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3 章
天定風流之笑忘歸·豹紋之惑

  「咬咬喜得一女?」景仁宮內君珂歡喜地站起身,「真的?」

  大殿之下,跪著的陷陣營一位參將,滿面歡欣地道,「是,小姐七日前誕下一位千金,特命小人千里驅馳,將喜訊報於堯國皇帝皇后陛下。」

  「咬咬可真是有福,她說這一胎想要女兒的。」君珂微笑,轉頭對一旁神色也十分愉悅的納蘭述道,「兩女一子,這下可得樂死她了。」

  納蘭述微笑頷首,卻對殿下那參將道,「將軍遠來辛苦,從鄂城到勝堯城,千里之遙,七日便趕到了。」

  那參將心中一凜,連忙道:「不敢欺瞞陛下,小姐是在天南州附近烏楊莊生產的,天南常倩憐作亂,小姐不顧即將臨盆,親赴戰場,剷除奸邪後,引動胎氣,就地生產。因為小人是鄂西大營的駐軍將領,離堯國最近,所以小姐飛鴿傳書,命小人就地趕來報喜,所以來得快了些。」

  納蘭述微笑點頭,慢慢喝茶,「如此,甚好。」便不再說話。

  那參將伏低身子,好半晌才將砰砰亂跳的心按捺下來,驚疑不定地悄悄看了納蘭述一眼——堯國皇帝,果然精明得可怕!

  這報喜時刻,歡欣之下,猶能注意到時日的不對,看似輕描淡寫一句話,可萬一答錯,只怕就露了馬腳。

  這參將是陷陣營裡,最為精明靈活的一位,此次被推選出來向堯國帝后報訊,就是因為他縝密機巧,不至於在帝前露餡。

  烏楊莊柳咬咬母女被擄,在場只有陷陣營將士在,陷陣營是柳咬咬私軍,向來只對她一人忠誠,可不管什麼堯國帝后,也不管天下大局,當即決定按照沈夢沉留書要求,誑來堯國皇后。為了防止柳杏林經受不住良心拷問露陷,陷陣營乾脆連他也看守了起來,隨即派人出西鄂向堯國帝后報喜。

  這參將心中凜然,神色更加恭謹,君珂一心關切柳咬咬,並沒有注意納蘭述的機鋒,皺眉道:「咬咬快要臨盆還上戰場,膽子也太大,不過烏楊莊一戰定叛亂,連我們派去的大軍都沒用得上,咬咬也實在了得。如今她們母女可平安?」

  那參將猶豫了一下,原本按照原計畫,他此時就會對堯國帝后提起柳咬咬產後失調,向皇后求助,誑騙她前往西鄂,然而經過剛才納蘭述那一問,這參將心生警惕,不敢再在納蘭述面前玩花招,想了想道:「承蒙皇后動問,小姐……母女平安。」

  他語氣有些猶疑,君珂這回聽出來了,眼神一凝,那參將仰頭看著她,在納蘭述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對她動了動手指。

  君珂心中一驚,臉上卻沒露出端倪,凝視他一刻,笑道:「將軍遠來辛苦,請暫去驛館休息,稍後陛下和我都會有禮物托你轉交柳夫人。」

  參將告退,納蘭述忽然道:「聽聞西鄂天南事變中,曾經出現一個毒人,所經之處,無人能擋,可有此事?」

  那參將停住,畢恭畢敬地道:「是,陛下明鑑,這毒人還曾在烏楊之戰中出現,只是不知為何,中途便即離去,否則烏楊之戰只怕還有變數。」

  這人語氣坦誠,神色從容,納蘭述點了點頭,示意他下去,人一走,君珂便道:「這人有什麼不對麼?」

  「沒什麼。」納蘭述似在深思,半晌道,「只是他來得終究太快,讓我心裡有點不安。」

  「從天南到堯國,確實要近些,你也不要太多疑了。」君珂一笑,起身推窗,窗下藥爐煙氣裊裊,正到時辰。

  君珂再忙,納蘭述的藥她都堅持親手調理,從不假手他人。並且每一盞藥都會自己先喝一口,親嘗溫度。

  「最近的藥總覺得比前陣子更澀些。」君珂嘗了一口,眉頭微微皺起,「但是也沒什麼不對,你有什麼比較特別的感覺嗎?」

  一旁的韓巧,忽然低下頭摳指甲。

  「你這舌頭倒刁得奇怪。」納蘭述挑眉,「我怎麼喝不出來?」

  寬容厚道的君同學想了想,也覺得大概是自己最近口味有點改變,影響了味覺,便將這問題拋開一邊,起身道:「你喝了藥先睡會,我去御書房見見人,派往西鄂的天語營,應該可以撤回來了。」

  「也不必那麼急,」納蘭述似乎有點漫不經心,喝完藥,從金絲琺瑯盒子裡拈過一枚甜酸梅,餵到君珂口中,「喜歡嗎?」

  君珂臉皺成了一團布,勉強咬著梅子道:「你知道我不喜歡酸甜的……」

  「哦……」納蘭述聲音拖得長長,似乎隱約有幾分失望,隨即笑道,「對不住,忘了。」

  君珂瞟瞟納蘭述,覺得皇帝陛下最近真是各種奇怪,她心裡有事,也不想多纏磨,起身道:「吃了藥睡會,我先過去。」

  納蘭述含笑撫了撫她的臉,看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門處,臉色慢慢沉下來。

  韓巧的腦袋垂得更低。

  「你說半月必然見效。」好半晌納蘭述才陰惻惻地道,「這都多少天了,嗯?」

  可憐的韓巧抽抽鼻子——遇主不淑就是這個樣子的,堂堂太醫院正,偏得幹些下藥促孕之類的偷偷摸摸活計,那無良主子把懷孕看得好像吃大白菜一樣,還整天算著日子,天天問「怎樣了?差不多了?該成了吧?」,他都快瘋了。

  可憐他製出來的用來解柳杏林避孕藥的藥丸,味道太過濃重,沒法下在君珂任何飲食裡,最後還是納蘭述出了餿主意,把藥丸下在了他自己的藥中,君珂別的不喝,他的藥每天必定親嘗,韓巧便在她親嘗之前下藥,慢慢地解君珂體內的禁制。

  至於君珂的藥丸放入納蘭述的藥中是否會有些影響,納蘭述才無所謂——他又不怕懷孕。

  韓巧愁得眉毛都快白了——君珂不喜歡所謂的請脈,他也不能確定自己能不能解開柳杏林給君珂下的藥方,這偌大一個主子整天臨門逼問著,日子難熬啊……

  「陛下,這事急不得……」韓巧期期艾艾地抹汗,「這個……就算皇后那個……避不成……也還得等機緣……女人的身體是一方面,男人的精血也是一方面嘛……」

  「你是在暗示朕不行嗎?」陰惻惻的語聲。

  「啊沒有!沒有沒有!陛下雄風萬丈龍精虎猛金槍不倒虎躍龍騰……」

  「滾!」

  ……

  那邊君珂一出殿門,忽然抽了抽鼻子,隨即歡呼一聲,沒去御書房,先奔去了自己七寶殿的小廚房,廚房裡紅硯正矇住口鼻,對著一鍋熱氣騰騰的沸油抹汗,君珂撲過去,眼疾手快撈出一塊微黑髮黃的東西就吃,驚得紅硯連叫「主子小心,熱油燙手!」急急撈出一碟子來,還沒來得及用竹籤串上,君珂已經四五塊下肚,滿足地摸摸肚子,眯起眼睛,哈出一口長氣,「好香!」

  紅硯目瞪口呆地瞧著她,君珂心滿意足地附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又從碟子裡拿了一串臭豆腐,毫無形象地邊走邊啃,去御書房處理國事,留下紅硯一邊捂著鼻子一邊炸臭豆腐乾一邊咕噥,「主子真是口味越來越奇怪了,這麼難聞難吃的東西,真難為她想得出來,還吃得這麼香……」

  到了晚間的時候,某人某些夜間活動越發積極肯幹,君珂君同學差點沒討饒,好容易雨收雲歇告一段落,某人猶自孜孜不倦,欲待再戰三百合,君珂忍無可忍,一掌拍上了某狼的睡穴。

  「這是怎麼著呢?」逃出來的君珂拖著痠痛的身子縮在燈下,想著皇帝陛下眼下的青黑眼圈,不勝憂愁地撐額,「飽暖思淫慾,納蘭最近是不是過於飽暖了?狼都比他含蓄……」

  她嘰嘰咕咕,聽著門外的動靜,不敢再回內殿,好一陣子有人敲門,低聲傳報之後,紅硯閃了進來。

  「問過那陷陣營參將了?怎樣?」

  「確實有事,還不小。」紅硯皺著眉頭,「那參將一見我就跪了,眼淚嘩嘩地,說柳夫人母女危殆!求皇后務必相救。」

  「怎麼?」君珂一驚坐直,「殿上不是說沒事?怎麼殿上不說,卻要私下裡說?」

  「他說殿上難以開口,實在也猶豫不知該不該開口。」紅硯道,「他說這是非分之請,自己都覺得並無可能,只是想著小姐可憐,無論如何都想試試,見我去了,才知道皇后心意,大膽求懇,萬望皇后救他主子母女一救。」

  「到底怎麼了?」君珂神色凝重。

  「柳夫人生產並無不順,但是後來那個毒人過來,她們母女都中了毒……」

  「杏林當今國手,他也沒有辦法?」君珂眉一挑。

  「他說那毒人就好像是天下萬毒總匯,周身是毒,連呼吸都是劇毒,毒性已經滲入全身,相互交融,早已形成一種誰也沒有見過的奇毒,柳先生也束手無策,藥方是開出來了,但裡面有幾樣東西,便是西鄂皇宮也沒有。」

  「哪些?」

  「赤膽花、翠葉寶蘭、千年龍舌藤……」紅硯扳著手指數。

  「翠葉寶蘭是堯國南地所產,堯國就有;龍舌藤百年常見,千年萬中無一,我以前常出入大燕皇宮時,曾聽說皇宮內藏有一棵。」君珂沉吟,「赤膽花……」

  「赤膽花婢子倒是聽說冀北就有。」紅硯想了半天忽然道,「剛才就覺得這名字耳熟,現在才想起來,當年婢子在周將軍府時,曾有一次聽周夫人說,她娘家傳家之寶,就是這赤膽花,這東西名字叫花,其實是一種果實,可怯天下一切污毒。」

  君珂怔了怔,苦笑道:「大燕?大慶?這下好了,全是敵國,而且周家已經株連九族敗落,這到哪裡去尋。」

  「這還沒完。」紅硯道,「說是就算藥引全齊,還需要一個體質特殊的人以真力糅合藥性,那參將說到這裡就支支吾吾,含糊不清,說柳先生再三囑咐,只許報喜不許報憂,他已經違背命令,不敢再說。我怎麼問都不肯講,真討厭。」

  「不肯講?怕是不方便講吧?」君珂皺起眉,心裡已經隱隱明白,想必柳杏林說的那個體質特殊的人,就是她自己?她身兼數種內力,光明和毒素並存,看這些藥物溫冷並濟,寒熱兼具,想必能糅合藥性的人,必然也得擁有複雜多源的內力。

  只是她的身份在那裡,現今又是三國開戰的關鍵時期,柳杏林是覺得沒法開口,讓她一個皇后千里迢迢奔到西鄂去給老婆看病吧?

  「為什麼不把咬咬母女送來堯國診治?」她問。

  「說是輕易不宜長途跋涉。」紅硯睜大眼睛,「主子,那參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柳夫人母女好可憐,您得救她們一救。」

  「傻丫頭。」君珂笑笑,「咬咬母女有事,我怎麼可能袖手旁觀,不過……」她起身,看向深沉如墨的夜,「前提是真的有事。」

  「啊?」

  「納蘭說這人來得太快太巧,現在我也覺得,太巧。」君珂想起那幾種分佈在各國的寶藥,心中微微一沉。

  一切合情合理,只是時機太巧,多事之秋,發生任何事,都讓她警惕不安。

  異世歷練這許多年,如今身份也不同當年,她一身繫堯國國運,繫著此生最珍愛的人的性命,她不敢不謹慎,步步為營。

  只是心中發緊的感覺告訴她,只怕柳氏夫妻,是真的出了事。

  「那參將有沒有說,咬咬母女的生存期限還有多久?」君珂算著日子,心想如果時機緊迫,就算現在派人去大燕和大慶找藥,路程遙遠,再趕到西鄂,一來一回耗費功夫,哪裡還來得及?

  「性命暫時無虞,柳先生以金針渡穴維持著,只是若是拖過了一月,怕是就算有解藥,也要終身殘疾。」

  「你去和那參將說,」君珂思考一陣,終於下定決心,「咬咬現在在天南,那位置四面不靠,離堯國大慶和大燕都距離太遠,如果我派人從堯國去大慶大燕取了藥,再回頭奔往天南,路程重複耗費時日,只怕會耽誤病情,不如……」她順手抽過一張地圖,在圖上快速瀏覽半晌,手指在某處有力一點,「想辦法把咬咬母女送到那裡,我隨後也會趕去,這個位置,才是最合適的!」

  紅硯一低頭,看著那地名,驚得張大嘴,「啊」地一聲。

  ……

  「主上,咱們現在離開大慶是不是有些不妥?」一輛黑色的馬車裡,有人在喁喁低問。

  「怎麼?」散漫語聲,聽來幾分笑意。

  「西鄂那邊未必會求助於堯國皇后,堯國皇后也未必會為一個柳咬咬此刻親身出堯國,現在三方戰事方起,咱們只為一個可能便離開大慶,萬一堯國皇后沒來,這……」

  「她一定會去。」語聲依舊淡淡,卻少有的堅定。隨即卻又笑了笑,「去是會去,但未必會聽話地去天南,咱們就在她真正會去的地方,等她吧。」

  靜默半晌,那個聲音又低低道:「未知陛下打算前往何方,微臣好提前準備。」

  「現在可以告訴你了。」大慶皇帝微微睜開眼,眼眸流水般在面前的輿圖上掠過,修長的手指隨意一點,「這裡!」

  ……

  「真是不明白陛下,為何這麼有把握。」沈夢沉的親兵統領下車來,猶自不解咕噥,「明明可能不大……何況陛下要去的地方,竟然在那裡!」

  他身邊站著一個紅袍人,大慶朝官員都著紅袍,官位越高顏色越紅,這人紅袍豔得太陽一般,正是沈夢沉麾下掌握文臣的左丞,此刻他聽見那武將咕噥,閒閒一笑。

  「竟之……」他叫著那位親兵統領的字,「你對局勢人心,還得多用些心,否則難免陛下不喜……你看,若只是柳杏林一人遇見這事,只怕還真的未必求助於君珂,但關鍵在於,當時陷陣營在,這群東堂人,只認柳咬咬為主,欺騙君珂,他們不會有任何顧忌,這也是陛下助常倩憐起事的原因——以柳咬咬的性子,面對常倩憐那樣的挑釁,必然想一戰而定乾坤,給所有西鄂反對勢力一個下馬威,身邊必然只有絕對忠誠的陷陣營精兵,而正因為如此,給了我們執行計畫的機會,否則以堯國現今對西鄂的軍事掌控,只要有其餘軍隊參與,我們的計畫就必然會走漏消息。但現在,陷陣營只會絞盡腦汁,編出合情合理的理由,令君珂不得不離開堯國。而正因為陷陣營的求助,君珂也必須出手,否則她日後如何有臉面對柳咬咬的親信軍隊?如何還能順利掌控西鄂?柳氏夫妻若出事,西鄂必亂,到時難免也為咱們大慶大燕所侵,繼而影響堯國內政,君珂怎麼可能看不到這一點……陛下這一計,進可攻退可守,君珂無論怎麼應對,都難免墮入彀中……」那左丞說得興起搖頭晃腦,忍不住仰首讚嘆,「陛下之智,震古爍今,真乃神人也!」

  他的讚聲,傳不入密密的車簾,黑色馬車裡,那人玉容靜冷,沉在暗淡的光影裡,身子微微後仰,微闔著雙眼,雙手按著地圖,手指還停留在剛才指向的地名。

  燕京!

  ※※※

  這一夜剛過了一半,打發紅硯回去睡覺之後的君珂,在外殿轉了三四圈,咬牙、皺眉、苦笑、摸鼻、抓頭髮……小動作做了一大堆,才跺跺腳,掀開紗簾,奔向內殿。

  進了內殿,她的腳步立即放輕,明明知道內殿都鋪滿厚厚地毯,根本落足不會發出任何聲音,還是下意識躡手躡腳,摸到床邊。

  君珂不喜歡宮女伺候,更討厭別家皇宮太監就守在門外,晚間聽房凌晨叫早的規矩,所以他們的寢宮,晚間不讓太監守門,端茶倒水,再拉鈴傳喚。

  內殿聲息安靜,納蘭述似乎睡得很熟,君珂偷偷摸摸到床邊,站了一會兒,又一輪的咬牙、皺眉、苦笑、摸鼻、抓頭髮……好半晌才蹲下身,輕輕拉開床榻之下一個暗屜。

  暗屜裡滿滿都是衣物,薄軟光滑的布料,在月色裡發出朦朧神秘的光彩,隨手抓起一件,掌心裡像流過了弱水,滑潤柔軟到心底,一襲衣襟悄無聲息垂落,黑色鑲銀紅邊的、透明的、半截絹紗半截綢緞的、吊帶的……

  沒錯,仿製版性感內衣和睡衣。

  某個惡趣味的傢伙,在偷翻某人牛仔包裡的存貨之後,利用邊角料的時間,親自設計的一批「皇后專用御衣」。

  不得不說某人除了治國,幹某些花豔事兒也很有天份,他研究設計出來的小內內們,其性感絲毫不弱於現代那些誇張大膽的設計,色彩美麗用料精美別出心裁有過之無不及,每次君珂看見都在想,這要是萬一哪天反穿越了,沒皇帝幹了,做個內衣設計師這傢伙也餓不死。

  但也正因為如此,她一次都沒有穿過——太兇猛了!太誇張了!這哪裡是穿內衣,這明明是賣肉,還是賣給一個人看的肉,這叫她一個穿純棉胸罩十五年,最後一年才網購了一個蕾絲罩罩的純情蘿莉妹紙,情何以堪?

  不過雖然死扛著很少穿,她偶爾還是會偷偷把抽屜拖出來欣賞一番,女人天生是感官動物,那些精美的刺繡、滑潤的質料、精巧的剪裁、性感的設計……還是會令她尋求到精神上的滿足和愉悅。

  一抽屜的性感內衣在無聲召喚長久期待,在糾結帝君珂掌心裡華光閃耀著寂寥。

  不過今晚,也許……

  君珂吞了一口口水,嗓子有點乾。

  這件睡衣太短了,肚臍都遮不住……換了吧?

  她埋頭進抽屜,開始扒拉自己可以接受的衣服。

  桃紅?太豔,不要!

  銀白……啊呀全透明,不要!

  黑色……這到底是穿衣服還是穿帶子?

  粉黃……為毛上面繡了春宮!

  豹紋……我靠,豹紋也有?

  一件件絲綢睡衣從抽屜裡飛了出來,深紅銀黑桃紅嫩黃柳綠銀白深紫淺緋……昏暗大殿內虹霓飛舞,流光溢彩,像降了一地的雲霞。

  床上似乎隱約有點動靜——也是一輪的等待、咬牙、皺眉、苦笑、抓頭髮……

  不就一件衣裳嗎?你犯得著嗎你?你犯得著讓你夫君卯足勁繃緊神經歡天喜地越等越涼越等越崩潰嗎?

  ——就這了!把抽屜倒騰空的君珂,終於解決了這個比驗證哥德巴赫猜想還難的命題,抓住了一套三件套粉紫睡衣。

  還好,還好,算是所有衣服裡面最含蓄的一件,也就低胸了點,薄了點,領口大了點,衩高了點……

  君珂抓著衣服,賊似地溜到換衣間,某人在床上翻個身,托腮思考。

  是現在就去偷看呢還是等下等她自薦枕席呢……

  還沒想清楚,一條人影從帳幕後溜了出來,月色下只看見一條粉紫的纖細的影子,帶著花的香氣和月影的幽謐,粉紫的衣袂悠悠緩緩一揚,已經掀開他腳頭的被窩鑽了進去,隱約一片雪色肌膚一閃,比月光更亮。

  亮得人眼花,心癢。

  君珂游魚一般滑進去,衣料流利如水,恍惚裡自己真像也成了條魚,在夜色神秘的靛藍海中暢遊,她忽然想起明朝皇帝大婚前的性啟蒙,據說皇帝睡在床上,只露出「龍爪」,四個年輕美貌,專門挑選出來負責教導皇帝房事的宮女,從皇帝腳頭的被窩裡鑽進去承歡……嗯,這麼一比納蘭真可憐,這麼幸福的一道工序被自己給省了……

  想到這裡不禁吃吃一笑,還沒笑出口,忽然一雙手臂伸過來,隨即天旋地轉,被縟大翻,頭朝下貼上了一個溫熱的胸膛,那胸膛微微震動,似乎也在低笑,她猝不及防,下意識要掙扎,一雙溫柔暖熱的唇,已經堵住了她的唇。

  君珂安靜下來,伸出雙臂,輕輕攬住了他的頸項。

  她的手臂柔軟像水底蔓草,自南方進貢而來的極品南緞,滑得流雲一般,在緊貼的肌膚之間恍若不存在,卻又時不時貼上去便輕輕一滑,像流動的魚兒在水中相觸,似要觸及時一個流曼的轉折而錯身,透明的水波因此層層蕩漾,漾出溫柔的弧度。這般滑來滑去,不知道哪裡便熱了起來,又不知道哪裡便軟了下去,身體那般的滑,心卻像被大力摩擦,糙而熱,生出細密的栗子,竄著流動的野火,彼此的呼吸都開始急促。

  他霍然便要翻身,她垂著臉,習慣性等待,不想他翻身的動作做到一半便即停息,反而停了停,舉高手臂,將她舉在自己上方,臉對著臉。

  君珂這下真羞了,這種姿勢,讓人感覺彷彿自己被洗刷乾淨,臨盆送上,正待人刀叉開動,大快朵頤,底下那傢伙的眼光,欣賞三分之一,掠奪三分之二,盡在一些不適合觀看的角度飽足,而她這三件套的睡衣看似三件,其實最外面那件只有鬆鬆的繫帶,沒有紐扣,此時全然敞垂,早已落到肩膀之下,裡面那件低胸吊帶便呼之慾出,從納蘭述的角度,別說那件薄薄的吊帶了,該看的,不該看的,都近在他鼻尖之上,他呼吸的熱氣撲上來,撩上她微涼的肌膚,也不知是羞還是熱,漸漸便泛上一層淡淡粉紅,像春風攜了桃花,落在雪白的絲席上。

  納蘭述的眸瞳裡,倒映著她垂落的長髮和大片大片瑩白的肌膚,黑與白的交織,襯粉紫柔和,反倒驚心的豔,他呼吸微微急促了些,雙手一掬,掌心顫顫軟軟,如兜住了一彎香雪。

  君珂驚得低低一呼,忍不住顫聲道:「你這流氓……這麼舉不累?快放下我……」

  納蘭述立即手一鬆,砰一聲她栽到他胸膛上,肌膚相貼,各自灼熱,底下的納蘭述發出一聲痛快的呻吟——真是浪濤拍岸,洶湧銷魂啊……

  君珂捂著撞得生痛的某處,惱羞成怒,「你幹什麼!」

  「是你要我放下的啊?」某人毫不知羞恥,坦然答,隨即用饒有興趣的眼光瞅著她,「重了?撞著了?哎呀抱歉,一時手酸,要麼讓為夫再重來一次,這次保證溫柔妥帖,輕拿輕放。」

  「混蛋!」

  「太粗魯,罰秘本春宮第三十二招……」聲音越說越低,某人已經絞股糖一般纏了上來,在她耳邊嘰嘰咕咕,「為什麼不穿豹紋?不然那件黑色透明的也好啊……銀白的也不錯……桃紅的那件還要鮮豔些……不過這件也還不錯……挺適合你……神秘誘惑像個妖姬……妖姬……來……咱們試試新花樣……」

  「想得美……」某人半推半就,氣喘吁吁,「……喂你幹嘛……」哧的一聲輕響之後又一聲驚呼,「……撕破了……你這瘋子……人家好容易穿一次給你看……眨眼你就要撕……」

  「穿上就是為了要脫的,選最好的綢緞就是為了要撕的……清脆琳瑯最助興……妖姬……」納蘭述的低笑在被縟裡聽來分外魅惑,「……今天怎麼這麼乖……那再換件好不好……那件豹紋的……豹紋的……」

  「暴打你的頭……」君珂在碎裂的褻衣裡掙扎,光滑的絲綢寢衣碎在身前身下,粉紫的蝴蝶停留在潔白的雪地,偶爾被風吹起,現一彎玲瓏的山巒,山巒有幽谷深深,有積雪皚皚,有人間最純澈的清泉,流經之處,水色山光,處處天堂。

  「小珂……你今天真好……」動情的語調,帶著微微上揚的弧度,顯見說話的人十分歡喜。

  「好麼……嘻嘻……」柔軟的身子纏上來,在他耳垂上輕輕一咬,「嗯……納蘭,有件事要和你說下。」

  「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一個纏綿的吻,納蘭述心滿意足,予取予求。

  「我想去探望咬咬母女……」君珂舔他的耳垂,「我們三年沒見了,她前兩次生產我都沒能親身去探,這次無論如何也該去看看,何況現今西鄂剛剛經過動亂,我也想去瞧瞧,到底誰在作祟。」

  納蘭述靜了一靜,君珂的心拎在半空——不是吧?費盡心思討好取悅他,性感睡衣也穿了,春宮三十二式也玩了,還不肯?

  柳咬咬生第一個她就想去看了,但那時納蘭手術不久,她提也沒提;生第二個的時候納蘭身體已經基本穩定,她動了這心思,納蘭卻沒批准,這一回,情況詭異,她決定必須要去,但就算去,也該得到納蘭同意,不能讓他擔心。

  「去便去,多帶些人保護你。」好在納蘭述很快便答,還微笑吻了吻她,「你秘密地去,自己小心,這是非常時期,我寧可丟國失地,也不想你出任何岔子。」

  「怎麼會。」君珂放下心頭一塊大石,討好地在他身上蹭蹭,「我是你的寶,我知道。」

  納蘭述笑起來,把像小狗一樣蹭來蹭去的某人一攬,一個翻身,「小狐狸,你這是在討好呢,還是在撩撥呢?既然如此,咱們來預習秘本春宮第三十三招吧!」

  帳幔深垂,暗香沉沉,低笑嬉玩動盪搖曳,鮮活這幽寂莊嚴宮廷,夜色流芳……

  氣息漸漸平靜下去,微熱的軀體緊緊挨著,彼此都貪戀對方的美好,不肯稍離,君珂懶懶趴在納蘭述胸上,納蘭述手指隨意地拈著她的髮尾,烏髮之下是潔白玲瓏的身軀,微微有汗,晶瑩生光,眼見著那汗漸漸收了,肌膚便顯出瓷一般的細膩和潤來,他忍不住將手擱上去,當真便如遇上細瓷,順滑地落了下去。

  這一落便落到了她柔軟的腹部,納蘭述的神情微微憧憬,「柳咬咬生了三個,小珂你可不能輸了她,她三年生三,你一次解決怎麼樣?就怕你這肚子裝不下,要麼兩個好了……」

  君珂聽他自說自話,好氣好笑又微微有些心酸,眼角覷了覷自己專門用來喝羹湯的玉碗,心裡微微掠過一絲猶豫——瞧他這麼渴望的,或許真該要個孩子了,只是等到想要的時候,時機又不對,唉,還是等戰事結束再說吧……

  某人的祿山之爪又不知疲倦地伸過來,君珂恨恨打開他不安分的手,手剛落下去,便鼻息沉沉地睡著了——她累壞了。

  納蘭述輕輕抓了她的手指,溫柔地擱在被縟內,將她嚴嚴實實蓋好,才輕輕發出一個暗號。

  窗下隨即響起剝剝幾聲,有人悄然而入。

  「陷陣營那參將現在在做什麼?」

  「大慶大燕皇宮有何動靜?」

  對方回答後,納蘭述沉默半晌,端起用棉褥子包好的茶壺,喝了一口溫熱的參茶。

  他垂下的眼底,已經沒有了剛才愉悅輕鬆的神情,淡而冷。

  「將西鄂天南州和當初留在大燕北境的所有人手,全部調撥到……」他頓了頓,眼角在牆上天下輿圖上掃過,一眼就看住了一個地方。

  張半半躬身等著他的旨意。

  「……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