吸一口氣,眼睛忽然有點濕潤,她轉頭看他,眼神有點怯怯。
納蘭述笑了笑,撫了撫她的髮。
一個動作,溫柔如前,萬千言語盡在其中。
——無須道歉,無須自責,更無須羞澀,你對我做的一切,我只會由衷歡喜。而以你我之間生死與共,要做什麼,也只是我們自己的事。
隨即他將君珂扶上馬。
君珂輕輕一躍,自然可輕鬆上馬,此時卻由得他扶住自己的腰上馬,納蘭述上前,親自為她牽馬。
他這個動作一做,君珂身子一顫,幾個屬下表情震驚。
納蘭述神態自若,吩咐幾個跟來的新屬下,「我和君統領出去走走。」
黃沙城和草原漢子們,好笑又訝異地看了君珂一眼,終究因為納蘭述的態度而不敢造次,恭敬施禮退下。
納蘭述沒有繞開營盤,他牽著馬,帶君珂穿過他的營地,給君珂指點哪些是草原人,哪個部落分別駐紮哪裡,哪些是黃沙城的人。
所經之處,人人側首,每個人都看見了,他們的新首領,親自為那個撲倒了他的彪悍女人牽馬執韁。
君珂在馬上微笑聆聽,一言不發,緊緊咬著下唇。
她怕自己一開口,會哭出聲來。
納蘭述用這樣的方式,為她挽回面子。他不惜放低自己,來撫平她內心的羞愧尷尬,來向所有人強勢昭告——他願意,她是他心頭的寶。
這男尊女卑封建社會,男人對女人居高臨下,便有幾分在意喜歡,也不過是想納為懷中禁臠。便縱肯犧牲金錢或者其它,也萬萬不肯犧牲所謂男人尊嚴驕傲。
然而她幸運如此,遇見願意將所有尊重平等,給予了她的他。
四面無聲,草原人也好,黃沙城漢子也好,在這一刻見識到這一對男女,不同於尋常的情感方式。
她為他面對大軍孤身闖陣,雖千萬人吾往矣。
他為她萬人之前牽馬執韁,此生只願俯就於她。
……
這一刻,這個時代的另類愛情,給這個時代有緣得見的人們,永遠留下了不可磨滅的一霎。
納蘭述牽著君珂的馬,在所有人面前走了一遍,慢慢往那條小河去了。
走出人們視線,君珂從馬上跳下,走到納蘭述身邊,定定凝視了他半晌,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清醒狀態下的,第一個主動擁抱。
納蘭述發出一聲輕輕嘆息,溫柔回抱。
「納蘭。」君珂伏在他的肩,將臉貼著他的髮,輕輕道,「我們那裡有句詩,叫『不如惜取眼前人』,今日我想起這句話,覺得我以前真是對你不起。」
「你倒沒有對不起我。」納蘭述輕笑,「不過欠了我很多,嗯,今日還了一個擁抱,還有……」
「慢慢來,好麼?」君珂的臉又紅了,黃昏暮色裡嬌豔欲滴。
納蘭述一笑,他哪裡肯逼迫君珂,眼前這一步,已經是天大歡喜,一路風雨相隨,換今日敞開心扉,再要得寸進尺,嚇跑了這對情羞澀的丫頭怎麼辦?
兩人相擁著坐下來,晚風徐徐,漸有春意,君珂頭擱在納蘭述肩上,聽他說一路別來經歷。
「黃沙城就是那樣,也算因禍得福……」納蘭述先說了黃沙城的事,語氣唏噓。
君珂也神色黯然。
兩人都沒有提起許新子,但誰都知道,那樣的情形下,大頭生還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君珂想著那一刻,納蘭述被雲雷軍背叛,許新子以命相救,他決然逃走那一刻,心中該是如何的傷痛?
堯羽衛每個高層都是他自幼相伴生死與共的兄弟,情義深厚,遠超親友,這樣的失去,要如何撕心裂肺?而他還要在那樣的疼痛裡掙扎逃生,最後竟完整帶出了黃沙罪徒。
何等的毅力和堅忍。
君珂心頭髮痛,忍不住握緊了他的手,想要溫暖他多一點,再多一點。
「到了羯胡後,原本也沒打算做什麼,正巧天授大王圍攻野牛族,擄獲了野牛族的所有成年男子,他的部下王軍,為了將野牛族的族人趕往死地,不惜破壞了其餘部落的草場,甚至衝撞了好幾個部落的領地,導致死傷不少,由此引起了眾怒。」
君珂聽著覺得哪裡不對勁,王軍再跋扈囂張,似乎也不該破壞寶貴的草原資源。
納蘭述唇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還是我的小珂兒聰明……是,是我派人偷偷和野牛族聯繫,指點了他們逃跑的路線,利用野牛族的體型和殺傷力,衝撞到一些部落的邊界,王軍對野牛族勢在必得,不惜圍堵,自然也連帶破壞了人家的地盤,羯胡天授大王本就跋扈囂張,強勢壓制草原各族,這下可犯了眾怒,當即諸部落聯合要和王軍對抗,正在為首領人選爭執不休的時候,我帶著黃沙城的罪徒出現了。」
君珂笑了笑,心想和自己在西鄂的境遇竟然異曲同工,都是在人家兩虎相爭的時候,以自己的優勢力量鑽空子撿便宜。
五千黃沙城罪徒,個個都因為長期食用含有「肉玉」微末的水而筋骨強健,再加上納蘭述的武功,這種力量要搶做老大,哪個部落能比?
「原本也沒那麼服氣,畢竟是外來人。」納蘭述淡淡道,「我帶著他們和王軍打了幾場,漸漸也便聽話了。」
說得簡單,但殺氣隱隱,君珂知道,這裡面八成逃不了殺戮流血,但納蘭述以一人之力煽動黃沙城,再挑撥羯胡奪權,談何容易?
那是虎口奪食刀尖跳舞,危機四伏。如果不能在羯胡打拚出地盤,黃沙城罪徒便將無法駕馭,無法駕馭黃沙城罪徒,羯胡這邊也必然容不得他。
仔細想來,竟是時刻都是生死危機。
君珂想出了一身冷汗,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呆了一陣道:「不對,黃沙城還在西鄂地界,你從黃沙城出來,怎麼會不回頭找我,卻先跑到了羯胡?」
她眼神忽然陰森起來,「你故意瞞我?想去羯胡先開路?」
納蘭述開始苦笑。
天知道當他終於逼出一部分毒力,從馬車裡出來,第一眼看見羯胡的茫茫草原時,是種什麼樣的心情!
差點從馬車上栽下去。
千算萬算,沒算到那群罪徒桀驁不馴,自作主張,就把他拖到了羯胡。
那時候再回頭已經不可能,一是怕和小珂走岔路,想著不如在羯胡等她;而是畢竟他一個人,掌控黃沙罪徒,還沒到可以箝制他們的時候,萬一硬拗著鬧起來,前功盡棄。
本來不想告訴君珂曾經中毒失明的事情,此刻也不能不解釋,只好小心翼翼地道:「嗯,那時,中了點毒,眼睛有點……那個不方便。」
這話一說,君珂頓時緊張起來,趕緊捧住他的臉,仔仔細細看他的眼睛,「傷到了眼睛?天啊,要緊嗎?還能不能看見?我叫韓巧來給你看看。」說完便要起身。
「別。」納蘭述一把拉住她,笑道,「沒事了,再過幾天應該能完全恢復。」
他微微笑著,心想幸虧眼睛還不利索,不然昨夜開戰他怎麼會在最後方?要不是在最後方,小珂可能在精疲力盡恍惚狀態下,當著所有人的面撲倒他呢?
他手上微微使力,君珂站不穩,撲倒在他懷中,納蘭述趁機抱住,在她耳側低低笑道:「我吃了這許多的苦,你要怎麼安慰我,嗯?」
他聲音低低,語氣流蕩如醇酒,君珂微微酡了臉頰,有羞澀,有心疼,想了想,飛快抬起頭來,在他唇邊一啄,隨即伸手一推便想遠遠逃開。
這一推卻沒推開,納蘭述早已防備,伸臂一攬將她攬住,唇瓣一壓。
一股微苦的氣息散開來,隨後回甜,喉間一動,有什麼東西不需要咽已經滑下肺腑,滑潤如玉,隨即便覺得肺腑溫潤,經脈舒暢。
君珂心中一動,知道這果然是那種異寶。納蘭述已經放開了她,手指在她唇上留戀地撫過,心想果實雖美,也不能過於貪吃,不然明天早上照鏡子,她會恨他的。
君珂自己不知道,凌晨那兇猛的一吻,她的唇到現在還腫著,她就是頂著那樣的腫嘴唇,剛才招搖過市的……
所以說,戀愛中的女人,要經常照鏡子。
……
夜色降臨,兩人躺在草地上絮絮低語,商討著今後動向,羯胡王軍雖然被打散,但王軍總軍力並不就是那十萬,昨晚那一戰,是納蘭述趁著天授大王出巡,前來收歸野牛族的契機,趁機結合草原部落聯軍和黃沙城的軍隊,打了對方一個猝不及防,納蘭這邊近兩萬人,人人馬後拖了樹枝,遠看去煙塵滾滾,聲勢龐大,令王軍誤以為他們兵力強盛,正好圖力攔截君珂失利,天授大王以為遭到了兩軍前後夾擊,被君珂一陣闖陣,誤打誤撞之下,才敗北而去。
十萬王軍昨晚一役,死亡一萬多,傷兩萬多,這是君珂那邊沒有下死手的結果,而君珂這邊,死亡一千多,傷一千多,戰鬥雖有減員,但好在野牛族遲早能收歸麾下,一千多家破人亡的野牛族巨漢,戰場價值可比一萬步兵還要重要。
王軍在草原北部還有三萬騎兵,最後總兵力十五萬左右,人數雖然不多,但都是彪悍的草原騎兵,在沒有完全斬草除根之前,不可小覷。
納蘭述和君珂商量的,就是如何在最快時間內,給羯胡王庭製造麻煩,利用草原內部矛盾,掃蕩羯胡王庭勢力,驅狼逐虎,直至摧毀王庭。
隨後納蘭述便提出,等羯胡這邊自顧不暇,不能對雲雷造成威脅的時候,讓雲雷自行回家,而君珂隨他回歸堯國。
這個問題一提出,君珂便沉默了。
「小珂。」納蘭述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輕輕道,「我想到要將你放在火藥一般隨時會炸開的雲雷中間,我就害怕。黃沙城事件,不能重演。」
君珂顫了顫,她何嘗不明白其間的為難,但是將雲雷丟開,當真就能一了百了?
無意鑄成大錯,不得不一瞞再瞞,瞞得越久,將來裂痕越深,到時友朋反目,情何以堪?
更要命的是,眼下就有個難題……
山坡上頭忽然有腳步聲,兩人抬起頭,看見陰影裡立著幾位雲雷將領,醜福卻不在。
兩人目光都一閃,站起身來。
幾個雲雷將領態度恭謙,遠遠給兩人行禮,互相遞著眼色,猶豫半天才有人開口,委婉地道:「末將們冒昧打擾,實在有一件事心頭不明,還望大帥為我等解惑。」
納蘭述沉默一刻,道:「你說。」
「黃沙城突起變故,大帥逃生,實在是我等邀天之倖。」那將領表達了幾句慶幸,口風一轉,「但當夜,許隊長陣亡,三百雲雷士兵無一活口,連雲雷棄民都全數死亡,黃沙罪徒卻完好無恙出現在羯胡,還在大帥麾下,我等實在不解,何以會出現這種情形?想向大帥詢問,當夜真相,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