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襄再次從混沌中蘇醒已是次日午時,屋裡靜悄悄的,沒人守候,門外傳來大丫頭與幾個婆子談話的聲音,說到興起之處還噗嗤噗嗤直笑,聽上去很是歡快。
虞襄皺了皺眉,喊道,「來人,給我倒水。」
門外的說笑聲停了一瞬,仿佛沒聽見似得又繼續。
虞襄臉色陰沉,強按怒火再次高喊,「來人,給我倒水!」
「來了來了,這就來了!」一名大丫頭滿臉不耐的進門。
茶壺放了一夜,早就冷透了,虞襄一再告誡自己這裡是永樂侯府,不是自己和哥哥的小家,這才壓下心火,一口一口吞咽苦澀的茶水。
「給我擦臉。」她放下茶杯冷聲下令。
大丫頭暗暗翻了個白眼,出門後也不動手,使喚兩個新來的小丫頭進去伺候。因虞襄不討太太和老太太喜歡,唯一的哥哥也對她不聞不問,雖吃穿不愁,可論起應有的尊重,卻是半點沒有。就連虞思雨過得也比她舒坦,畢竟她身邊的丫頭婆子都是她姨娘留下的,好使喚。
虞襄身邊的兩個大丫頭,派頭比她這小姐還足,更別說故去的奶娘,從來就把她當個野種看待。
兩個小丫頭態度十分恭敬,手腳也利索,把虞襄露在外面的皮膚擦得清清爽爽,又出門換了一壺熱茶,端到主子手邊。
虞襄這才吐出一口濁氣,陰沉的臉色稍微放晴。如果哥哥還在,哪裡有人敢這樣怠慢她?不能再想,一想眼淚又出來了。
前世被哥哥捧在手心千寵萬寵,從未遇見過半點挫折,她早就養成了一身嬌嬌脾氣,眼淚淺,性子也陰晴不定,可到了這裡,活得那叫一個憋屈,凡事都得三思,得忍耐,都快修煉成忍者神龜了!
鼻頭一陣一陣的發酸,虞襄連忙抬高下巴,不讓眼淚掉下來。沒人心疼,哭給誰看?倒不如節約著點兒,用到該用的地方。
呆坐了片刻,大丫頭領著兩個小丫頭進來,一個端藥,一個端粥,都是熱氣騰騰的。指使兩人將碗放在案幾上,大丫頭不鹹不淡的道,「小姐,先把藥喝了再喝粥吧。」
「我不喝。你留下,讓兩個小丫頭出去。」虞襄靠在軟枕上閉目眼神。
大丫頭揮手讓兩人出去,自己上前幾步,繼續道,「小姐,喝藥吧,待會兒涼了可就沒藥性了。」
虞襄這才睜眼,幽深的雙瞳沁出寒氣,一字一句開口,「說了不喝就是不喝,你這丫頭怎如此煩人!」話音剛落,指尖已挑翻托盤,將一碗藥湯和一碗熱粥統統打翻。
剛出爐的沸水,淋在皮膚上能燙掉一層皮肉。那丫頭立馬躲開,驚叫連連,引得屋外的丫頭婆子們紛紛跑進來查看。
虞襄陰沉了一早上的臉色這才徹底舒緩了,用帕子不緊不慢地擦手,「去前院找哥哥過來,就說我不肯喝藥,讓他想想辦法。」
那大丫頭剛從驚嚇中回神就開始叫喚,「侯爺此刻定是在書房,貿然前去打擾會被賜板子,還請小姐不要為難我們這些下人!」
眾人紛紛點頭附和,卻見新來的一名小丫頭自告奮勇舉起手,「小姐稍等,奴婢這便去請侯爺!」話落,人已去得遠了。
「這才是我的好丫頭。」虞襄挪了挪軟枕,盯著一臉怨憤的大丫頭,咿咿呀呀的哼起曲兒來:「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我心內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
想她虞襄上輩子雖然是個廢人,在哥哥的守護下卻過得比誰都驕傲,嬉笑怒罵,隨心所至,何曾看過誰的臉色!不管原書劇情如何發展,既然她代替了『虞襄』,怎麼過日子就得由她說了算。
那大丫頭見她忽而暴怒,忽而嬉笑,擺明了是故意折騰人,心裡暗暗腹誹:這斷了腿,性子也就越發乖戾了,你就作吧,好叫侯爺早日厭了你!
因『虞襄』的奶娘早知『虞襄』不是侯府血脈,對她便只是面上情,實則非常輕慢。她手底下調教出來的兩個大丫頭有樣學樣,態度絲毫談不上恭敬謙卑。再者『虞襄』年小,腦子又愚鈍,彈壓不住這幫奴才,分明是主子,卻過得比丫頭還憋屈。
正當時,出去玩耍的另一個大丫頭翠喜回來了,看見滿屋的碎瓷片和湯藥粥水,正欲找人過來收拾,卻被她的好姐妹攔住,低聲道,「咱們惹小姐發怒了,這便跪下給小姐請罪吧。」話落退出房間,跪在門檻外。
翠喜與她頗有默契,當即也給跪下了,做出一副瑟縮不已地模樣。
虞襄對二人不加理會,自自在在的哼小曲兒。這二人是老太太送的,平日裡臉盤比主子還大。倘若『虞襄』不是侯府血脈的事情傳揚開,今天砸碗的人可就該換成她們了。
虞品言果然有些能力,小小年紀就把侯府轄制的鐵桶一般,那流言應是壓下去了。也不知書裡虞思雨把這事鬧得人盡皆知,正主兒回來是怎麼在勳貴圈中立足,又是怎麼當上皇后的,肯定經歷了許多艱苦勵志的過程。
思及此處,虞襄輕笑搖頭。能過得舒坦,幹嘛要給自己添堵?她不勵志,更不逆襲,只刷刷虞品言的好感度,攢夠銀錢,等找到正主兒就換回來,再置辦一處莊子,日落伴炊煙,月下觀花影,過那優哉游哉的小日子。至於嫁人,上輩子有哥哥護著她都沒那奢望,這輩子更不可能。古代的男人,誰願意娶一個廢人回去供著,就是沖著永樂侯府的威名,等『虞襄』身世曝光那天,也只會落得個更為淒慘的境地。還是算了吧。
虞襄細細思量,瞥見門口愴然欲泣,萬般可憐的兩個大丫頭,輕蔑的扯了扯唇角。不把房間打掃乾淨,反跪在外頭裝可憐,這是變相的在虞品言跟前給自己上眼藥啊。侯爺,您瞧瞧,小姐又任性了,隨意摔打東西,責罰下人!
可她們卻忘了,『虞襄』為虞品言捨了兩條腿,下半輩子都毀了。如今,她有任性的權利。從『虞襄』記憶裡得知,虞品言雖然手段陰狠,行事毒辣,卻也恩怨分明。只要不跟正主兒作對,他這輩子便會護著她,不說榮華富貴,安穩度日卻是能的。女主的娘家,怎麼著也能再興盛個一百年吧?
至於雙腿,憑古代這落後的醫學條件,她也就不指望了,反正上輩子早習慣了。
虞襄摸了摸纏著厚繃帶的膝蓋,表情淡然。
兩個大丫頭跪在門口聽小姐咿咿呀呀哼曲,一句安撫的話沒有,看上去自在極了,心中本存了五分怨恨,此時更添了十分,偷偷憋一口氣,把眼眶憋紅,只等侯爺過來。
虞襄哼著哼著,那心弦相牽的感覺又來了。她將微揚的唇角抿直,自在的表情藏起,眉心一蹙,眼睛一眨,濕漉漉的霧氣便蒙上了漆黑的雙瞳,看上去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兩個大丫頭被她這套變臉的功夫鎮住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神,轉臉一看,卻見小侯爺大步而來,速度極快。
兩人連忙膝行過去磕頭,正欲申訴,卻見小侯爺已目不斜視的進屋去了。兩人跪在原地,表情尷尬。
十歲的姑娘,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身板卻十分瘦弱,頭髮也枯黃乾燥,可見並不因嫡女的尊位而受到特殊照料。五官極淡,唯獨一雙眼睛很大很圓,瞳仁也似墨一般漆黑,浸在淺淺的淚水裡,更顯得清澈見底。
這模樣算不上漂亮,可偏偏叫人止不住的去疼惜。
虞品言加快步伐,擰眉問道,「襄兒怎麼了?」走得近了才發現滿地的粥水和碎瓷片。
「哥,我腿疼!」虞襄沖少年伸出雙手,一直在眼眶裡流轉的淚水大滴大滴往外冒。這人明明不是她哥哥,可那熟悉至極的心靈感應究竟是怎麼回事兒?雖然困惑,卻也安心。
虞品言毫不理會滿地的狼藉,快速走過去將可憐巴巴的小姑娘抱進懷裡。虞襄為他廢了一雙腿,莫說砸幾個碗,就是拆了屋子也隨她去。遭此劫難,誰還能嘻嘻哈哈滿不在乎?她任性使氣都是應該,他且縱著、陪著、哄著,共同渡過這段最艱難的日子。
思及此處,虞品言抱著虞襄的手臂越發收緊。
「再過幾天就不疼了,襄兒且忍忍。」虞品言從未與胞妹如此親近過,言語十分笨拙,只一邊幫她擦淚,一邊拍撫她脊背。
少年的懷抱比上一次溫暖,還浸著一股淡而雅致的熏香,非常好聞。虞襄惶惑的心情被一點一點安撫,眼淚卻掉的更凶了,雙手緊緊箍住對方脖頸,嗚嗚咽咽,語不成調。為什麼你不是我哥哥卻與我心弦相通?難道我果真回不去了嗎?
虞品言低頭,仔細去分辨妹妹哽咽的話語,卻只聽見她不斷呼喚 『哥哥』,那濃烈的依戀之情叫他心頭發酸。在這偌大的侯府,她能依靠的,僅僅只有自己了。
兩個大丫頭依然跪在門口,表情從怨憤到尷尬,再到惶恐。
「愣著作甚?還不快去找大夫!」虞品言哄得妹妹不哭了,才轉臉去看兩個大丫頭。
兩人連忙起身要走,卻聽小侯爺淡淡開口,「屋子如此髒亂卻放著不管,要你們這群奴才有何用?不若悉數發賣了。」
兩人驚駭不已,立時跪下討饒,直道再也不敢了。因她們還來不及給虞襄上眼藥,故而並未惹得虞品言大怒,只敲打一番便放走。
虞襄自然也不會拿虞品言當槍使。等好感度刷夠了,有些事不需說,虞品言也會替她辦妥,實在不急於一時。再者,若是叫老太太知道了,豈不是更厭她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