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蒸過桑拿出了一身汗,急一急凍一凍,夜裡就喉嚨口似火燒,先發現她生病的是喵小姐,半夜裡跳到她枕邊,拿舌頭舔她的臉。
苗苗燒得迷迷糊糊,被舔醒了才半撐起來,床頭櫃邊的一杯水,一口氣喝了精光,冷水下肚依舊覺得不夠涼,知道自己生病,可爬不起來吃藥,牢牢裹上被子,張著嘴巴吐氣,好像金魚在吐泡泡。
苗苗的身體一直很好,小孩子發熱專挑夜半,苗奶奶一個人,怎麼送她去醫院,所以養她養的格外精心費力,熱了擦汗,冷了添衣,從小到大少生病。
到了大伯娘家裡她自己事事注意,不想生病麻煩大伯娘,屋子這樣窄,苗苗就住在陽台搭的小房間裡,薄薄一層玻璃,冬天晚上睡覺要戴絨線帽子才能不鑽風,要是感冒發熱還要讓大伯娘帶她去醫院。
她的身體一向好,沒想到這次一凍就生病,大概是減肥之後體質差,冷風吹過扛不住,半夜裡發起寒熱來。
這下就是想去上班也去不成了,苗苗睡足了起來吃藥,房間裡空調開足,燒上一壺熱水,裡面泡好切片檸檬,一個白天喝光了兩壺水。
搖搖肚皮都能聽見水晃來晃去,舌頭上卻沒味道,一身一身的出虛汗,萎在床上起不來,從早上一直躺到傍晚。
副主編一早特意打了個電話來,一聽苗苗果然是生病,叮囑她好好休息,又慰問她身體好一點沒有,跟著責怪她說:「身體不適意,你就打電話給我嘛,怎麼好告訴程先生,你有什麼事,我還會不關照你啊。」
苗苗沒辦法解釋,副主編半真半假埋怨她一句,再三讓她好好休息:「稿子的事情你不要急,我已經交待給別人了,你安心休息。」
掛上電話籲口氣,小姑娘不得了,悶聲不響鉤到大魚,副主編有年紀,反而不像小年輕們看人先看臉,說不定程先生要找個溫柔性情的,滿眼數一數,苗苗最合適。
苗苗這件事,震驚了整個美食部,不光是美食部,程先生的秘書也是一頭霧水,說是說大老闆,既不管決策也不管經營,來上海好像只是為了休息,辦公室裡沒有文件,只有建築圖紙和相關資料,掛個名頭而已。
反正整間雜誌社都姓程,管他是不是掛名,要是秘書幹的好,說不定就有跟著去英國總部發展發展,秘書卯足了勁頭,準備了十八般武藝,可怎麼也沒等到程先生的吩咐。
沒想到吩咐他的第一樁事,竟然是給個小員工請假,他查一查,這個員工都還沒轉正,問了一圈只知道在替老闆照顧貓,人材不出品,相貌也普通,秘書滿腦子八卦無處可說,難道真的討好了貓祖宗?
苗苗掛了電話就休息下來,也不知道程先生的事處理的怎麼樣,她張著嘴巴呼氣,給喵小姐開的罐頭它也不吃,團起來趴在苗苗身邊,隔一會喵一聲,爪子伸出來搭在苗苗手心裡,好像是在安慰她。
苗苗從早睡到晚,醒的時候已經黃昏,太陽的餘暉正好落在她的被子上,一整塊四四方方,苗苗伸手去摸手機,按鍵一看,一排都是程先生的消息,她拉過被子遮住嘴巴,握著手機的手心發燙,苗苗感覺自己有點不大對勁。
程先生說定了每天一個電話,除了電話還有消息,苗苗拍拍黑狸花給他看,他就拍自己身邊的東西發給她看。
昨天看到一朵玻璃房裡開的玫瑰,前天看到一枝金色羽毛筆,大前天是花園裡裝飾的七個小矮人雕塑,今天一大早的是陽台上的一個彩色粗陶瓷花瓶。
苗苗時不時就要翻一翻手機,看看有沒有收到新消息,趴在床上知道自己在臉熱,回想他叫她的名字的聲音,絮絮叨叨溫柔叮囑的聲音,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麼跟她說話了。
苗苗不能克制的臉紅著,忍不住把程先生發的圖片跟消息一條條的翻出來看了又看,大概燒得發暈,臉發燙心口跳,伸手摸摸自己的臉,輕聲對自己說了兩個字:「熱昏。」
偏偏是這個時候電話響起來,程先生打過來,苗苗一天沒洗臉沒刷牙,點開視頻通話,把電話對準了黑狸花,程先生看見貓咪的臉笑起來:「這是怎麼啦?」
苗苗有氣無力,哥本哈根減肥法,看著吃的多,掉重卻很快,兩天掉了三斤,今天一點東西都沒落肚,腦袋木木呆呆,哧哧喘一口粗氣,程先生聽見聲音就知道她生病,問她:「不舒服啦?去過醫院沒有?有沒有朋友可以聯繫?」
苗苗剛剛覺察自己動了心,捂著臉難為情,不必說都知道她跟程先生不班配,隔了這麼多年,突然嘗到暗戀滋味,又酸又苦,突然之間有點倦意,嗡聲嗡氣:「我想睡覺了。」
程先生立即答應:「好,好,你睡。」說著就把電話掛掉,沒看見她的臉,也不知道臉上傷好了沒有,燒成什麼樣子,有沒有吃東西。
想了一圈,只有一個顧東陽可以聯繫,可只要一想到那間小小的屋子小小的床,和床上躺著的苗苗,程永安就覺得焦慮。
他眉頭皺的死緊,點開電話本,久久沒有按下這個號碼,應該給她燉一點粥,摸摸被子熱不熱,再貼一個冰貼,她的房間不通風,開一點窗戶縫,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而這些事都要別人去做。
「我們苗苗」四個字的不適感還沒來得及消散就又加重了,可他不能讓苗苗一個人躺在屋子裡,他打了電話給顧東陽,然後馬上收拾行李,把七天又提前到三天。
苗苗沒想到顧東陽會來,敲了三下門,苗苗還沒爬起來,他自己把門打開了,苗苗給過顧奶奶鑰匙,她這裡也有顧奶奶家的備用鑰匙,兩個人相互照顧,有鑰匙更方便。
顧奶奶一聽說苗苗生病了,趕緊就要去小菜場,現在天都已經黑了,哪家菜場還開門,顧東陽哄好了奶奶,到弄堂口開的沙縣小吃買了兩盒鴿子黨參湯。
顧奶奶在門口等著,看見孫子買回來的東西就罵他:「一點不會照顧人,生病怎麼好吃油膩。」自己往門口粥店去,去買小赤豆血糯米粥。
顧奶奶一直不喜歡陸夢婷,可她很喜歡苗苗,反正孫子已經分手,不如就跟苗苗一起,多少乖的小囡,生得就是幫夫相,再生一個重孫子,十全十美,她自己去買粥,推孫子去照顧苗苗:「你趕緊陪陪她去。」
顧東陽看見苗苗就敲敲她的額頭:「病了也不知道喊一聲。」就隔一道窗戶,苗苗叫一聲,對面就能聽見,躺了一天,還要個陌生人隔著海岸打電話過來。
顧奶奶年紀大了,很早就已經爬不動樓梯,她家裡住二樓,上去下來已經吃不消,苗苗住在三樓閣樓裡,本來這一層的樓梯就更陡,顧奶奶才剛出院,何必麻煩她,還不如自己忍過去。
黑狸花不知何時跳到櫃子上,趴著盯住顧東陽,眼睛瞇起來,很是警惕,苗苗燒得昏頭昏腦,呼呼喘氣,顧東陽給她倒水拿藥絞毛巾,買來的冰貼貼在額頭上,苗苗瞬間覺得腦袋一輕。
顧東陽很想問一問苗苗跟那個程先生,現在是什麼關係,可他今天沒什麼心情,他接到了一張大紅喜帖,特意快遞,本人簽收,上面還配著婚紗照片。
陸夢婷真的穿上了那件她嚮往十年的蓬蓬袖婚紗,樣式早就已經過時了,也不襯她的臉,可她執意要穿,畫了大濃妝,戴著藍寶石戒指,是她想像中的王室婚禮。
現在的婚紗照都是韓式小清新,她這樣隆重,倒有些滑稽,顧東陽看著她冷淡的表情,回憶起他們最後在一起的那兩個月,幾乎不說話不擁抱,進進出出來來回回,彼此就像是空氣。
濃烈的愛一旦燃盡,餘下的菸灰能糊住人的眼睛,讓你不得不流淚沖洗乾淨,他坐在地板上,眼睛盯著窗戶外面的的新月,忍住菸癮:「要不要陪我吃喜酒去?」
苗苗貼了冰貼,腦子清醒,知道是說陸夢婷的婚禮,顧東陽大約是一個人不敢去,轟轟烈烈愛了十年,他卻是婚禮上的賀客。
喜酒定的很著急,不是陸夢婷少女時候憧憬的花開六月,她十五六歲的時候說過要在初夏的時候披上婚紗,說那是花嫁,花嫁的新娘子是最幸福的新娘子。
沒想到真的結婚,婚期卻定在兩月裡,冰天雪地,上海二月的冷風能凍到人骨頭裡,偏偏還有個草坪婚禮儀式,陸夢婷要穿的那一件,倒真能擋一擋寒風。
苗苗答應了陪顧東陽去,看到他鬆一口氣,摸著褲子口袋找香菸的時候,苗苗嘆一口氣:「你少抽一點吧。」
顧東陽笑一笑,不抽菸還能幹什麼,心裡空蕩蕩,什麼也填不滿,他看著苗苗睡下去,關上門出去,喵小姐這才從櫃子上跳下來,跳到苗苗腳跟頭,盤成一團,壓在她被子上。
連著三天,顧東陽天天過來送藥,苗苗卻一直沒有好,燒的反反覆覆,還是蘇南沈星兩個人,把她架進醫院裡,開了兩天吊針,一瓶水掛好,熱度才退下去。
苗苗身體好一點,就不再麻煩蘇南沈星,兩個都是大忙人,沈星第二天就要趕飛機,這一次是去芬蘭拍極光,還是只有那一個背包,這回又多一件羽絨衣。
苗苗病一場,血色都不好看,哥本哈根也沒進行下去,但燒了三天,掉了兩斤,比她節食減肥的時候掉的還要快,伸手都能摸到下巴一點點尖。
她的假還沒休完,田中一家也沒再找來,難得有個好天氣,給自己買點香芋燉牛奶吃,最近有點掉頭髮,不知道是不是減肥減的過了頭。
苗苗決定給自己補一補,拎著一盒牛奶兩個香芋,晃著小菜籃子回到幸福裡,還沒進院子,就在鐵門邊看到拖著行李的程先生,他滿面倦意,看見她眼睛亮一亮,走過來說:「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