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天定風流之笑忘歸·為君挽衣

  裂開的中縫內,夾著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面有兩行字。

  「九轉玲瓏塔,輔以晶血空花,再加上蒼芩老祖的玄玉功,可解火毒,化死肌,治天下一切筋脈肌肉毀損之症。」

  底下還有一行字。

  「想知道我是誰嗎?雲府碧園小築恭候。」

  君珂把字條拿在手裡,盯著那字跡看了許久,越看眼神越迷惑。

  聽這人的口氣,好像是雲府邀請的那位奪桂者,也就是簪花宴上突然來去的神秘人。

  她原先已經確定這神秘人八成是沈夢沉,雖然氣息聲音都有變化,但是高手要改變這些很容易,更重要的是,除了沈夢沉,還有誰能夠驅使幺雞跑一趟送毒狗尾草?還有誰隨隨便便路邊拔一根狗尾巴草,也能毒倒晶血空花?

  但是此刻,看見這個字條,她又迷惑了,她認識沈夢沉的字跡,和這字條不符,而且這說話口氣也不太像他。

  難道不是他本人?只是紅門教派出來的高層?

  按說沈夢沉也是剛剛建國,不太可能遠赴雲雷,而且雲雷的存在,明顯對大燕比較重要,投靠或是反水,影響的都只會是大燕,沈夢沉以冀北為國,完全可以不必理會。

  要說來的是納蘭君讓她還覺得有百分之一可能。

  君珂想了一會不再繼續,反正不管是誰,見一見就知道了。

  邀約期在五日之後,君珂也不急,當晚她什麼都沒做,剛剛在碧雲軒出過風頭,不適宜再有什麼動作。

  原以為雷家或者雷昊會來試探或詢問,卻始終沒人打擾她,君珂讓紅硯去打聽,才知道司馬嘉如對雷家進行了暗示,稱君珂對她們有救命之恩,所以不願君珂在酒樓受辱,一開始那毒狗尾草就是她們令人尋來的。

  司馬家族雄踞堯國南部,百年世家大族,比這僻處高原的雲雷首富郭家更有底蘊,拿出什麼寶貝來也是正常,雷家雖然還是有點疑惑,但也因此放棄了對君珂的糾纏,相反,對君珂因此力壓了雲家一頭,覺得十分解氣,對君珂的招待慇勤了幾分。

  但也因為如此,雷家還是沒有真正將君珂放在心上,說到底,一個憑藉美貌拋頭露面行商的女人而已。

  君珂要的就是他們的無視。

  安靜了兩晚,第三天晚上,君珂換了一身夜行衣,繞過各路的守衛,前往雷家專門負責議事的前堂。

  前堂四面守衛嚴密,雷家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以及近期招攬的高手都齊聚在此,商量如何應對窮凶極惡的雲家。

  這場會議其實是君珂一手造成,她所製造的假象令雷家有了緊迫感,已經有人開始提出,是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對雲家展開暗殺。

  君珂原本不需要去的,但她收服的那兩個西鄂高手,級別不夠,不能參與這樣的會議。

  不過好歹人家也是客卿身份,在側門處糾纏守衛,轉移人家注意力還是能做的。

  兩個西鄂高手纏住護衛,君珂悄無聲息上了屋頂,耳朵貼緊了瓦面。

  「……今夜大燕號稱京中武門雙雄的兩位常兄即將到來,我等必將如虎添翼……」是雷家家主雷風霖的聲音。

  隨即有人桀桀怪笑,「老常們來了麼?多年不見,明日我親自去城門接他們去!」

  「童兄親自出面,再好不過,本來我還擔心會遭到雲家截殺,這下可放心了。」雷家家主聲音聽來十分喜悅。

  那姓童的呵呵兩聲,笑聲狂放得意,君珂知道這個人,據說一身詭異功夫,十分難纏,北地江湖數一數二的人物,被雷家聘為供奉,也是雷家此次最看重的外援之一。

  君珂微微皺起眉頭,她得到那常氏兄弟上門助拳的消息,有心要再次玩離間計和釜底抽薪,不過這姓童的親自去接,三個高手,自己對付起來只怕不是太容易,圍攻又怕走漏消息。

  隨即聽到底下又道:「聽說今晚,雲家也有貴客到來,不如我等……」聲音驟然陰冷,想必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不可。」雷家家主沉聲反對,「城外如今有兩萬多雲雷軍,到處都是人,已經無法實施暗殺,如果在城內動手,雲雷遍地都是雲家耳目,很容易便被發現,我等會立即陷入被動。」

  眾人都沉默,有些憤憤,「難道就該他們雲家暗中挑釁攻擊,我們就被動挨打不成?」

  雷家家主嘆息一聲。

  「那些大燕回來的什麼狗屁雲雷軍。」立即有人將怒氣發洩在城外露宿的雲雷軍身上,「我聽說他們不過是一批燕京痞子,在大燕丟盡了我們雲雷人的臉,連親人都保不住,還好意思回來,還好意思稱自己是雲雷軍,我呸!要我說,雲家就這事做的對,趕走他們,他們哪裡配站在雲雷的土地上!」

  「雲家那邊說,納蘭述君珂殺掉了六萬雲雷家屬,栽贓到朝廷頭上,騙得這些傻瓜認賊作父,還為他們征戰天下。雲雷軍被人利用固然愚蠢,不過納蘭述君珂,更是死有餘辜,竟敢如此殺害欺騙我雲雷人!」

  「我看那些雲雷軍更不是東西,這樣的血海深仇,真不知道納蘭述君珂給他們吃了什麼迷魂藥,讓他們去把納蘭述君珂引出來殺掉,還死活不肯,因此被趕出來,他們不走,但讓他們去殺納蘭述君珂,他們又不肯,難道他們打算就這麼在城外等一輩子?」

  「要我說,等宗族大比結束,大家抽出空來,趕走他們算了!」

  君珂心底一震。

  她到今天才知道,原來雲雷竟然遭遇了這些,原來雲雷軍可以不被驅趕,只是因為不願再背叛她和納蘭,才被雲雷城拒絕。

  他們捨不得家鄉,又不願背叛舊主,但也無顏再回到她和納蘭身邊,以至於堂堂雲雷,竟然被迫城外露宿,這樣無望而淒涼的等下去。

  君珂的眼睛微微一濕,雲雷對她曾經的傷害,到此刻煙消雲散,讓雲雷光光鮮鮮重回雲雷城的執念,卻在此刻更加升騰。

  心情有點激動,她呼吸微微粗重一些,底下那姓童的立即尖聲道:「誰!」

  君珂心中一凜,趕忙放平呼吸,一動不動,底下等了一會,沒有發覺什麼異常動靜,以為自己錯聽,會議繼續下去。

  話題卻已經轉了,轉到如何鞏固勢力方面,有人開始提議,司馬家兩位小姐在此刻到來,是雷家一個極好的契機,雖說司馬家在堯國,他家的三十萬大軍遠水救不了近火,但如果真的和司馬家結成同盟,必有威懾作用。

  隨即便有人提議,讓雷昊去接近兩位小姐,隨便打動誰的芳心,雷家以後都有無窮好處,雷昊支支吾吾,他原本有這個意思,然而當君珂出現,他就對兩位表妹毫無興趣,被雷家其他人逼了半天,才道:「我努力有什麼用?兩位表妹都已經心有所屬了。」

  這話一出眾人震驚,「誰?」

  「欣如表妹喜歡那個梵辰,」雷昊道,「嘉如表妹好像對那個戴面具的姓仇的男子不錯。」

  君珂一驚,姓仇的男子就是醜福,嘉如求自己賜婚醜福很隱秘,難道被人發現了?

  「我前天看見嘉如表妹拿自己的錢,打發人做了夜宵,給那姓仇的男人送去,昨天看見她試圖幫那男人縫衣服上綻開的線,不過被那男人拒絕了。」雷昊的聲音有點妒忌,雖然他對司馬嘉如沒興趣,但司馬嘉如沒看上他,卻看上人家一個護衛,還是令他覺得自尊受傷。

  君珂微微一笑——嘉如是在努力麼?有這份心也好。這姑娘聰慧堅毅,輕易不改初衷,君珂十分欣賞,很希望醜福能得到她的真心。

  君珂對醜福有信心,只要嘉如不是以貌取人的淺薄女人,和醜福相處越多,越會發現他的好。

  「這個好辦。」底下姓童的那男子陰惻惻道,「不就兩個身份低賤的男人麼?我幫雷二少處理掉便是。」

  君珂正在幻想司馬嘉如和醜福的美好未來,突然聽見這麼殺氣森森的一句,一驚,手指一顫。

  「誰!」

  聲音尖厲,呼嘯而起的勁風更尖利,幾乎聲音剛出口,一點藍光已經穿破屋瓦,直擊君珂面門。

  君珂冷笑一聲,手指一彈勁風飛射,藍光已經被逼開,咻一聲遠遠射到屋後樹上,咔嚓一聲,碗口粗的樹身斷裂。

  君珂身子一旋飛起,該聽見的都聽見了,走吧。

  身子剛起,轉目一看,她一驚。

  不知何時,身週三尺方圓,頭頂之上,忽然多了一圈懸浮的東西,黑色,尖銳棱形,似暗器又非暗器,圍住了她的全身。那些黑色的尖端,像一隻隻森冷的眼睛,牢牢盯住了她。

  君珂心中一涼,知道那姓童的果然有點手段,一開始那道藍光只是為了吸引她注意力,現在這無聲無息出現的圍困,才是他真正的後手。

  君珂身周白光浮動,深吸一口氣,下一瞬她已經衝天而起。

  馬上底下人都會衝上來,她必須現在就走。

  她一拔就是數丈,原以為一定已經脫開了那東西的範圍,誰知道半空中一看,那些黑色懸浮陣居然隨著她的身形而行,還是在她頭頂一尺之上,冷冷地對著她的頭面部所有要害。

  君珂這才真正震驚,身子此時已經上升到極限,無奈之下開始下沉,她運氣下墜,沉得飛快,在即將砸上屋瓦的時候,她忽然身子橫著一竄。

  這一竄妙到毫巔,這種驟然上升又降落然後還能瞬間橫移的輕身功夫,幾乎已經超越人體所能達到的極限,然而當君珂一抬頭,赫然發現,那黑色懸浮陣,居然又跟過來了!

  這東西,居然好像是跟隨人體運功時氣流流動而移動的!

  君珂此時身法一連三變,真正的招式已老,氣息一沉,再也無法控制地,直墜屋瓦。

  而底下人影已經衝起,君珂這一落,就會落在人家破瓦而出的各式武器上,被刺成一個篩子。

  隔著一層屋瓦,君珂已經聽見近在咫尺的銳器呼嘯聲。

  逃無可逃,她閉上眼。

  納蘭……

  他的名字剛剛在心底滑過,下一瞬,「砰」一聲。

  她落下,卻並沒有落在尖銳的武器上,也沒有落在冰冷的屋瓦上,身下溫暖而有彈性,彷彿……是一個人的胸膛。

  君珂一驚,還沒來得及看是誰,頭頂風聲呼嘯,那黑色懸浮陣匯聚成一道黑色龍捲風,向她當頭紮下!

  身下那人霍然腰間一挺,帶著君珂自屋瓦上橫飛而起,他挺腰橫飛那一霎,底下數十件武器,擦著他的後腰滑過。

  躲過了底下的殺手,卻已經迎上了上面的黑色懸浮陣,眼看黑底泛著藍光的刃尖就到眼前,君珂下意識伸手要替他擋去殺手,那人卻緊緊抱住她不許她出手,隨即帶著她一個滾翻,忽然張口,騰出一股純白的氣息。

  「去!」

  聲音很低很華美,一個字也極盡天籟,而那一股純白氣息,光明聖潔,像玉一般在空氣中暈開。

  那死纏不休的黑色刃尖遇見這一口純白之氣,就像遇見天敵,呼嘯飛旋之勢一頓,隨即閃電下墜。

  這一墜,正迎上最先衝出來的那姓童的高手,還將後面的人都籠罩在內,只聽見數聲驚呼,這些人也沒想到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百忙中顧不得君珂,都先去對付那懸浮陣。

  那人趁此機會,帶著君珂一個翻滾滾下了屋頂。

  身子剛落下,就聽見沒有上屋頂的雷家家主衝門而出,大叫:「護衛!有敵!搜捕!」

  大隊護衛從四面湧來,那人帶著君珂一個翻滾,唰一下竄入了前堂背後一間小房。

  一進去兩人都嘔地一聲——這裡是個廁所!

  廁所無燈,遠處的氣死風燈悠悠地晃著,將一點朦朧的橘黃色光線射過來,映在身前人潔白平滑的額頭上。

  這麼近在咫尺地看著,彷彿一塊玉盈盈生光。

  廁所外一群群的護衛湧過去,暫時還沒人想到廁所,兩人都知道不能現在出去,那男子微微偏頭盯著外面,似乎還停留在方才生死一瞬的緊張中,緊緊攬著君珂,像怕她失去一般用力。

  君珂卻已經醒過神來,看著男子緊緊抓住她肩膀的修長手指,微微紅了臉,輕輕用力一掙。

  她一掙,身前的人立即醒覺,從對外面的注意中轉移視線,第一眼看見自己的手,呆了一呆,唰地放手。

  他放手得太快,本來君珂被他攬著,飛速衝進茅廁,身子有點傾斜,此刻他突然放手,君珂身子向後一仰,險些栽到茅坑裡。

  梵因急忙再出手攬住她的腰,這回不敢抓,手臂一橫。

  隨即兩人都靜了靜。

  君珂有點不自在地半偏頭,茅廁都是極其狹小的,兩人近得無處可避,呼吸可聞。

  身前一縷氣息檀香淡淡,清爽雍容,即使這樣濁臭的茅廁也不能掩蓋,如白日黑夜一樣涇渭分明。

  那是梵因的氣息,在任何環境不被同化,永遠遺世獨立。

  梵因也嗅見了屬於君珂的淡淡氣息,處女體香,人間最自然最珍貴的香氣,裊裊無孔不入,也是無論何時不忘張揚。

  手臂橫在君珂腰後,衣服那麼厚,不知怎的,也覺得臂前溫軟,攬玉堆雲。

  他也不自在地偏開頭,君珂左偏,他右偏。

  君珂看著面前男子清俊秀朗的側面,這大燕最聖潔最光明的容貌……再看看身周的污濁黑暗,只覺得慚愧褻瀆。

  她自己也是有潔癖的,卻一動不動,怕沾著什麼髒東西,也怕沾著髒東西,污染了那朵龕裡花。

  身前的梵因忽然蹲下身去。

  君珂一驚,這一蹲便靠近茅坑,底下好髒,他要幹什麼?

  梵因半跪於地,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臉和茅坑近在咫尺,也似乎完全嗅不到那突然更加濃烈的臭氣,他只是半跪著,專心地,將君珂的袍角提起,紮了一個結,以免她的袍角不小心沾染到地面污物。

  君珂眼睛忽然就濕潤了。

  這聖潔如優曇婆羅花一般的男子,他如此純淨,才是不該為世間污穢所染的那一個,此刻卻為她直面污濁,只為不讓她被一絲污濁所侵。

  如此感動,熱潮泛起,捲起她的淚光。

  卻不敢承受。

  他救過她的命,給了她一身大光明內力,助她壓制沈夢沉的同脈控制,他的內功心法不得外授,便用盡心思在西鄂白塔上留下契機。

  為了她的內功進境,他再涉紅塵,親自接了朝廷出使事務,好隨身陪侍指點她渡過難關。

  他給了她無法回報的恩情和呵護,她因此不敢再讓自己的風霜,染了他無垢的天地。

  他該是天上神子,人間極致之禪,入世是為了出世,萬里蓮花路,蓬萊煙雲,在另一端將他等候。

  君珂身子微微一讓。

  梵因已經紮好她的褲腳,一笑站起。

  橘黃微光裡,那一朵潔白的花幽浮,君珂恍惚看見神龕莊嚴,一拜琉璃花朵寂然綻開。

  眼前忽然掠過一些迷離的光影,如一幕巨幅電影,飛速閃回,君珂睜大了眼睛,眼神昏眩,那些光影,轉眼不見……

  君珂眼底的光芒漸漸露出困惑,梵因注視著她的神情,清透的眼神裡,竟然也露出微微的奇異茫然之色。

  穿透宿命,抵達另一個不知是過去未來的方向。

  ……

  外頭的聲音漸漸遠去,護衛在四周搜尋不獲,轉入全府搜尋。

  君珂輕輕鬆一口氣,在這個地方,和梵因相對呆著,實在給她的壓力太大了。

  她正要和梵因打手勢示意離開,忽然聽見步聲響起,一個人摀住肚子,一頭撞了進來。

  那人來得突然,茅廁又只有一個對外的門,君珂和梵因無處可躲。

  而此時君珂的臉對外,她那麼明顯雪白的一張女人臉,那人只要看見一聲驚呼,馬上就有麻煩。

  君珂忽然一把抓住了梵因的肩,將他的身子一轉。

  呼地一聲,梵因已經將她壓在了牆上,變成了他的背向外。

  君珂本想先讓梵因擋住她,避免那人第一時間驚呼,然後她出手打昏那人,她知道梵因不願傷人。

  誰知她動作太猛,梵因本就有點恍惚,被她大力一甩,身子一傾,嘴唇在她額上擦過。

  一瞬間天地凝固。

  兩人都僵在茅廁上。

  隨即梵因渾身大力一顫,君珂從沒看過清靜從容的梵因也會有這樣近乎抽搐的姿態,一顫之下,眼看著梵因從耳根到臉頰,唰一下就紅了。

  然後梵因一把撒開手,呼地飛起,轟隆一聲煙塵四散,唰一下從她頭頂上飛了出去。

  他受驚過度,竟然不惜撞破茅廁上頭的透氣鏤空花牆,逃了出去……

  君珂目瞪口呆,暗暗叫苦,一眼看定了對面那提著褲子,被撞牆逃跑的和尚給嚇著的護衛。

  「別怪我,和尚害你的。」她輕輕嘆息。

  「砰。」

  那護衛倒地。

  君珂一個閃身就從梵因撞破的牆上飛了出去,身後,騷動再起。

  ※※※

  君珂趁亂回到自己的小院,司馬嘉如一臉急切,已經在那裡等她。

  「梵姑娘。」看見她司馬嘉如急忙迎上來,她還是用的舊稱呼,神情有點不安,「剛才外院前堂……」

  「是我。」君珂沒有否認。

  「您需要我做什麼?」司馬嘉如立即恢復了鎮定。

  君珂讚賞地看她一眼,「我需要你一切如常就行。另外,我要一套雷昊的衣服,他常穿的那種。」

  「我努力去辦。」司馬嘉如不問原因,爽快答應。

  君珂對悄悄潛來的醜福道:「醜福,勞煩你保護司馬小姐。」

  這是她存心要給他們機會了,不然,派同為女性的紅硯保護司馬嘉如,更合適些。

  司馬嘉如臉紅了紅,但沒有反對,醜福沒有看她,直接轉身,「走吧。」

  過了一會,醜福和司馬嘉如回來了,帶著一個包袱,不過司馬嘉如卻是扶在醜福臂彎裡的。

  面對君珂好笑又疑問的目光,醜福似乎有點不自在,清咳一聲,眼角瞟著門邊花圃,「司馬小姐以想為她哥哥做衣服為名,向雷昊的大丫鬟請教男人衣服的做法,趁機拿走了雷昊一套衣服,不過她出來時太急迫,絆到門檻,跌傷了膝蓋。」

  君珂瞄瞄司馬嘉如,她粉頸低垂,連鬢角都似微微發紅,羞不自勝的模樣,君珂暗暗發笑,司馬嘉如會武功,雖然平常得很,但這點小傷也不至於就不能走路,到底是醜福開始有點緊張她了呢,還是她自己不想在醜福面前逞強,故意扮弱,想引起他的接近和憐愛?

  不管哪種,她都樂見其成。不過嘉如的小心機可一不可二,否則將來用成習慣,醜福只怕要受害。

  君珂想促成他們,但前提是兩個人都必須是清醒而純粹的感情。她對司馬嘉如維護家族不惜一切的意志十分動容,但就因為如此,她更要保護醜福,得讓嘉如看清楚醜福這樣的男人。

  「醜福。」她虎起臉,「這你就不對了,我讓你去保護司馬小姐,你就這麼保護的?」

  司馬嘉如立即抬頭,張嘴要分辨,醜福毫不辯解,肅然躬身,「是,請主子懲罰。」

  司馬嘉如呆了一呆,沒想到醜福還真認了,君珂揮揮手,「既然有錯,當然要罰,你害司馬小姐如此重傷……」

  醜福瞄一眼司馬嘉如膝蓋上那點眼屎大的小小血跡,再瞄一眼君珂,君珂神色無辜,皮厚心黑。

  「我沒有……」臉色更紅的司馬嘉如想申明,君珂就好像沒聽見她的話,「我馬上要出去,紅硯又不在,你幫我給司馬小姐處理下傷口,不能讓她這麼瘸瘸地回去惹人懷疑,大家都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司馬小姐你不介意吧?」

  她後一句是轉向司馬嘉如說的,司馬嘉如漸漸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這下是真的羞不自勝了,紅著臉不知道該說什麼,君珂又自顧自道,「給司馬小姐處理好傷口後,你出雷家,去尋我的護衛頭領,告訴他,我罰你自領十鞭。」

  醜福怔了怔,隨即沉聲道:「是。」

  司馬嘉如露出後悔的表情。

  君珂轉過身,忍住嘴角的笑意,她一向視醜福為友,雖然他一副恭謹不踰越的護衛態度,但她從沒真的當自己是主子,不過今天,醜福同志,對不住,這十鞭子,還真的要委屈你挨一挨了。

  不僅是為了苦肉計,也為了小小警告司馬嘉如——對於醜福這樣的實在人,心機不可太過。

  君珂說完,就換上雷昊的衣服,把靴子墊高,把頭髮束成雷昊的式樣,腰圍加寬,肩膀加墊,一眼看過去,背影恍惚就是個雷昊,隨即她匆匆離開。

  她沒有走遠,躲在自己屋子不遠處,很快就看見醜福出來,隨即,行走如常的司馬嘉如匆匆跟了出來,兩人神色都有點不自在,司馬嘉如紅暈始終未褪,兩人在門檻前爭執了一下,似乎是司馬嘉如在勸說什麼,然而醜福搖頭,隨即醜福甩開她的手,獨自前行,司馬嘉如愣在門檻上,好半晌跺跺腳,追上去,低叫,「我和你一起領鞭子去!」

  躲在暗處偷窺的君珂,默默地笑了……

  醜福兄啊醜福兄,莫怪我辣手摧草,姑娘我是為你好。苦肉計很狗血,但狗血就說明有用,打在郎身,痛在妾心呀呀呀……

  君珂翹著蘭花指,眉飛色舞地唱了兩句,忽然抬頭看向西南方向,神色一黯,肩膀就垮了下來。

  辛苦地替別人拉皮條,想要將別人湊成雙,而本該和她雙雙對對的那個人,卻不得不分隔天涯。

  唉……

  心情驟然低落的君珂,低著頭,森森磨了磨牙齒。

  ※※※

  雷家因為君珂的偷聽,很鬧了一陣子,搜查的重點當然放在前院,有那兩個西鄂內應,他們東奔西跑,故作慌張,一會說在前堂左側看見敵人,一會兒說看見敵人越過牆頭,在他們的故意誤導下,雷家護衛被牽引著亂兜圈子,等他們安靜下來,君珂早就回到自己的地方了。

  雷家先入為主,認為這是又一次的雲家偷襲事件,是來偷聽雷家的下一步佈置的,沒人想得到,內鬼就在自己家裡。

  他們再次憤怒地召開緊急會議的時候,君珂已經出了雷家。

  根據得到的消息,今夜雲家那邊也有外援過來,有蒼芩老祖支持的雲家,才是這雲雷真正的霸主,並且是極力反對雲雷軍回歸的霸主,君珂當然不會放過。

  她留在城內的五百奴隸沒有動,帶著紅硯趕到城外,四千五百草原奴隸和部分堯羽衛,都躲藏在雲雷城外的山脈裡。

  二更的時候,有一隊人馬,快馬馳來,經過雲雷軍的破爛帳篷時毫不停留,濺起的塵土激射在帳篷上。

  雲雷軍毫無動靜,他們不是沒有血氣,但這樣的事情這些日子經歷得已經太多,從一開始的憤慨委屈到現在的木然接受,他們已經做好永生在這雲雷高原上遊蕩的準備。

  他們有足夠的力量打入雲雷城,不說毀滅,給他們痛擊也是可以的,但他們是雲雷人,他們不想對自己的血脈親族動手,哪怕這些親族先負了他們。

  大燕雲雷人,向來視雲雷城為血脈發源地,是他們的神聖祖先所在,他們的根。

  那群雲家來客潑辣辣馳過,冷笑揚鞭指著稀稀拉拉的帳篷,「這些死不挪窩的土狗子!等這邊一下雪,凍死他們!」

  說剛說了一半,忽然眼前人影一閃,說話這人,正是雲青宇,他怔了怔,覺得那人影有點眼熟,卻見那人遠遠回頭,對他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雲青宇一怔,他在雲雷城地位極高,什麼時候受過這個,臉色大變,其餘人也發現了那個人影,都紛紛駐馬。

  雲青宇眯著眼看那人逃開的背影,詫道:「師伯,好像是雷家二少!」

  他身邊一個青面男子,雙眉分得很開,冷冷道:「雷家?那好,追!」當先一拍馬就追了出去。

  雲青宇立即跟了上去,今天他來接的,正是蒼芩老祖的一批弟子,老祖最近雖然在雲家,但是他閉關並不管外事,雲家姐弟在碧雲軒吃了癟,他們認為君珂肯定沒那麼大能量,背後必然是雷家的推手,聯想到雷昊的惡劣態度,雲家自然認為雷家心懷不軌,便請老祖出面,召來了這些二代弟子來助陣。

  這些人在整個雲雷高原,仰仗著蒼芩老祖的威名,一向也囂張跋扈慣了,眼見雷家小子竟然敢對雲家挑釁,都勃然大怒。

  一群人也沒多想,自雲雷城西城門過,一直馳到了比較偏僻的東城門,那裡背靠蒼芩山脈分支藏燕山,山腳下是一片樺木樹林。

  君珂扮成的雷昊,頭也不回投入樹林中。

  那一行人到此刻終於警惕地停了下來,遇林莫入是武林慣有規矩,雲青宇盯著黑黝黝的樹林,臉色微變,「二師伯,不好,雷家可能在樹林設下埋伏,我們勢單力孤,還是趕緊先退回去!」

  一行七人面面相覷,當先以蒼芩老祖的二弟子為首,他向來得雲家尊奉,此刻怎肯在小輩面前丟人,冷笑一聲,「就憑雷家那些三流貨色,怎麼能攔得住我們,今晚正好讓他們見識一下老祖親傳的毒和暗器!」

  他吩咐雲青宇留下,自己帶著五個師弟下馬直奔樹林而去,雲青宇有點不安地在樹林外等著,卻也沒有太擔心,蒼芩老祖手段多變,麾下弟子都有獨特保命手段,實力不凡,向來只有他們暗算別人,少有中別人暗算的。

  天色森冷,慘白的樹身反射著冷光,樹林裡黑黝黝一片,所有人影一進入就像被吸入其中,雲青宇等著裡面的動靜,裡面卻安靜一片,沒有想像中的廝打慘叫之聲,甚至連風聲都沒有,好像那些人,忽然陷入了黑暗的深潭,早已沒頂。

  雲青宇開始不安,不敢開口相喚,便策馬微微後退,緊張地思考著,是不是立即回去喚人來相助。

  此時他突然聽到風聲。

  風聲起自頭頂,呼地一聲,隨即一片黑暗當頭罩下,雲青宇大喝一聲向後飛退,然而對方下手又快又狠,眼前一黑,鼻端聞到一陣甜香,雲青宇已經被一個麻袋當頭罩住,渾身筋骨酥軟。

  隨即一聲冷喝,「揍!」

  拳腳齊下棍棒相加,砰砰乓乓一陣狠揍,雲青宇被打得滿地翻滾,一開始還咬牙耐住,後來便忍不住大聲慘叫。

  本來這種傷害雖然疼痛,他作為雲家少主沒道理忍不住,但不知為何,自從聞到那陣甜香後,全身酥軟,所有感覺卻似乎被放大,尤其是痛感,輕輕一拳落下去,都讓人痛得生不如死。

  雲青宇大口喘息,隱約聽見袋子外有人譏笑,「雲家人可真膿包,就這,還未來宗門的繼承人?呸!早說他們不配!」

  「今天揍死這個小子,叫雲老兒嘗嘗老來失子的滋味。」

  「哈哈,雲家一直壓我們頭上,今日可有了翻身的機會,還得多謝老祖及幾位兄弟。」

  有人低低笑了聲,恍惚竟真是那蒼芩老祖的二弟子的聲音,帶著淡淡得意。

  半昏迷的雲青宇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老祖和雷家有勾結?

  老祖的弟子今晚藉著自己來迎接他們的機會,和雷家勾結,將自己騙到此地,想殺了自己?

  怎麼可能?

  雲青宇一萬個不肯相信,然而事實俱在,老祖的弟子們一入樹林就無聲息,根本沒有爆發戰鬥,隨即自己遇襲,遇襲時聞見的甜香,很可能是一種毒,而老祖就擅長用毒,手下弟子尤其擅長逼供,這種毒能放大人的痛感,不是老祖的還能是誰的?

  「不用浪費力氣打人了,解決掉吧。」袋子外有人淡淡道。

  雲青宇心中一緊,隨即聽見啪啪幾聲輕響。

  袋子外有人淡淡道:「這毒針足夠送他上路了,我們先離開,明天雲家的人自然會找到他的屍體,有這些傷痕掩飾,誰也看不出他怎麼死的。」

  袋子一動不動,剛才的掙扎都沒有了。

  袋子前,站著幾個人,一個堯羽衛從袋子上取走幾根針,一個堯羽衛鼓著肚皮站在那,還有穿著雷昊衣服的君珂,淡淡負手站在那裡。

  她看著樹林的方向,一隊堯羽衛帶著五百奴隸無聲地出來,領頭的人對她做了個「解決」的手勢。

  君珂心中一凜,她知道又有六條性命因為自己的命令而消失。

  君珂來自現代,她對生命有種凜然的敬畏,但身處弱肉強食的異世,有些事不得不做取捨。

  蒼芩老祖和他的門下,雖然今天才第一次照面,但之前君珂就打聽過他們,這一群人從武功到心性,都很有幾分邪惡,如果給這些人借助雲家把持雲雷,將來雲雷必然遭受浩劫。

  君珂和納蘭述都曾發誓護佑雲雷,自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君珂戴著手套的掌心,擱著幾樣奇形暗器,這是她剛剛從那幾個人手裡獲得的戰利品,用來給雲青宇聞的毒香也在其中,蒼芩老祖門下是有些新奇玩意,不過可惜,他們遇上的是更為狡詐多變的堯羽。

  堯羽雖然失去了小陸,但後來有了鍾情,鐘元易這個兒子,是天生機關好手,臥病多年,精力全放在這上面,後來也被堯羽狠狠壓榨了一把,堯羽現在各種奇怪武器,比以前小陸在的時候還多。

  君珂對蒼芩老祖的東西很感興趣,小心地將東西收起,做了個手勢。

  那個鼓著肚皮的堯羽衛,立即發出了酷肖剛才蒼芩老祖的二弟子的聲音,「哈哈,沒事了,走吧,回去還得向師父稟報一切順利。」

  這位,是擬聲高手,全才的堯羽,每個人都幾乎有一項自己的特長。

  君珂微微一笑,踢了踢麻袋,染了血跡的麻袋一動不動。

  君珂眼底閃著詭譎的光,手一揮,帶人沒入黑暗之中,她還有個場子要趕呢!

  人已經走光,半晌,冷風中的麻袋,忽然動了動。

  隨即「哧」一聲輕響,麻袋被劃破,已經該死去的雲青宇,竟然從裡頭艱難地鑽了出來。

  他臉色蒼白,唇角染血,眼底閃著獰狠痛苦的光。

  他的手指,緊緊按在胸前部位,那裡的衣服上有幾個針孔,卻沒有血跡。

  雲青宇垂頭,跪在地上,重重喘息,幾分痛恨幾分慶幸。

  ……如果不是自己穿著護身寶甲,剛才就給這些奸人害了性命!

  雲青宇喘息半晌,支身而起,跌跌撞撞奔向黑暗之中。

  ※※※

  這一晚的事情還沒完,東城門樹林外引去了雲青宇,西城門半個時辰後,又有幾匹馬風馳電掣而來。

  這些人風塵僕僕,看樣子就是走了遠路,和先前雲青宇那一行人的閒散截然不同。

  而在城門處,雷家新聘請的童供奉,也就是先前險些置君珂於死地的那尖嗓子姓童的,鐵青著臉色,帶著一大群人等待迎接。

  他先前沒抓到那個偷聽的,此刻一肚子怒氣,也因此感覺到危機,所以親自帶了不少人在城門守候。

  童供奉一雙陰冷的眼掃視著四周,一臉找麻煩的晦氣,四面給他看見的人,都瑟瑟低下頭去。

  城外來人的馬已經很接近,當先是雷家出門遠接的人,其後便是那號稱大燕雙雄的常氏兄弟。

  童供奉桀桀一笑,正要上前寒暄,忽然一條人影,自他面前橫飛而過。

  童供奉一抬頭,看見那人背影,不禁一怔,道:「二少,你來幹什麼?」

  黑夜裡那人穿著打扮,赫然便是雷昊,背著兩個鎚套,雷家的人,很多人用雙鎚,他身邊還跟著一個下人打扮的男子。

  「我聽說常氏兄弟一門硬功獨步天下,今日便想討教一下!」「雷昊」低笑,「請童叔叔幫我掠陣!」

  「胡鬧什麼!」童供奉在雷家極有地位,敢於呵斥這位二少爺,「常氏兄弟是貴客,遠道而來,你爺爺你父親還等著迎接,你怎麼可以在這裡向兩位高手無禮!」

  「他們一旦進城,到了我雷家,我再想請高手餵招也不行啦!」

  「二少你!」童供奉跺跺腳,雖然覺得不妥,但也沒太擔心,說到底他對常氏兄弟的武功也有好奇,武人都有爭強好勝之心,也想借二少這次討教看看人家虛實,反正在他看來,憑二少也傷不了人家,大不了到時再給人家賠禮就是了。

  背對他的蒙面君珂,冷然一笑。

  她猜得到這些人的心理,此刻夜晚,城門之前,她穿著雷昊衣服突然出現,語氣中熟悉自然,對情況瞭如指掌,這些人,哪裡還有懷疑?

  她身邊就是那個會擬聲的堯羽衛,剛才和童供奉說的所有話,就是他開的口。

  君珂一個人,沒有把握正面對上三位高手和十幾位護衛,所以,「雷昊」來了。

  隨即那堯羽衛退開,君珂撲向愕然看來的常氏兄弟。

  「兩位高手。」她面對這兩人,用只能他們聽見的聲音,帶點譏誚地道,「大燕的武門雙雄,聞名久矣,不過到底斤兩如何,介意給雷少我領教一下嗎?」

  她語氣用詞,都帶點居高臨下和不信任的味道,聽在遠道而來的常氏兄弟耳裡,自然而然便以為,雷家不信任他們的能力,這是派人來考量來了。

  兩人自然覺得羞辱,冷哼一聲,一甩手甩掉外衣,大冬天露出一身勁氣內蘊的腱子肉,暴喝一聲,「來吧!」

  君珂哈哈一笑,一反手拔出身後小鎚,隨手一掄,拋開一道深黑的弧形,勁風雄渾,呼呼捲起地面落葉。

  這正是雷家鎚法起手式第一招,童供奉自然認得,更加不會多想,乾脆退到一邊觀戰,想著等下少爺輸得狼狽,自己該怎麼出手救下他。

  鎚子是君珂一入城便叫人去打造的,鎚法是看雷昊在練武場施展過的,當然,君珂只會這一招而已。

  她這一招施展出,常氏兄弟更怒,渾身骨節噼噼啪啪一陣爆響,各自拔出一柄金鐧。

  重型武器,外家功力,兩人雙鐧施展開來時,滿天都似被金光耀亮。遍地旋起金黃色的風,一道道光影迴旋浮沉,將地面落葉絞殺。

  君珂的身子,也像落葉一般在光影中浮沉,她那柄小鎚,在對方相輔相成的鐧影裡似乎毫無用武之力,黑光穿刺,乍起又沒,每次都被交錯的鐧光給逼出來。

  看起來是這樣,常氏兄弟卻越打越驚訝。他們每次都覺得能將對方打倒,但每次,那黑色小鎚子似乎隨意一揮,黑光一吞吐之間,必然是他們的要害軟肋,逼得他們一次次徒勞無功。

  常氏兄弟沒有發現的是,就在這一次次徒勞無功中,他們的戰場,已經離開人群,離觀戰的童供奉越來越遠。

  童供奉也沒看出這戰局的詭異,在遠處哈哈一笑,大叫:「兩位常兄弟,手下留情,點到為止啊——」

  兩位常兄弟,此刻卻已經心中警兆大作。

  他們發現,他們想收手,但那看似雜亂無章的黑鎚子神出鬼沒,每次都等在他們要害,根本容不得他們收手,他們想退開,不知何時身周多了一層奇怪的力場,黏膩渾厚,像含了毒液的泥漿,將他們的動作困在了一定的範圍內。

  君珂為了不露破綻制敵必勝,不敢用光明功法,在這黑夜裡,使用了沈夢沉的內力。

  常氏兄弟心中驚駭,對望一眼,都覺得羞憤——自己兄弟,竟然連一個雷家小輩都收拾不下,怎麼好意思接受雷家供奉!

  「著!」兩人忽然目光一爆,舌綻春雷。與此同時,兩人手中金鐧震動,霎那間似乎震動了千萬次,以至於光影暴漲,縱橫交錯,蔓延開數丈方圓,將君珂完全籠罩在內,漫天滿地,全是爆裂的鐧影!

  兩兄弟已經被逼拿出了最後絕招!

  遠處童供奉目瞪口呆,大叫:「兩位兄弟不可——」一邊要撲過來。

  君珂頭一抬,眼神裡金光一閃。

  來了!

  就等此刻!

  金光凝聚,在那上千的密密麻麻鐧影裡,飛快辨認出真正的兩柄。

  手中小鎚忽然橫飛而起,黑色流星一般橫飛過金色的蒼穹,所經之處星光爆裂,鏗鏗兩響,數千鐧影凝聚為二,兩柄金鐧,霍然倒飛!

  沒有人注意到,在那鐧影散開方凝的那一刻,有一道冷光,無聲無息橫抹而過。

  鐧影散,風聲歇,滿地落葉收。

  一地落葉,黑暗城門前,三人對面。

  一抹風燈冷白光影裡,一身黑色錦袍的君珂半跪於地,低頭聳肩,雙手張開,兩手各執一柄黑色小鎚,渾身姿態端凝,雖然是一個靜止動作,卻散發出沉凝狠辣的殺氣。

  從背後看,她的姿態,像月夜裡載著死神命令飛來的巨大蝙蝠,黑色羽翼掠過的地方,便是人命的終結。

  她對面,常氏兄弟面色慘白,僵立當地,肩頭鮮血淋漓。

  四面靜默如窒息,人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被四面壓下的殺氣驚到不敢言語。

  童供奉張口結舌,好半天才震驚地大呼一聲,近乎瘋狂地奔了上來。

  「二少,你瘋了,你怎麼能……」

  君珂頭也不回,還是那個半跪姿勢,反手一甩。

  流星趕月,追電逐光,兩個黑色小鎚呼嘯而去,砰一聲,重重撞上正狂奔而來的童供奉胸口。

  猝不及防的童供奉,仰天噗地噴出一口鮮血。

  血花降臨,嘩啦啦落在地上,君珂冷冷一笑,對臉色慘白的常氏兄弟比了個「衰」的手勢,身子一聳,黑色的身影如巨鳥般,瞬間沒入夜色霧氣之中。

  「二少……」童供奉跌落在地,捂胸喃喃,君珂這一鎚,已經破掉了他的護身罡氣。

  「我兄弟學藝不精,更兼已經受傷,再無顏為雷府效力。」常氏兄弟的老大臉色鐵青,摀住傷口,冷冷地道,「貴府有二少這樣的人才,何需我等?告辭!」

  他頭也不回,帶著羞憤轉身而去,雷家人傻在原處,追也追不及。

  「別——」重傷的童供奉支撐起身體想追,可常氏兄弟含憤而走,哪裡還能追得回,童供奉回頭看剛才君珂出現的地方,天地寂滅,鴻飛冥冥,哪裡還有那個神出鬼沒的影子?

  「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二少……天啊!」半晌,童供奉雙手捶地,泣血長號,「我怎麼就蠢成了這樣!天啊!」

  在他的驚心悔恨呼喊裡,內城雲家的方向,也起了騷動,天地蒼穹忽起風雪,鵝毛大的雪片,呼啦一下落下來。

  風雪裡雲家大門四開,無數武士悍然湧出,湧向雷府。

  風雪裡雷家的人垂頭喪氣互相攙扶,準備回府稟報今夜驚變。

  風雪裡雷昊猶自酣然高臥,不知道今晚「自己」幾乎同時接連幹下兩件驚動雲雷的大事,同時攪翻了雲雷最有的勢力的兩家,一個雷昊勾結他人暗殺雲家少主,一個雷昊出手傷了雷家外援,不知道從此刻開始,在三個地方出現的「雷昊」,將成為他的噩夢,成為雲、雷兩家難解的謎,更成為顛覆整個雲雷的起始。

  風雪裡幹完驚動雲雷兩件大事的君珂,披上黑色大氅,負手行走在積雪之上,絲毫沒有興奮激動之色,那兩家流血紛爭將要驚動全城,卻動不了她一絲眉端。

  她一雙手瑩白如玉,那些人憋屈流出的鮮血,沾染不了她的指尖。

  一路血雨裡前行至今的天下王者,衣袂飄飄,雙肩載雪,行走在雲雷城的冷雪紛飛裡,眉目清涼堅定。

  那雪花落在她肩,她卻在想著雲雷城外餐風露宿的雲雷軍。

  心此刻很靜、很冷,很硬。

  憑什麼這些人錦衣玉食,卻將遠歸的遊子置於風霜雨雪?

  憑什麼這些人暖被高臥,卻讓他們的親人在荒野露宿?

  你們,這些,冷心冷腸的人,今晚都給我去雪地裡凍凍吧。

  不僅是雲府,雷府。

  整個雲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