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夜色深深,木寒夏和孫志在小區旁的咖啡館裡坐下。

木寒夏打量著孫志。男人或許真的是不顯老的,他看起來跟幾年前沒什麼兩樣。也就是五官輪廓更厚重了些,嘴角那爽朗的笑意依舊。

木寒夏忍不住也笑了:「好久不見啊,孫總。」

孫志「哎呦」一聲,說:「寒夏,你這不是寒磣我麼。我們那撥老人,也是跟著林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運氣好罷了。」

木寒夏笑而不語。

孫志問:「這些年,在國外怎麼樣啊?」

這個問題,要怎麼回答呢?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說:「挺好的。」

「那就好。」孫志像個老大哥似的,欣慰地點點頭。然後又責備地看著她:「這些年,你也不跟大家打個招呼,有個聯繫。我們幾個老人,也是會掛念你的啊。」

木寒夏舉杯:「以咖啡代酒,抱歉了。下次我請大家吃飯。」

孫志哈哈笑了,點頭:「你還是這麼爽快這麼真的一個人,好,挺好。」

木寒夏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連聲感歎「這樣好」,但她也沒有去深想。兩人又聊了聊她在國外時的生活,然後孫志話鋒一轉:「你現在在的方宜,是不是想在商業地產這塊有大動作了?」

木寒夏慢慢啜著咖啡,抬眸看著他,笑而不語。

孫志:「你別防著我,放心吧,打不起來的。」

木寒夏:「為什麼?」

孫志笑笑:「林董說了,風臣不做任何抵抗。」

木寒夏沒說話。

孫志卻像剛剛談及的只是最普通的話題,沒做任何停留,轉而又開始聊風臣這幾年在全國的發展佈局。

木寒夏的手指一直握在杯子上,過了一會兒,才笑著插嘴問道:「所以你現在全家都搬到北京來了?」

「是啊。」孫志笑答,「北京再怎麼說是首都嘛,現在確實也不操心錢了,就讓孩子在北京唸書,你嫂子就在家養養花,帶帶孩子。也算是讓他們舒舒服服過日子。」

木寒夏說:「真好。」

孫志點頭,又有些感歎地說:「其實剛開始的時候,還是蠻辛苦的。就是你走的哪一年,你也知道,那時候風臣並不好。雖然也得到了伯特的投資。但畢竟手裡還是一盤爛棋。每一分錢,還是要花在刀刃上。弄不好,萬一再遇到個什麼大的坎兒,說不定又得賠進去。可林總當時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你走後沒幾天,他上班第一件事,就是通知中斷與程薇薇那邊永正的一切合作。全部合作啊,永正在全國也有一百多家店,風臣的商品在同一天單方面違約,全部撤櫃,一件不留。永正那邊怎麼鬧怎麼說,林總連談都不跟他們談。風臣不僅從此少了一大筆穩定收入,還賠了好多錢。我們當時都嚇壞了,怕風臣再次元氣大傷。」

周圍很靜,咖啡的香氣輕輕瀰漫。只有孫志不緊不慢的聲音,一直在說著。木寒夏端起咖啡又想喝,這才發現杯子不知何時已經干了。她沒有看孫志,抬手叫來服務員,再上一杯。孫志看著她的臉色,心中微微喟歎。

「不過沒關係,你知道咱們風臣從來不會白白吃虧。賠給永正的錢,後來也成倍賺了回來。」孫志目光悠遠地說,「你不知道,咱們林總也挺逗的,這事兒知道的人也不多,跟你說也沒關係。當時明明是我們賠錢,他還給永正放話,說今後在商場上最好老死不相見,相見了風臣絕不放過。」

木寒夏嚥下一口咖啡,盯著他問:「然後呢?」

「然後?」孫志笑了笑,「就相見了啊。過了兩年風臣開始進商業地產領域,商業地產嘛,都會附帶建連鎖超市。林總選的第一個開店地址就是江城。程薇薇當時已經是永正的掌門人了,結果自然被打得落花流水,你看看現在全國排名前二十的超市連鎖集團,哪裡還有永正的名字?」

「哦。」不知怎的,木寒夏也有點想笑。那種無奈又有些暢意的笑。

「後來程薇薇看股市好,想暗中轉型進金融投資領域。那不是自己撞槍口嗎?」孫志說,「風臣已經是這個領域的大佬之一了,分分鐘就把他們收拾了,永正賠得那叫一個慘啊。現在程薇薇應該也就在二線城市,開開農村小超市吧。」

木寒夏靜默片刻,輕聲說:「他一向是個有仇必報的人。」

「是啊。」孫志歎息,「程薇薇到底跟他結了多大的仇啊?」

木寒夏低頭抿了口咖啡,不語。

林莫臣不是在替他自己報仇。

他是在替她報仇。

——

夜色深了,木寒夏把孫志送出去。

孫志發動車子,笑著說:「寒夏,有空到我們家吃飯,見見你嫂子她們。你剛回國,在北京也沒什麼朋友,我們多走動走動。」

木寒夏說:「好。」

回家後,她躺在床上,一抬頭,又望見對面的風臣大廈。漆黑的夜空下,那座樓裡只有高層的某個窗戶裡,還亮著一盞燈。不知是什麼人還在加班。

孫志的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但她知道,肯定不是林莫臣的授意。他那樣傲的性子,大概是不願意對她提及的。

可她的感覺,就像是原本埋藏得很深,甚至癒合好的傷口,又被人翻開了。她不舒服,很不舒服。心裡就像瞬間缺了一塊,一直在漏風,呼呼地往裡漏。她非常警覺的,甚至是非常嫻熟地,克制自己不去想林莫臣那幾年可能的模樣。但她即使什麼也不想,因為孫志的話,那時他的樣子,彷彿也已特別清晰地存在於她的腦海裡。負氣的他,決絕的他,心狠手辣的他,那個為了她的他……

木寒夏扯過枕頭,蓋在自己的臉上,慢慢地、慢慢地吐出幾口氣。她感覺自己平靜下來,閉上眼,讓自己睡覺。

都過去了。她對自己說,都已是過去很久的事了。

重洋之隔,六年冬暑,既已放手,即已痊癒,那就不要再挖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