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堂姐替苗苗出的主意,她跟外國人打了多少年的交道,知道苗苗已經收了人家的戒指,那就已經承認了未婚夫妻的身份,一定會有一個宴會來向全家人介紹她,要是沒有辦,就是對她失禮。
堂姐自己辦酒會冷餐會已經很有經驗了,宴會就在盛裝出席,苗苗肯定沒有像樣的禮服,也不知道那個圈子裡面流行什麼,想了半天問苗苗:「你有沒有旗袍?趕緊去定作一件。」
穿國服是永遠不出錯的,大部分外國人根本看不出好壞來,上面帶點刺繡的都是精品,像她就有兩件備選,夏天的時候是絲綢的,冬天的時候是絲絨的,這兩件一出來就能鎮場子了。
程家既然是老上海人家,那麼旗袍就要好好做,大伯娘跟女兒打電話,翻來翻去都在講,沒想到苗苗找了一個條件這麼好的男朋友,又怕苗苗在外面吃虧,讓女兒女婿一定要回來吃喜酒,也要撐撐場面,顯得家裡人多點,不讓程家小看了苗苗。
堂姐一口答應下來,跟在屁股後面十幾年的小妹妹要嫁人了,當然要回來的,還讓大伯娘在國內把事情辦辦好,她也知道自己媽媽的心病,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卻沒有大操辦,還是女方付的酒宴錢,一個人幾十美元吃了一個自助餐就算結婚了。
母女兩個隔著時差打視頻電話:「爸爸不是準備了錢嗎?你給她辦好類,看看金子跌沒跌價。」那邊是披著黃皮膚的外國人,大伯娘打聽的很清楚,程先生的媽媽看上去跟他關係也不親近,還從苗苗嘴巴裡套出來,原來有一個女朋友,程先生的媽媽喜歡那一個。
涵養好一點呢,親親熱熱把事情辦掉,要是脾氣大一點的,說不定就要給苗苗難堪,再說程先生一出手就是一個大鑽戒,家裡總歸要準備點像樣的陪嫁。
大伯娘把老洋房的事情告訴女兒,大伯在家裡瞞得風雨不透,一句也沒跟女兒提起來,堂姐一聽就知道:「爸爸不肯要就不要算了,他也這個年紀了,順順他的心意,再說房子不大花錢不小,
奶奶說不定還有兄弟,到手能有多少錢啦。」這棟樓裡有辦公有民居,人家也住了四五十年了,怎麼遷出去,真的打起官司來,說不定還要付補償款。
苗苗的大伯一開始聽說姆媽家裡還有一棟房子,那時候他就不想要,有些事情不能講給小輩聽,姆媽過世的時候給他一個小信封,裡面是一張領養證明,上面簽著爸爸媽媽兩個人的名字。
這才告訴他,他是領養的。苗爺爺苗奶奶兩個人結婚很多年,就是沒養小孩,頭一次約會就想著以後結婚生的孩子叫什麼名字,緣分卻一直不到。
鄰居都說是夫妻兩個□□愛,所以才沒有小孩,也沒想過要領養,兩個過日子也沒有什麼不好,誰知道幸福裡門洞裡會撿到一個小孩,包在蠟燭包裡,還是個男孩子,也不知道哪裡作了孽,還知道跑到這裡扔。
幸福裡人家的生活條件總比棚戶區要好的多,結婚多年沒小孩的,只有苗家兩個,條件又算好,一個製藥廠研究員一個小學老師,兩個人在屋裡商量一會,真的去辦了領養,拿糧票去換牛奶票,一天一小瓶。
苗家大伯人到中年才知道自己不是姆媽親生的,想一想這麼多年,他一點也沒想到過,除了跟弟弟長的不大像,知道姆媽放不下苗苗,拍了胸脯保證過,想一想,其實還是沒有照顧好。
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家要顧,兩個女孩子年紀差不多,家裡條件不太好的時候,樣樣東西總歸先想到自己的女兒,就是他願意,老婆也不願意。
知道有這個房子在,想都沒想就說自己這一份不要,小洋樓漲價,自己家裡那七八套房子這兩年也漲得飛快,當年買的早,幾間房子地段都好,加起來算一算比小洋樓的身價還在高。
丈夫女兒都這麼說,大伯娘沒話講了,真金白銀的錢要出去,想一想嘆口氣:「算了算了,就當姆媽給了苗苗,說不定本來就沒打算分給兒子。」
這麼想她心裡好過點,堂姐翻翻眼睛,掛斷電話再打給苗苗,讓苗苗去打聽打聽還有沒有老裁縫,跟人家講講價,不惜血本也要做一件,這件衣服就是要貼身做,買回來的成衣總歸不合心意。
苗苗聽見旗袍,想到苗奶奶的那幾件旗袍,她一直細心保存著,放在樟木箱子裡面這麼多年,拿出來一看也依舊很好,當年的老裁縫手上有功夫,對襟盤扣一樣樣做得精細。
苗苗一直以為自己肯定穿不上,所以也從來沒試過,在她的記憶裡,奶奶是很纖細瘦削的,奶奶的衣服她怎麼能穿得上去。
打開衣櫃拿出來,件件旗袍都能算得上文物了,苗苗找了很久才找到像樣的店家能洗,拿出去一看就知道是老手工,還有人花大價錢收她的旗袍。
現在好的旗袍定做一下也得萬把塊,苗奶奶的這幾件件件都是精品,有一個南京的收藏家,還特意打電話再來問她,肯不肯作價賣給他,他在南京專門有一個展覽博物館,專門展出旗袍舊衣。
苗苗沒答應,這些都是奶奶留下來的,當年日子過的那麼苦,她也沒把這些衣服賣掉,都是珍藏著她最美好的回憶,苗苗正一張張撿點出老照片,要把奶奶當時穿的衣服,梳的頭髮,統統都畫到畫裡。
她以為自己穿不上去,沒想到拿出來試一試,那件最華麗的暗紅底子繡蕾絲金花的旗袍,竟然能夠穿上去。
這是苗奶奶結婚的新衣,剛剛結婚的時候,是苗奶奶看上去最圓潤的時候,苗苗跳了那麼久的操,體重已經掉到一百十幾斤,雖然掉破一百二之後沒有動,可蘇南送給她的體脂秤卻一起在起作用,她的體重沒有瘦,可是她體內的脂肪少了,肉也緊了。
苗奶奶那個時候就是騎自行車打網球的新女性,身體受過鍛鍊,看上去瘦,卻有肉,是個豐滿美人,結婚的時候尤其幸福,臉蛋圓圓的,都看不出下巴那點尖來,跟她年老時候的纖瘦不能比。
苗苗的最瘦跟苗奶奶的最胖,一件旗袍讓她們倆更靠近,苗苗還學會了盤頭髮,蘇南教給她的,特意給她錄了教學視頻。
苗苗自己一個人悄悄的準備著這些,沒有告訴程先生,怕自己高高興興的說出來,如果程先生的家人沒有準備,他會覺得為難。
程先生很驚喜,一雙眼睛看著她,溫柔的好像春風春雨,伸手摸一摸苗苗的頭髮:「是嗎?可我們還是要去禮服店,你要替那件旗袍挑一件適合我的西裝。」
飛機落地的時候外面依舊在下雨,程先生穿著呢大衣,領子立起來,苗苗換上雨靴圍上圍巾,第一次到完全陌生的國度,小尾巴一樣緊緊跟在程先生身後。
也不是她想這樣跟,而是下了飛機,發現這裡一半男人穿著程先生這樣的灰色呢大衣,苗苗的個子算中等,程先生身邊顯的還更矮一點,到了這裡,看人都要抬頭看,害怕自己不小心就跟丟了。
程先生伸手握住苗苗的手,把她拉到身邊,拿行李出關,在出去之前給苗苗買了一杯熱奶茶,給自己買了一杯熱咖啡。
苗苗沒想到英國這麼濕冷,她小口小口喝奶茶,看著外面雨幕涮過玻璃,還沒出飛機場呢,苗苗竟然有點想家了,程先生又給買了一塊小蛋糕:「公寓裡沒吃的,被子枕頭都要整理,你先吃一點。」
程先生的爺爺不住在倫敦,但程先生在倫敦有一間小公寓,他們會在這裡住上兩天,準備一點東西,然後坐火車去溫徹斯特。
排隊等著上出租車,苗苗看什麼都很新奇,天灰濛濛的,可是她的眼睛亮晶晶,很想好好看一看程先生長大的地方。
苗苗看過英劇看過畫冊還看過旅遊台,英國是她準備幾年之後再來的地方,她喜歡裡面的老式建築,真的到了這個地方,窗戶都覺得新奇,亮晶晶的眼睛盯著看,看路上的小車,看馬路對面老磚房的窗框,又看街邊紅色電話亭。
程先生看著她歪頭看車窗外面的建築物,眼神太專注,帶點孩子氣,伸手把她摟過去親一口:「要不要去看看雨中泰晤士?」他看看時間:「或者我們先去倫敦眼。」公寓離泰晤士河不遠,窗戶外面就能看見河,兩個人走著就能去。
苗苗眼睛都亮起來,河上的摩天輪,她點頭想要去,程先生摸摸苗苗的耳朵,他幾乎不出門,現在卻突然想到很多想帶她去的地方,苗苗靠在程先生懷裡安心當遊客,車子停到公寓門口,老磚房小門燈,舊式鐵門電梯只能坐兩個人。
兩隻箱子兩個人,電梯裡就已經擠滿了,苗苗一路上都在笑,看著兩隻箱子擠在一起也覺得高興,側臉衝她的未婚夫笑起來,程先生這下沒忍住,輕輕碰碰嘴唇不夠,吻得難捨難分,被等電梯的一對老爺爺看見,響亮的笑了一聲。
屋子已經兩個月沒打掃,先開窗通風散散味道,屋裡特別整齊,傢俱也很少,客廳就是書房加餐廳,書架裡塞得滿滿都是書,百葉窗子下面放著小方桌,桌上有個空花瓶。
程先生拿出乾淨的床單被罩,一張單人床,今天要睡兩個人,他把苗苗安置在沙發上,給了她一條羊毛毯,讓她坐著等熱水燒好,苗苗的興奮勁頭過去,時差倒不過來,現在又想睡,迷迷糊糊已經閉上眼睛。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屋子裡只亮了兩盞小燈,她睡在沙發上,身上蓋著毯子,屋子裡暖烘烘,程先生在廚房熱咖喱湯,餐廳打包外賣回來,苗苗揉揉臉,看見沙發扶手上貼著紙條,上面寫著出門買飯,讓她不要擔心,半個小時就會回來。
原來她睡了這麼久,程先生出去又回來,她也沒有醒。程先生聽見聲音轉過頭,把咖喱飯擺到小桌上,轉身把苗苗從沙發裡撈出來,講了一句他十幾個鐘頭反覆想說的話:「旗袍穿給我看看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