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蒼狼很安靜地呆在天牢,夜間作夢,竟然夢見他來看她,來了也不說話,就站在牢門外,負手而立,明黃色的袍子威嚴得讓人無法接近。
那身影那麼真實,真實得她幾乎都當了真,醒來後又笑自己傻,姜碧蘭在他心裡何其重要,自己說出那樣的話,他又怎麼會再來看她。
晚上有新來的獄卒不懂規矩,竟然向裡面潑水,牢頭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於是左蒼狼便生起病來。
獄卒不敢驚動皇上,拔腿便往太醫跑。太醫院首執事劉大海當時就讓他回去候著,馬上到,趁他一走,立刻就去了棲鳳宮。
獄卒沒有等到太醫,卻等來了後宮最尊貴的人。
左蒼狼最開始只是低燒,伴著咳嗽。天牢裡陰暗潮濕,衛生自是很差的,她的小腹時常疼痛,一痛則半夜時夢時醒。最開始的時候獄卒還給點特殊對待,後來每到夜間便往裡潑水,左蒼狼不笨,她知道世態炎涼,也不以為意,只是慢慢地燒得厲害了,有時候視線模糊不清。
咳得越來越厲害,慢慢地竟然浸出了血。她怔怔地看著手心中的鮮紅,心下也是慘然,沒想到左蒼狼縱橫沙場一世,最後卻是要死在這種地方。
有時候疼得實在受不了了,她會把十指死死扣進牆裡,於是那痛是來自指尖還是別處,就感覺不出來。
這樣過了幾日,便沒了吃飯的味口,每日送來的飯原方不動地送回去。所有的獄卒都視而不見,漸漸她連坐起來都覺著困難,於是每日裡躺著,外面的人需要從她偶爾起伏的、削弱的肩頭判斷她是不是還活著。
有一晚是實在痛得狠了,她用磨得現了骨尖的指頭在手臂上劃過去,留下可怖的傷痕,已經沒了多少血,她低低地呻吟,滿口的甜腥。
眼前似有幻影,主上,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不會來看上一眼?這樣想著又笑了,只怕你依然會坐在高高的皇座上,手一揮,淡淡地道拖出去埋了吧。
這樣子突然又想起龍平,沙場上那一眼萬年,想起他抱著自己走過去的那一段短短的路程,唯一一個給過自己溫暖的男人。腦海中一會又是鎮南山幕容炎纏綿的吻,和後來的絕決。於是思維混亂了,身體顫抖的厲害,恍惚中有雙手攬上自己的腰,她下意識地靠向那個溫暖的胸膛。
手在自己身上亂撥,已經混亂的囈語:「蛇,很多蛇。」
幕容炎不敢相信懷裡的是她,半月不見,怎麼會變成了這樣?他本已強忍著不准自己來看她,可是夜間突然從夢中驚醒,竟然怎麼也不能安心。粗糙的手撫過她的長髮,阿左,原來你的痛苦,我有感應。
他把人從牢裡抱出去,出去時手一揮,眾人只看到一絲白光,然後幾個獄卒身首四處,血、濺了天牢一牆。如此的慘烈,以至於王楠第二天來查看時以為有人劫獄。
她死死抱著他不肯放手,幕容炎任她緊緊環著,命王允昭立刻去找太醫。神智不清的她只是緊緊縮在他懷裡,低聲道疼,卻不再喚任何人。
因為喚了,也沒有人會心疼。
「左蒼狼,我的母妃是蓉妃。」他的聲音彷彿貼在她耳邊:「當初也曾盛寵一世,而我五歲那年,父皇賜了她一杯毒酒。」
左蒼狼當然是聽過這個人的,人們形容她時曾用過三千寵愛集一身,可是後來皇新立后,她在冊后大典上指責先皇。曠世的容顏,無上的榮寵,令她忘了伴君如伴虎一說。
朝賜你榮華、暮賜你富貴的人,說不定什麼時候,便會賜你一死。
「太久了,我什麼都忘了,只是怎麼也忘不了她捧著那杯酒時慘然而笑的模樣。那個時候我什麼都做不了,可是我曾發誓,幕容炎的女人,決不會如她一般。」他將她擁進懷裡,聲音虛幻:「所以……左蒼狼,你願意嫁給我嗎?」
回答他的,只是左蒼狼強忍著低吟,即使是在夢裡,她也是隱忍壓抑的,只是尖尖的指骨刺進肉裡,帶出淋漓的血肉。
幕容炎極力控制著她,太醫顫微微地把脈,低聲說沒事的皇上,左將軍只是受了風寒,身體虛弱,將養一陣便好了。
於是便連幕容炎也看著不對,他的聲音冷如凍結千年的寒潭:「她在咳血。」
「這……」太醫猶豫:「皇上,只是風寒,調養一陣便可痊癒。」
幕容炎放聲大笑,只是那笑聲大家都聽出恐怖的危險:「王允昭。」
「奴才在。」
「立刻去宮外請付大夫,如果診治出來的結果不一樣,誅劉大海九族!」
「是。」
「皇上……皇上請容奴才再仔細診斷一番,皇上……皇上……」
王楠把劉大海押在一邊,左蒼狼的冷汗已經濕了一身,幕容炎的汗也濕了全身。左薇薇的話彷彿還在耳邊:「你有沒有想過,她也是會老,會死去的?」
付大夫來得很快,行禮拜見幕容炎時還在喘氣,幕容炎邊命人賜茶,一邊已經示意他前去左蒼狼那裡。
他把脈時卻是專心致志的,然後是凝重的面色,他並不知道他說出來的一番話關係著幾百條人命:「皇上,左將軍這咳血之症若任其發展下去,可能會變成肺癆。」
此言一出,劉大海面色如土。
幕容炎只是讓他開藥,他開完方子,已經有宮女接下,幕容炎令王允昭親自監督。付大夫幫左蒼狼包紮臂間的傷痕,突然出語:「皇上,左將軍最近是否經常有自己傷害自己的趨向?」
幕容炎皺眉:「什麼意思?」
「皇上,第一次左將軍送到草民藥堂時草民已有發覺,左將軍應該接受過非常嚴酷的訓練,在最痛苦的情況下依然會保持非常清醒的意識,可是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弱。很有可能在極度的疼痛下會傷害自己逃避這些痛苦。」
暮容炎看著她手臂上可怖的傷痕:「怎麼避免?」
「奴才這裡倒有止痛散,可以減少部分疼痛,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請將軍自己愛惜身子,她現在的情況,可是不大好。」
她在幕容炎的龍床上睡了一夜,早上醒來時不知身在何處,睡眼惺忪地東張西望。早有宮女端了藥過來,幕容炎從未見過這般可愛的左蒼狼,大笑著將她扶起來,竟然親自餵她喝藥。
她雙手來接,幕容炎擋開她用銀勺舀了一勺放在她嘴邊,她很鄭重地道:「微臣不敢。」
「一定要惹我生氣嗎?」幕容炎契而不捨:「那好,本皇命令你喝。」
她小口小口地喝著藥,苦得整個臉都皺到一塊兒了,卻不說話,幕容炎看著可愛可憐,拿了杏仁露餵她,卻也不肯白白地餵,非要自己含了渡給她。
緊攬著她的肩不容她拒絕,這一副畫面,端的一個香艷綺麗,看得宮女太臨都臉紅得似蕃茄一樣。
外面有太監高聲宣:皇后娘娘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