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猛烈的風撲打在臉上,粗糙磨礪,微微有些疼痛,卻更能激起人內心深處的烈血。
君珂白色披風像一道雪色波浪,獵獵在人們視野裡起伏,她身後緊跟著也騎著騰雲豹的三百騎,之後才是沈夢沉,再之後,是一力狂馳的雲雷人群。
如果從天空向下俯瞰,會看見巨大的箭矢穿越平坦的灰色高原,箭尖一點白光閃爍,似初經淬煉的絕世劍鋒。
三十多里倏忽便過,遠處青灰色的皇陵山已經在望。
據說大燕皇陵十里範圍之內都是禁地,連雲雷宗主在每年祭祀之日之外,都不可以隨意進入,在故老傳說裡,大燕皇陵不僅葬了大燕開國前五代的帝王,更重要的是,大燕皇陵和所有皇陵一樣,都擁有巨大的財富。
傳說裡,最初的九蒙納蘭,是個商人,一個極其成功的商人,這個家族擅長冶煉,借助高原豐富的礦脈,以製造武器發家,有了武器就有了戰士,有了戰士就有了野心,才有了後來十三盟首領高原之上歃血為盟,鐵騎出關,打下中原花花江山。
在最初,九蒙人並沒能指望當真坐穩天下,所以他們把家族聚斂的財產,和一開始進入中原搶掠得來的珍寶,全部運回了雲雷高原。
據說九蒙騎兵所經之處,十室九空,在最初百年之內,大燕最富庶的江南,竟然找不到一家大戶!
直到後來,九蒙騎兵佔據絕大部分土地,腳跟漸穩,才停止了搜刮運輸行為,而在建國初期,戰後重建,民生凋敝,開國皇帝曾經想將這批寶藏拿來改善經濟,但不知道為什麼,最終還是沒有動皇陵。
這是民間的傳說,自然吸引了無數能人前去探寶,但是奇怪的是,但凡進入皇陵禁地十里之內,必定有去無回。
之後又有新說法流傳,說所謂皇陵寶藏是假,大燕皇陵,其實是個詛咒之地。
但說法到了這裡便戛然而止,之後再沒有新的解釋——為什麼是詛咒之地?怎麼個詛咒法?誰在詛咒?那些有去無回的人,到底是什麼下場?
君珂早在聽說梵因要去皇陵為皇帝祈福祭天之時,便對皇陵留了心,之後納蘭述曾又派了一批堯羽衛過來,她讓他們去了皇陵附近,打探一下相關傳說。
披風獵獵拂在臉上,夾雜著冬日霜雪,君珂一個手勢,阿古快馬馳近來。
「我要你們所能蒐集到的皇陵的所有奇異之處!」君珂的聲音束成線,傳入阿古耳中,「別和我說什麼寶藏,皇陵的真正問題,應該是皇族!」
「老大英明!」阿古在疾馳中也不忘記拍馬屁,「剛剛整理出來的消息,正要和您說。」
「說!」
「皇陵十里之內,確實不能進入,機關陣法無數,但最可怕的不是陣法機關。我們曾將繩子牽在動物身上,放入皇陵範圍,再拖出來的時候,動物都已經死去,剖開後發現,內臟溢血。」
「然後?」
「但我們推測,這十里之地裡,肯定有安全地帶可以供人進入,否則歷代護送皇帝靈柩進入的人,怎麼活下去?只是時日太短,我們還沒查清。」
「繼續。」
「隨後我們尋找到皇陵附近的散戶,想要打聽消息,只有居住在皇陵附近的人,才可能是當初皇陵的護衛後代,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我們好容易找到一個老人,有意思的是,他遇見我們的第一句話,就說,納蘭弘慶死啦?」
「什麼意思?」君珂霍然扭頭,「雲雷皇陵附近一個老頭,能猜到納蘭弘慶的生死?」
「大燕國內目前傳出的消息是他重病,所以當時兄弟們也很驚訝,有人提出回頭查查,那些埋在皇陵裡的歷代皇帝的情況。」
君珂眼神讚賞——堯羽衛的腦袋,真是好用。
「我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共同點。」阿古大聲道,「歷代埋在皇陵裡的皇帝的終局——他們沒有終局!」
「嗯?」
「所有的皇帝,對外都是報的病亡,但所有的皇帝,病亡的消息都很突然,十分可疑。更重要的是,除了上一代長武帝活到六十五之外,所有的皇帝,都沒活過五十歲,而長武帝,也是唯一一個不是病亡的皇帝,他退位五年後,死於刺殺。」
君珂眼神一閃,「納蘭弘慶今年多少歲?」
阿古眼中也露出讚賞之色——老大的腦袋,真是好用。
「四十九!」
一陣沉默,半晌君珂吸氣,吸進冰冷的天風,「不可能,他孫子都二十一了!」
「大燕皇太子生子都非常早,納蘭弘慶也是十三歲納妃,十四歲連生兩個孩子,他十四歲有了太子,皇太子十四歲有了太孫,大燕皇族,到了二十歲還沒正式納妃的,還就納蘭君讓一個怪胎。」
「難道所謂的詛咒,只是對大燕皇族的詛咒?」君珂喃喃道。
「誰知道呢,真要是詛咒,隔這麼遠怎麼詛咒著的?長武帝為什麼沒事?不過誰也不知道了,長武帝都死了三十年了……」阿古在她身後皺眉咕噥。
君珂沒有在意最後一句話,大燕皇陵這麼神秘,大出她意料之外,十里之內不能進入,照堯羽衛的試驗,很可能那地形有特殊之處,能形成奇特聲波,對人體造成傷害,不管這個推測是否可能,現在她就不能將雲雷人引入十里之地。
「皇陵之側有沒有什麼適合人暫時留駐的地方?」
「有,皇陵之側,就是傳說中的鬼谷,佔地廣闊,終年風聲呼嘯,鬼影幢幢,裡面迷宮般複雜,進去了,沒個十天半月出不來!」
「那可不行,會餓死人。」
「不怕,那地下有種塊莖狀植物,十分解飽,而且極易生長,就是雲雷人好像也太多了些……」
「東堂就算佔據雲雷,也不可能想到咬咬那麼快就回援,他們立足未穩,經不得久戰。」君珂沉吟,「如果能和羯胡配合,閃電偷襲,幾天之內將他們驅出也不是不可能,我們沒辦法拖延這麼多人十天半月,只要爭取幾天時間,咬咬佔據有利局勢,雲雷就不會再被動。」她嘆息一聲,「就怕沈夢沉的人在城中搞鬼……」
回頭看了一眼沈夢沉,君珂下定決心,一定要把他拖在此地,才能搶得主動權。
「雲雷人交給我們,我們負責引進鬼谷,」阿古拍胸脯,忽然得意一笑,「保不準他們進去了還不想出來呢,我們的兄弟說了,鬼谷裡風力和地形很特別,有點像天語高原咱們練功的風洞,最適合用來練武,只要能抗過最早期的風沙,後期進步一定飛速。」
「那是以後的事,當務之急,先想好如何留他們幾天吧!」君珂一揮手,阿古退後一個馬位,君珂一抬頭,不遠處,赫然一片荊棘叢,並沒有想像中的警告牌「擅入者死」,只有疏疏落落的荊棘,和散落在荊棘中的白骨,提醒著人們此處的危機。
君珂勒馬,環顧四周,這裡就在十里危地邊緣,但除了荊棘和白骨外,看不出任何異常,她心中一動。
「阿古!」
「在!」
「迅速把荊棘和白骨都清除掉。」
「是。」
堯羽衛總有各種各樣的古怪小玩意,尋常人很難對付的荊棘,他們一拉一大片,拉下來的荊棘白骨也不扔,他們盤算著要丟進鬼谷,給雲雷人增加點遊戲難度。
很快這裡的地面和別處沒有任何區別,君珂看了看四周,指著兩邊各一處山崖道:「你們記住,這兩片扇形山崖之間,就是十里禁地,不要誤闖。」
「老大放心。」
君珂瞄一眼後方,沈夢沉馬上就該到了。
「現在,你去幫我將雲雷人引到鬼谷,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只要不傷人就行。」
阿古咧嘴一笑,「沒問題!」
他帶著一百個護衛,撥馬回轉,一邊奔馳一邊順手撥亂頭髮,散開衣袖,灑點泥土,弄出一副狼狽不堪模樣,大喊,「不好,有人闖入我們馬場,騰雲豹受驚四散奔逃,鄉親們,幫我們追回馬匹,我等自當重謝……」
一百堯羽齊聲大叫,聲音遠遠傳開去,跟過來的雲雷人詫然停住腳步,高原漢子一向熱心腸,毫不猶豫便跟著堯羽的方向奔去。
君珂聽著遠處動靜,微微一笑,堯羽真是狡黠多智,隨便哪個都是人精。
此刻十萬人狂奔於皇陵腳下,萬蹄踏動,地面震顫,彷彿起了一場小型地震,山崖上碎石沙土簌簌而落,連帶整個皇陵地區都在顫抖。
皇陵之內,一座巍峨石門前。
石門灰白色,刻著簡練的花紋,看上去像是一種異獸,石門正中,一道深三寸寬一尺的溝渠,流動著深紅的液體,似血非血,從石門頂端到石門底端,不見去處和來處,彷彿要經年長久地流下去。
灰白的石門映著這深紅一道,便平白多了一分詭異。
錦袍金冠的男子,仰頭看著石門,神情沉肅。
「太孫……」他身後,幾個灰衣男子垂首侍立,其中一人看見他動作,忍不住道,「聖僧在上面祭壇,應該在等您。」
「不必了。」納蘭君讓平靜地道,「他禳解他的,我走我的。」
「太孫!」隨從驚呼,「您難道是想……可皇陵不可隨意進入……」
「與其等到死後再進,不如趁活著,一探我大燕皇族壽命之謎。」納蘭君讓淡淡道,「五十歲不算短命,但五十歲始終跨不過去,就是不該,我既然允了皇祖父,為他尋找活命之機,便不會再回頭。」
他仰望石門,喃喃低語,「皇祖父說,前朝留下暗語,三十年一契機,天地之動,赤水逆流,皇陵之啟。可天地怎會隨意震動?這石門之上的赤水,怎麼會輕易逆流?」
話音未落,上頭忽然傳來轟隆隆一陣震動,石門上那道紅色的赤水,漾起連綿的波紋。
納蘭君讓霍然抬頭!
……
皇陵十里之地,祭壇之前。
祭壇式樣簡單古樸,左鼎右爐,中間很特別的是一方江山輿圖陽刻石雕,方方正正,氣勢恢宏,石雕周圍盤旋巨龍,龍首正在石雕上方正中,龍口中含著一枚圓珠。
換了僧衣的梵因,正立在這方石雕之前,他身後,大燕隨行官員躬身肅立。
梵因手指在石雕上輕輕拂過,指尖白光一閃,石雕巋然不動。
梵因眼底也掠過一絲疑惑,輕輕道:「沒有契機……」
「聖僧可知契機為何?」隨行的欽天監首座是唯一知道此行真正目的的人,此時走上一步,悄悄詢問。
「我說過。」梵因合十,「自從來到此地,我也不能再開天眼,只能順應天意。」
「可是下官觀測天象,若有機緣,就在今日……」
話音未落,驀然地面遙遙傳來一陣震動,石雕受此震動,龍首一顫,龍口一張,啪嗒一聲,圓珠掉落,掉落的圓珠正落在下方一處標示湖泊的凹陷處,正好嚴絲合縫被攏住,隨即一陣軋軋連響,石雕上的大燕江山輿圖線條突然都活了起來,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游動,再停下來時,已經換成了另外一副地圖。
露出喜色的欽天監首座,在圓珠掉落的一瞬間,已經帶人飛快地退了下去。他知道,這副圖,自己是不能看的。
梵因垂目望著地圖,臉色晶瑩若透明。
大燕皇陵地宮圖!
……
皇陵山上。
黑袍枯瘦老者,帶著白衣少女,正在山上遊走,手中一柄鏟狀的奇形武器,不住射入地面。
「再有幾鏟,就可以探到大燕皇陵寶頂。」黑袍老者閉著眼睛,似乎在揣摩山下的輪廓,「從寶頂進入,是最安全的辦法。」
「師祖。」剛剛養好傷的雲滌塵,臉色發白,「皇陵十里不是禁地嗎?為什麼我們進來沒有事?還有,為什麼要進大燕皇陵?」
「平日是禁地,但現在嘛……」蒼芩老祖冷冷一笑,「這是我才知道的秘密,你就不必多問了,塵兒,我們要加快點,三天之內,我們必須拿到東西出去。」
「可是……」雲滌塵欲言又止。
「塵兒,你放心。」蒼芩老祖撫了撫她的髮,「師祖之前閉關,就是為了全力沖關,好進入這大燕皇陵,只要能進皇陵,拿到寶書,將來你雲家丟掉的,師祖能十倍百倍地幫你們拿回來!」
雲滌塵勉強笑了笑,眼神灰敗。老祖信心十足,她可沒他樂觀,兩人在這山上已經耽擱了將近一天,至今連個入口都沒找到,只有三天時間,還要進去,還要找東西,還要安然出來,哪裡來得及?
她在皇陵腳下長大,其間神秘早聽滿了一耳朵,三天時間要想安然來回,根本不可能,可是她也無法違拗滿心熱切的老祖,無論如何,這也是雲家重新崛起的最後一絲希望。
自己沒能用婚姻替家族招攬力挽狂瀾的高手,便用這條命回報吧。
「應該就在這附近……」蒼芩老祖沒有在意得意徒孫的情緒,低頭喃喃推測。
驀然一陣震動,傳到山上已經極其輕微,但一柄斜插著即將被老祖拔出的鏟子,被震得忽然一倒。
蒼芩老祖上前一拔,忽然渾身一震,直勾勾盯著鏟子下的方向不動了。
雲滌塵還沒明白過來,忽然聽見蒼芩老祖沙啞的狂笑。
「找到了!找到了!」蒼芩老祖張開枯瘦的雙手,狀若瘋癲,向天狂笑,「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竟然在這裡,在這裡!」
山風猛烈,黑袍狂舞,枯瘦向天伸出的手指,如惡魔向天攫取日光的利爪!
而山下,馬蹄狂踏引起這場震動,從而導致契機開啟的十萬雲雷人,正被堯羽引往鬼谷去。
納蘭君讓神色凝重,注視殿門。
梵因凝望著地宮圖。
君珂還在心繫著被引走的雲雷人。
沈夢沉勒馬,眼底光芒一閃。
更遠處,柳咬咬束起的長髮扯成直線,帶領兩萬雲雷軍狂奔抵達雲雷城!
雲雷城中,無數黑影如毒素流入經脈一般的街道,所經之處,驚叫啼哭之聲頻響!
八方雷動,風雲際會,都在此刻,天下雲雷!
※※※
「沈夢沉。」君珂長劍指向對面,已經取下面具的沈夢沉,「我們尚缺一場決戰,便在此地如何?」
「我以為不是時候。」沈夢沉微笑,「你我還有最後一關沒有衝破,打什麼打呢?」
君珂氣極反笑——是他萬人之前跑出來約戰,現在嘴一張就翻了過來,當耍她好玩麼?
不過她不打算放棄,因為此刻她就算不打,回去幫柳咬咬,她也起不了太多作用,戰役之中,個人武力是有限的,依賴的是將領的指揮,士兵的戰意,和強悍的紀律。
她相信柳咬咬的指揮,相信雲雷軍的紀律,更相信他們的戰意——剛剛回歸雲雷城的雲雷軍,絕對願意用命來捍衛家鄉!
她不擅指揮,回去沒必要,但沈夢沉可是天縱英才,如果讓他回去,調遣人手幫東堂攻打雲雷,戰局如何還真難預料。
沈夢沉說完,撥馬便走,君珂冷冷看著他背影,忽然道:「我在替你護持內力時,給你種了點好東西。」
「哦?」沈夢沉頓了頓,沒有回頭,「真巧,我在替你解脈時,也種了點東西。」
「彼此彼此。」君珂微笑,「解藥就在我身上,錯過今日,你難道想去堯國拿?」
沈夢沉緩緩回身,注目她的雙眸,君珂毫不避讓,微笑迎上。
「小珂。」良久沈夢沉低低道,「我不認為你會使出那樣的手段。」
「誰知道呢。」君珂聳聳肩,神態輕鬆,「或許近墨者黑,認識你久了,也受了點影響。」
沈夢沉靜靜盯著她,他的眼光並不威懾狠厲,但就像是堅硬的釘子或者鋒利的刀,所經之處,搜骨剔腸,剖筋扯脈,容不得一點掩藏。
君珂覺得後背微微出了點汗,掌心有點發熱,但依舊微笑坦然,毫不避讓迎著他的目光。
好半晌,沈夢沉終於悠悠道,「原本我還想放過你,現在看樣子,我只好把你擒回去親自調教了。」
君珂暗中舒了一口長氣,笑道:「你我心願一同。」
「咻!」
幾乎最後一個字剛剛落音,兩個人同時出手!
不是偷襲,而是久經戰鬥的人,下意識地選擇最佳時機攻擊。
在長久的糾纏中,做敵人已經很久,互相暗害也已經無數次,但真正對面決戰,還是第一次,兩人都棄了馬,在這十里禁地邊緣,各自施展殺手!
君珂第一次看見沈夢沉的武器,是一柄黑色的帶倒刺的鞭子,質地奇特,鑲嵌著一圈一圈金色的紋路,看上去像一條金環蛇,實在很適合他的武器,也像他這個人給人的感覺——柔軟、無聲、陰毒而反差極大的豔麗。
君珂還是軟劍,但她的軟劍質地也已經到了頂級,如果說沈夢沉的武器是一條金環蛇,她的武器則像一條銀白的鰻魚,一般的軟韌靈活,兩柄這樣的武器交手時,幾乎沒有金鐵交擊之聲,每次接觸都虛幻如夢,在一片片漾開的光影裡,倏忽來去,只能看見偶爾的黑金光芒或銀光一閃。
這裡是十里禁地邊緣,但標記已經全部被剷除,不過兩人的戰鬥,很奇異的,至今沒有越過雷池一步,這自然是君珂的控制,她身法輕靈,並不和沈夢沉直接硬碰硬,很多時候只是展開游鬥,雖然這種控制了地域的游鬥很不容易,但她一直堅持。
只是每次遇上一點沈夢沉出招的空隙,她都會迅速抽身,旋轉一圈。
這個動作很奇異,像一種詭異的身法,但是毫無用處,沈夢沉也露出了一點驚詫之色。
他每次露出的一點空隙,看上去是破綻,其實只是誘使君珂上當的陷阱,不過君珂果然沒有上當,這也在他意料之中,君珂對戰,向來都很謹慎。
但君珂也沒有利用這些破綻爭取來的空隙,更好地防護自己或者出招,反而把精力浪費在那個毫無作用的花哨的身法上,這用意,連他都沒想明白。
很明顯,君珂的內力還差他一籌,所以她一直避免硬抗。但游鬥很耗費真力,沈夢沉計算著,這樣不過百招,必有勝負。
兩人起落飛騰,風聲凌厲,黑金銀光攪在一起,星棱碎卷,煞是好看。
忽然一聲裂響,君珂向後一退,衣襟已經裂開一條縫,露出一線雪白的肌膚,沈夢沉目光一凝,笑道:「小珂,你得過什麼奇遇?肌膚似乎和以往不同。」
君珂冷哼一聲,軟劍一抖,華光電射,直射他眉心,劍光未到,忽然振起奇異的頻率,漫開一片乳白色的濛濛光華。
這是屬於梵因的大光明真氣,沈夢沉的剋星,沈夢沉長鞭咻地一直,鏗然一響,已經纏住了君珂的劍。
君珂的劍忽然也一抖,和黑鞭糾纏在一起,隨即君珂低喝「去!」
長劍脫手,衝力撞得沈夢沉向後一傾,君珂沒了武器也不慌張,反身旋踢,那一踢快如雷霆,幾乎揚起的腿剛剛一閃,下一瞬已經完成,極速運動猛烈攪動氣流,空氣竟然發出劈啪一聲爆音!
呼地一股大力迴旋,將沈夢沉的身子更快地推向後方。
後方就是十里禁地範圍,君珂從來沒打算要戰勝他,她死活守在這十里禁地邊緣,就是為了要讓他栽進去!
沈夢沉何等智慧,立即發覺君珂的用意,雖然一時還沒想到十里禁地這個傳說,但下意識鞭梢一抖,已經扯住了君珂的後腰。
「起!」
掌心發力,君珂身形飛起,眼看就要被他也扯入十里禁地範圍。
「停!」
一聲清脆厲喝,隨即君珂身形一停,竟然止在半空!
此時沈夢沉才看見,不知何時,君珂多出了一柄軟劍。她的腳尖勾在劍柄上的洞中,劍的另一端,穿在一棵樹上,那樹上不知何時已經穿出幾個洞,軟劍劍尖穿過洞時,被巧妙地卡在裡面,形成拉扯之力。
這就是先前君珂放棄攻擊破綻,脫離而出做那個動作的原因!
她趁那點功夫,隔空在樹身做出穿刺,好讓劍尖卡在裡面,她動作巧妙,連沈夢沉都沒想到,她竟然在戰鬥中,已經算好了後面每一步。
君珂沒有事先做陷阱,是因為她知道沈夢沉太狡猾太小心,如果樹身上先有了什麼花樣,一定瞞不過他。
此時劍尖被彎曲的洞卡住,君珂身形一停,借這一停之力,她腰身一沉,身子降落,腳尖一踢,軟劍飛回撈在手中,頭也不回啪一下便斷了沈夢沉的鞭尖。
沈夢沉跌入十里禁地之內,露出驚色,君珂抬腳便走,始終沒有回頭去看沈夢沉。
十里禁地已經由堯羽衛試驗過,此時沈夢沉被她踹入十里禁地,定然已經受到傷害,她勝利了,卻不想親眼看見那樣的死亡。
君珂閉上眼睛,唰一聲長劍收回腰間。
「霍!」
霍然腳踝一緊,身子懸空!隨即一股大力傳來,將她拉扯向後方。
風颳得眼睛都睜不開,君珂大驚之下低頭一看,一道金色帶子纏在了她的腳踝上,那金色帶子看起來有點眼熟。
再一想,可不是沈夢沉鞭子上的金環?
難道那不是裝飾物,是附在武器上的武器?剛才她斬斷鞭子,這金環便脫鞭而出,纏住了她的腳踝?
君珂立即長劍斜挑,試圖斬斷那金色帶子,可帶子深陷入肉,斬帶子就會傷及她自己的經脈。
君珂大恨——可恨她勝利在手,不願回頭,以至於著了他的道!
「砰」一聲,她撞在沈夢沉身上,熟悉的濃郁魅惑香氣,一雙輕而穩定的手,迅速掠過她身上數道大穴。
「很奇怪我怎麼沒事?」沈夢沉在她耳側低低笑道,「說實話我也很奇怪。君珂,你運氣不好,本來今天,你確實是贏了的。」
君珂咬牙——確實,老天這次不幫她。
「這裡是十里禁地之內了吧?」沈夢沉看看四周,「我記得原先有標記的,給你剷除了?小珂,你可真狠。」
君珂冷笑一聲。
「看來好朋友不少啊,果然都是往皇陵去的。」沈夢沉笑道,「小珂,咱們的皇帝陛下呢?會不會在皇陵裡等你?」
君珂一怔,隨即明白他說的是納蘭述,她也隱約知道沈夢沉暗中窺視她的事,想到那個最近天天陪自己睡覺的玩偶,心中頓時一樂。
居然騙倒了你?哈哈!
「他在哪裡,你不是一向很有興趣?」她閉上眼睛,「殺了我,然後自己去找吧。」
「何必。」沈夢沉一笑,拎起她,「活著的你絕對比死了的你有價值,走,咱們去見見好朋友。」
「什麼人!」沈夢沉剛剛馳出沒多遠,便聽見一聲厲喝,隨即一隊衛士衝了出來。
君珂一看那些人,就知道是大燕衛士,跟隨梵因出使雲雷的,她心中一嘆。
看來十里禁地在今天,肯定不是禁地,不然這些人不會出現在這裡。
這些大燕衛士哪裡在沈夢沉的眼底,他手揮目送,幾個微笑瞬間,這些人便倒了一地,沈夢沉拎著君珂,從一地死屍間穿過。
祭壇前,正在看地圖的梵因忽然抬起頭,道:「各位請速速退後。」
其餘官員不明白他什麼意思,但都聽話地向後退,身形還沒站穩,忽然幽藍光影一閃,彷彿一道小型旋風,捲向祭壇方向。
那人來勢極快,眾人隱約看出那是一個人影,手中還提著一個人,但速度太快,看不出是誰,只有梵因,忽然臉色一變,衣袖一拂,擺放在地宮圖邊的金剛杵霍然飛起,金光一閃,直奔那人胸膛。
那人似乎也不敢硬接金剛杵,腰身詭異一扭,已經避開了金剛杵的攻擊,金剛杵在空中一個迴旋,泛開一抹迴旋的金光,從君珂身前擦過,隨即回到梵因手中。
那人正自石雕地圖上方飛過,頭一低,已經將圖都掃在眼底,隨即低笑,「原來如此……」一扭頭,發出一聲呼嘯。
遠處隱隱有呼哨聲呼應,一波三折的詭異聲響,有人大驚,道:「紅門教!」
半空中發出傳呼的沈夢沉微微一笑,頭也不回越過石雕,順著甬道盡頭的道路直奔,腳尖一踢,面前忽然出現一道九龍屏風,沈夢沉三折兩繞,在這座巨大屏風前點了幾點,轟隆一聲,地面下陷,他人影已經不見。
「聖僧,有人闖入,好像是沈夢沉!」眼花繚亂的官員們此時才來得及驚呼,他們自然認識這位大燕最大的叛徒,往昔的沈相。
梵因立於原地,衣袖無風自舞,沒有說話。
「他怎麼那麼快就找到進入地宮的通道……」
「他剛才看見了地圖。」梵因淡淡道。
「就那麼一眼……」欽天監首座摀住了嘴——一眼之下,縱觀全局,這樣的記憶太可怕。
「地宮圖並不準確,裡面還有蹊蹺。擅自闖入,只怕能進不能出。」梵因目中露出憂色,「我原本打算推演出正確地圖,再交給太孫,不想……」
「剛才沈夢沉手中拎著的是誰?」忽然有人驚呼道,「看著也眼熟啊!好像是那個……是那個……」他拚命思索,卻始終想不起來名字。
君珂離開燕京已有一段時日,這些人一時想不起,也不敢往那方向想。
「是君珂!神眼君珂!叛出大燕的那個女統領!」忽然有人想了起來,大聲驚叫。
「天啊!」
「糟了,太孫還在裡面!」
大燕官員面無人色——外人從來不允許踏入的大燕皇陵,如今竟然接二連三被人闖入,更糟的是,闖入的人,還都是大燕的生死之敵,大慶皇帝,堯國皇后!
然而他們限於嚴令,無論如何不得踏入皇陵一步。
「所有人不得離開,死守皇陵入口!並將此事立即回報國內!請求調動駐紮在邊境的神風軍!」
「是!」
「想辦法通知太孫,那兩人下去了!」
「沒法通知,太孫先進入了皇陵,而我們不得靠近祭壇之後一步!」
眾人露出絕望之色,只得在地上等待,忽然地下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地面震動,梵因面前的石板內鑲嵌的那顆圓珠,又下陷幾分。
圓珠一陷,石雕地圖上的線條又一陣流動,這回流動的範圍比較小,只在幾個關鍵範圍內進行了修改,但展現的新地圖,已經迥然不同。
「這才是真正的地宮圖。」梵因閉目嘆息。
大燕官員面面相覷,遙望著那發出巨響的地方,那正是地宮入口所在。他們想著錯誤的地圖導致的後果,嗅見一股奇異的,令人心生不安的氣息。
人人面無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