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永安是個有點悶的人,克己自律,過於正經,衣服就穿黑白灰棕四種顏色,連傢俱式樣也沒什麼變化,原木花紋方長桌,深灰色沙發,規規矩矩平淡沒驚喜。
在苗苗家裡呆了一個鐘頭,回來就覺得處處都有點太單調,怎麼也想不到那麼小小一間屋,竟然能擠下這麼多東西。
程先生跑完步,重新洗過澡,這一回換了新浴巾,穿上浴袍回臥室,躺在床上點開手機一看,沒有新消息,隔著海峽的時候天天照片消息不斷,面對面住著反而沒消息了。
程先生今天過去除了拿鑰匙,還有許多事要問,比如她媽媽有沒有再來找她,比如她有沒有她奶奶的身份證明,哪知道這兩件事一件都沒問,坐在屋裡暈乎乎,眼皮差點黏在一起。
時間越來越晚,從窗戶裡張一張,對面燈都暗掉,知道沒有消息發過來,躺到床上去,自從察覺自己有了私心,倒不能坦然。
這種心情他十二歲的時候沒有過,二十二歲的時候也沒有過,到了三十二歲反而有了,來的這麼晚,讓人有些輾轉難安,怕把她給嚇壞了。
沒想到來幸福裡會遇上苗苗這樣的小姑娘,隔了千山萬水,好像就是在幸福裡等著他,他一踏上這片土地,立馬遇見,緣份剛剛好。
程先生大半夜睡不著覺,著實有點煩惱,要是早知道遇上她,就不會去相親,勉力一試的愛情和相處,跟心動牽掛不由自主差得太遠,兩樣滋味,這一樣叫人不能放。
什麼都有模式,愛情也是一樣,程先生模式過的愛情模板只有褒麗這種,約會吃飯看電影,幹什麼總是帶著容讓克制,沒想過有一天,跟人共處一室了,就不想離開。
大半夜不知道在心裡念了幾聲苗苗,念了百來聲,想一想自己沒有追求過小姑娘,不知道要用什麼辦法才好。
要溫吞一點慢一點,徐徐圖之,不能嚇跑小姑娘,程先生赤著腳起來喝涼水,難得心潮起伏竟然睡不著。
夜裡沒睡足,早上又起得早,竟然很精神,一大早起來烤麵包煮咖啡,在屋子踱來踱去,還是跑到苗苗家門口,打算邀請她吃早點,剛烤過的羊角配咖啡,下一次給她做法式吐司配牛奶。
想的很好,碰上苗苗出門,她套著紅圍巾,把半張臉遮起來,看上去沒睡足,背一個大包,一打開門就碰上程先生,程先生剛要敲門,手背擦過她的頭髮有點發癢,趕緊收回去,在大衣口袋上搓一搓:「這麼早去哪裡在?」
苗苗去看病,她的姨媽遲了半個月還沒來,紅房子就算掛專家號,也要排上大半天,何況普通門診,她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最後老實交待:「我去醫院。」
「怎麼啦?」程先生著點著急:「發熱還沒好?」
苗苗是很會照顧自己的小姑娘,只看她的家就知道,靠牆邊一個水槽兩個爐子的廚房,掛了五六種不同的鍋子,玻璃櫃子裡塞的滿滿噹噹,當隔斷用的布簾子都換過一種花樣,生病了乖乖吃藥
看醫生,定時去打吊針,都一週了怎麼會還沒好。
苗苗說不出話:「嗯,就是,去看病。」看婦科,這要怎麼講,總不能說她姨媽週期不正常了,到現在推遲了快二十天了,不得不去看,見醫生有點發怵,她自己網上查一查,這是減肥減的太快了。
程先生看她不肯說,一定要陪她去,拉住她先去拿了一個羊角包,咖啡也不喝了,拿了車鑰匙送她去。
苗苗著急了:「我自己去吧,我都預約好了。」預約是預約了,但是排隊依舊要排的,程先生拿食品袋裝麵包,倒一杯熱牛奶給她,拍拍她:「怎麼能自己一個人去看病,我陪你去。」
「太麻煩你了。」苗苗臉都紅了,程先生更不能放她一個人去看病,生病的時候尤其需要人照顧,看著她把牛奶都喝光,打開手機設置導航,問她去哪裡。
苗苗吱吱唔唔,最後自暴自棄:「紅房子。」
搜紅房子,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紅房子婦產科醫院,這下程先生知道她為什麼不肯讓他陪,這麼一大早,那裡就已經沒有了停車位,整個大堂全是人,電梯已經要排隊,走廊診室全是人,苗苗有點歉意:「要麼,你先回去吧。」
程先生看她一眼:「那怎麼好,我去找個位子。」
擠到最裡面的科室才找到一個座位,苗苗前面還有三十幾號,讓她坐下來,隔壁就是手術室,一男一女過來看病的有很多,女的紅著眼睛,伏身哭了,男的就哄勸她:」這個真的不能要。」
苗苗緊緊抿住嘴巴,這種氣氛讓人喘不過氣來,間或有女人之間在攀談:「怎麼頭胎就不要,頭胎打掉不好。」隨口勸說著別人,自己也是來墮胎,一面說一面拿眼睛打量苗苗,小姑娘看著太嫩相,倒像是大學生,看看旁邊男人長得太好,說不定專騙大學生,乾乾淨淨不怕生病,順口問一句:「小姑娘來看什麼毛病啊?」
苗苗面孔紅透,被人有這種誤會太尷尬,看一眼程先生,不回答讓人誤會他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低頭說:「我看月經不調。」
這麼一大早,男朋友陪著來看這個,一排女人看看程先生,有打抬都自己來的女學生,剛剛進去,無痛藥流都沒錢做,女人拍拍她的手:「你福氣好。」
苗苗實在坐不住,還回門診科室去,到了那裡鬆口氣,反而是程先生先笑:「你別理會她們,站著太吃力了。」
苗苗掃他一眼,要不是因為他,腦皮厚點有什麼坐不住的:「不能讓人誤會你。」一男一女來看婦科,總讓人覺得有點什麼。
診室一扇門不關,進進出出許多人,叫到號進去,一群人圍觀,各自手裡拿著病歷卡,醫生問一句,全都豎起耳朵聽,程先生就站在門口,關切的看著她,醫生聽說她二十多天沒來月經,先開化驗單子讓她去驗懷孕:「看看是不是懷孕了。」
苗苗發急搖頭:「肯定沒有。」
醫生看看程先生,鼻子裡面哼哼,拿筆點點醫保卡,沖苗苗翻眼睛:「你說沒有就沒有啊?我說沒有才沒有!」
苗苗簡直說不清,一群病友先張口:「剛剛來的小姑娘也說沒有,媽媽一打就說實話了嘛。」
苗苗紅著臉再三保證肯定沒有,這回不是沒有懷孕,是沒有性生活,醫生翻翻眼皮看看她:「儂講沒哦!」
按照道理還是要檢查,直到最後程先生站出來,在亂哄哄一堆人手告訴醫生:「她大概是減肥減太快。」
醫生這才放鬆口氣:「吃過減肥藥伐?小姑娘年紀輕輕就知道要好看,好看有什麼用啦?」苗苗坐著乖乖聽訓,接著還是要檢查,彩超不做,驗尿驗血還是要做的,這下她怎麼也不肯讓程先生陪,一定要他先回去。
程先生沒辦法,只好坐到車裡去,苗苗是減肥減的激素水平不正常,開了點藥片回去吃,醫生說了一大堆,沒結婚沒養小孩子就折騰自己,以後怎麼辦,讓她減肥換個辦法,主要是運動,不要不吃飯,不要吃減肥藥:「三個月不來,去看中醫你才曉得。」
苗苗回去的路上不說話,不想跟程先生講話,把臉衝著窗戶外面,一言不發,她覺得不好意思,又有點生氣,忍不住要生氣,看看窗戶上面程先生的影子,就不跟他講話。
半路上接到一個顧東陽的電話:「這個禮拜六吃喜酒,你不要忘記了。」
苗苗還真的忘記了,顧東陽在電話那頭叮囑她:「你穿漂亮點,像上回那樣子。」上回就是見苗苗媽媽那一回,專門去買的新衣服,顧東陽說:「我給你報銷,你去買條好看裙子吧。」
車子裡面太安靜,顧東陽說的話程先生全部聽見了,苗苗好聲好氣答應他,買條漂亮裙子,程先生不大高興,苗苗現在穿的也很好看嘛。
兩個人都不說話,程先生覺得心裡不舒服,車子拐了一個彎,又拐一彎,快到幸福裡了,他才問:「你要去買衣服嗎?」
苗苗有點煩惱,她沒有冬天穿的連衣裙,都答應他要去了,總不能不像樣,顧東陽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突然恐慌讓苗苗覺得他有點作孽,有欠有還,一個人討一個人的債,真是半點沒有錯。
程先生抿緊的嘴角鬆一鬆,忍不住問:「是喝朋友的喜酒嗎?」
苗苗把剛剛的生氣給忘記了,很自然的回答:「嗯,去喝顧東陽前面女朋友的喜酒,我們原來是鄰居。」
陸家搬走了,卻沒有像陸家媽媽說的那樣,請一批幸福裡的舊鄰居去喝喜酒,話裡話外說辦婚禮的地方檔次太高,老鄰居們不像樣。
氣得舊鄰居不來往,把陸夢婷那點中又翻出來說,只是不傳到顧奶奶的耳朵裡,怕她聽了又要血壓高。
程先生停車,苗苗去超市,買點桃膠皂米紅棗,她這下子有點擔心,已經在掉頭髮了,要補血補鐵,不能真的把身體給搞壞。
程先生跟在她身後逛了一圈,心裡想說的話還是沒說出口,原來想好要慢慢來,現在看來不能等,等下去說不定成了別人家的苗苗,元旦已經過了,要麼乾脆等到情人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