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從小就是乖小囡,不說派出所了,上學的時候連老師辦公室都沒進過幾回,她不是出類拔萃的學生頭,也不是搗蛋鬼,從小就中游一直中游到大學,安安穩穩畢業工作,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地方。
顧東陽的事兒鬧進來了,派出所的小民警看看打架的幾個人,一看就知道是鄰里糾紛,這種事情應該交給居委裡弄來調解。
既然打了人報了警,就把這些人一車都帶回來,問清楚誰先動的手,為了什麼起了糾紛,賣蛋餅的女人聲音從裡響到外,然後賣麻辣燙的來了,他要賣蛋餅的人家賠他的鐵桶,今天沒法出攤做生意,虧本的錢也要賠。
苗苗跟程先生算是目擊者,坐在外面走廊的木頭椅子上,苗苗很不好意思,覺得麻煩了程先生,沒料到程先生會說這麼一句話。
他拿格子手帕包住手,看出苗苗緊張:「沒有關係的,你不要在意。」說著一隻手抖開手帕想要兩邊裹起來打個結。
被苗苗接手過去,抖方手帕疊成三角型,替他兩邊包起來,在掌心上打了一個結,幸好不嚴重,回去擦點藥就會好的。
倒是顧東陽,嘴裡嘟嘟囔囔了好幾句,說這家人連打架都沒規矩,小混混都知道,打人不打臉,他出手那幾下,沒一下打在臉上,卻都是要害部位,讓人疼得站不起來又沒地方說,下半身難道還要脫成警察看一看。
苗苗埋怨了他好幾句,等知道了原因,她不說話了,顧東陽胳膊上也挨了苗苗好幾下,覺得頗有點奇異,從來都是小妹妹的,一叉腰竟然有了母老虎腔調,他咧咧嘴巴:「小老太。」
大概是聽的太多,苗苗說起顧東陽來,跟顧奶奶是一個口氣,罵是在罵他,其實還是覺得不值得,幹什麼就為了這個跟人打架:「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你管這麼多幹什麼,她說的再難聽,不聽就好了。」
程先生坐在一邊搭著手,聽苗苗絮絮叨叨,像教訓小朋友那樣教訓顧東陽,顧東陽想抽菸,想想這是在派出所,牆上貼著禁菸標誌,煙都拿了出來,又塞回去。
「你能聽反正我不能聽。」這女人話說得極難聽,把他跟程先生一起罵進去,跟苗苗有來往的男人只有他們兩個,說她人胖歸胖,倒有手段,說不定正好碰到兩個男人喜歡吃油膩。
這話說得刻毒又噁心,顧東陽從來不是個軟和性子,不讓他聽見就算了,讓他聽見了就不會忍氣吞聲:「你是溫吞水,我不行。」
苗苗被他說的沒脾氣,跟這樣的人吵架才是不值得,她的性格跟苗奶奶一樣,不發愁不動氣,想不明白顧東陽怎麼有這麼多火性頭,嘆一口氣,拿手肘碰碰他:「你自己打架就算了,怎麼還拉人家程先生一起打。」
程先生一本正經的回答:「是我自己想打。」至於聽到了什麼非得打這一架,他和顧東陽一起默契的閉口不談。
苗苗長到這麼大,大概連男人的手都沒牽過,讓她知道被潑這樣的髒水,怎麼會不難過,程先生看看苗苗,她在顧東陽的面前完全放鬆,皺眉頭抿嘴巴,黑水晶一樣的眼仁瞪住他,兩道細茸茸的眉毛蹙起來,好像小朋友鬧彆扭發脾氣,程先生抿起嘴角,心裡竟然有些奇異感,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但總歸不那麼舒服。
他跟苗苗單獨相處的時間挺長,早上一起上班,晚上一起下班,苗苗還會被貓飯過來,本來就像是熟悉的朋友,小姑娘害羞,他自己也並不健談,顧東陽說苗苗是溫吞水,爺爺也一樣這麼說過他。
兩杯溫吞水碰到一起,竟也起了一點點變化,程先生用眼角的餘光去看苗苗,她有點懊惱,又有點頭痛的模樣,讓他翹一翹嘴角:「不要擔心,剛才先問的我們。」
不是聲音越大道理就越響,適當的保持沉默,顯出冷靜模樣,別人反而相信挑事的不是他們,那一家子兒子老子挨了打,女人恨不得把派出所的頂叫破,一邊三個情緒激動,一邊三個情緒穩定,當然先問穩定的三個人。
兩人說話間,裡面的女人又吼起來:「我兒子是大學生!」裡面的小民警剛剛畢業,也跟著聲音響:「外面兩個還是國外上的大學。」
女人這下不響了,一時氣弱,跟著又哭起來,說他們本地人欺負外地人,以後沒活路了,椅子一聲響,她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
簡直夾纏不清,接著這一家的男人女人吵了起來,那位大學生也叫起來,說要去做傷殘鑑定,要他們賠誤工費,還說自己要去五百強上班,受了傷還怎麼去,最後一句話衝口而出:「長得那麼胖,我才看不上她。」
這句苗苗全聽見了,顧東陽又要跳起來,她一把拉住,程先生就是這時候站起來,他推開那扇門,進去之後把這一家人掃一遍,說道:「我的律師正在來的路上。」
鄰里糾紛哪裡用得上上法院,可程先生這麼說,人家還真相信,他是英國人,說不定就真的要走一走法律程序,那位小民警問他:「你是目擊者,拉架的,請律師作什麼?」
程先生抬一抬自己包著手帕的手:「我是一名建築師。」
民警這下更頭疼,原來的打架糾紛,又沒出什麼大毛病,除了顧東陽,另兩個人身上傷都沒有,教育批評幾句,就想讓他們回去,哪裡知道這一家不肯,鬧倒是會鬧,還越鬧越有勁。
苗苗愣住了,她從來不知道程先生竟然是建築師,那麼他的手就很要緊,剛剛應該先到醫院去看一看骨頭,做個檢查。
程先生站在門口,那一家子坐在椅子上,抬頭驚異的看著他,英國人建築師,剛剛打架的時候也不知道有沒有打壞骨頭,立馬改了口風肯解決,民警把記錄本一扔:「等人家律師來吧。」
程先生擺起姿態來,竟然很有種生人不近的疏離感:「我不太熟悉流程,還是等我的律師來,再研究如何報案。」
顧東陽在長椅上笑了起來,苗苗也聽出來程先生大概是嚇唬他們的,一家門剛剛還囂張,現在全沒了聲音,只有他們家的小姑娘,縮在門後面,嚇白了一張臉。
苗苗摸摸口袋裡顧奶奶給的糖,上午去醫院看她,她抓了一大把非要塞給苗苗,老鄰居送過來的稱心糖,裹著厚厚一層芝麻,苗苗外套裡有好幾個,沖那個小姑娘招招手。
小姑娘倒是常跟苗苗說話,看到她買顏料毛筆回來,還很羨慕的看過,這一家每個月賺的錢不少,光是賣蛋餅,一個月兩三萬,可自己的女兒身上穿得舊,兒子倒是一身名牌,才來沒幾天,買了新電腦,還打算再租一間屋給兒子住,女兒卻一直睡在窗邊小床上,拉個簾子隔一隔。
苗苗衝她招手,她往裡面看一眼,拖著身體過來,苗苗給了她一把糖,她哥哥沒來的時候,是少有零食吃的,現在也是全歸了哥哥,偶爾給她一點吃吃,接過糖去塞在口袋裡,小聲說:「謝謝姐姐。」
程先生回轉身就看見苗苗給她糖,笑一笑:「我們先去吃飯。」我們裡面沒有顧東陽,他的事情還沒解決,可那一家人經不起兩次打擊,早已經沒了氣焰,哪裡知道打架還給兒子打出麻煩了。
已經大半天了,鬧到現在還沒吃中飯,程先生帶著苗苗去了派出所找吃的,一排小飯館就開在對面,大冬天等到現在又餓又冷,程先生問苗苗:「你想吃什麼?」
苗苗掃一眼,挑了一家最大最乾淨的,怕他英國人腸胃受不了,點點酸菜魚鍋的店:「吃這個吧。」讓他們不放辣不放麻,最好酸菜也少點。
程先生沒吃過這個,倒很有興趣,進門先挑活魚,網子撈出來,放在盆裡稱一稱,兩個人三斤多的黑魚。
苗苗許久不敢吃這個,這味道太誘人,聞見酸湯味直嚥口水,她認真去看程先生的手,怕他真落下什麼毛病,程先生傷了右手,苗苗拆開碗筷子擺起來,還問服務員要了一杯滾水,把碗勺筷子全又燙過一遍。
魚鍋很快上來,老大一個砂鍋盆,滿滿都是魚肉片,肉又鮮又嫩,程先生右手不方便,苗苗替他把魚片撈出來,盛在他碗裡,這魚沒有刺,他吃正方便。
程先生左手右手用的都很流暢,可苗苗替他盛湯分魚挑酸菜出來,他就坐著不動了,用勺子吃魚,吃的時候問她:「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苗苗數著魚片吃,她已經連續幾天破了戒,根本都不敢上秤,很有點自暴自棄,聽見程先生問,知道是在問顧東陽的,挑出一片魚,小口咬起來,嚼到嘴裡沒味了,才嚥下去:「我們從小就是鄰居的。」
程先生點點頭,又問一聲:「聽說他是日本留學回國的?」給苗苗盛了一片魚,挑沒刺的魚片,雪白白的擺到碗裡。
苗苗應一聲,一開始還是她給程先生盛魚,慢慢變成程先生照顧她,不知不覺得把顧東陽和陸夢婷的事全給說了,看見程先生聽見顧東陽分手臉色不好,想到他也剛剛分了手,從鍋裡盛了最大的一片魚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