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太子用指尖輕觸那朱紅色的像珊瑚一樣的樹木,問道,「此為何物?」

太醫躬身回話,「啟稟太子,此樹名喚『蟲噬』,並非能食蟲的意思,而是因為它散發出的香氣能夠驅走蛇蟲鼠蟻。此樹原本生長於瘴氣彌漫毒蟲遍地的南洋,是南洋行商人手必備之物,卻因為木質太過脆弱難以培植,近些年早已絕跡。太子妃娘娘嗅多了這樹木散發出的香氣,那螞蟥受不住,便只得從鼻孔中鑽出另尋他處安身。也是此物送來的及時,若是再過半月螞蟥入腦,恐是……」

發覺自己說錯了話,太醫連忙補救,「娘娘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微臣這便寫幾張補血養氣的方子,按方子精心調養幾月便無事了。」

「甚好,拿紙筆來。」太子沖立在角落的宋嬤嬤揮袖。

宋嬤嬤立即遞上筆墨紙硯,手指還打著顫,顯然被嚇得不輕。太子湊到太子妃懷中,仔細嗅了嗅那朱紅小樹,仰起臉問太子妃,「珍兒看看孤有無流鼻血?」

太子妃被他逗笑了,輕撫他鬢髮柔聲道,「並無,太子乃真龍血脈,魑魅魍魎豈能近身。」

太子眸色暗沉,歎道,「什麼真龍血脈,也不過是血肉之軀罷了。若非襄兒偶然送來此物,誰能想到一條小蟲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取人性命。」

「正是,襄兒是臣妾的小福星。她腿腳不便又受了驚嚇,實在是臣妾虧待她了。」

「日後你好生補償她便是。」太子將太子妃腮側的亂髮攏到耳後,見太醫書寫完畢,低聲道,「此事陰毒詭奇,孤與易風需得查個水落石出不可。你且早些安置,孤先去了。」

太子妃也想早日抓住凶手,故而並不挽留。

太子出了房門,沖虞品言使了個眼色,隨即對等候在外的女眷們叮囑道,「太子妃精神萎靡,你們進去稍看兩眼便都回去吧,莫要太過叨擾。」

二人徑直往書房行去,太醫捧著茶杯緊緊跟上。

眾女眷稱是,低眉順眼的恭送太子與虞都統,旋即入屋探視。閔蘭搶在最前頭,徐側妃跨過門檻時重重絆了一下,沉穩的表情瞬間迸裂,流露出深深地驚惶。

宋嬤嬤與兩個宮女迎出來,彎腰將虞襄的輪椅抬過門檻,含著淚低低道了聲謝,引得虞襄莫名其妙的看了她好幾眼。

太子妃已換了一身潔白褻衣,地上的棉團也都清理乾淨,四面窗戶統統敞開,清涼的微風一縷縷吹入,將朱紅小樹的香氣帶的到處都是。如此景象實在是靜謐安逸,又加之太子妃晶亮有神的妙目盈盈看來,哪還有半點彌留之態。

閔蘭藏不住心事,嘴角的弧度要多僵硬有多僵硬,反倒是徐側妃,疾步上前伺候太子妃喝藥,臉上每一個笑紋都寫著『喜悅』二字。

太子妃銳利如刀的視線在眾人臉上一一劃過,擺手歎息,「本宮累了,小九和襄兒留下,其餘人等全都散了吧。夜半三更跑來探望,幸苦你們了,日後本宮好起來必定親自登門道謝。」

眾人連說不敢,蹲身行禮後魚貫而出。太子妃冰冷的表情立時和緩下來,笑著沖兩個小丫頭招手,「快過來,今兒可有嚇著?」

「嚇死了快!」兩人不愧是多年姐妹,回答的異口同聲,就連揉胸口的動作也一般無二。

太子妃心情越發鬆快,經歷了如此險惡的算計,她對單純的九公主和爽直的虞襄更是愛到了骨子裡,連連招手命宋嬤嬤給二人端兩盞燕窩過來壓驚。

吃上甜絲絲的燕窩,兩人蒼白的面頰緩緩泛出紅暈,緊皺的眉心也舒展開來。九公主毫不避諱的問道,「皇嫂,你究竟得了什麼病?真的已經好了嗎?」

「只是身染微恙,而今病灶已除自然大好。這還多虧了襄兒送來的『蟲噬』。」太子妃拍了拍虞襄柔軟的髮頂。

「蟲噬?那是什麼?」虞襄眨著大眼睛。

「喏,那就是蟲噬,南洋人都這麼喚它。此物可祛除病氣邪崇,是世間難得的異寶。」太子妃指了指擺放在床邊的盆栽。

虞襄恍然大悟的點頭,臉上既無得色亦無可惜,引得太子妃柔柔一笑。

九公主放下碗,伸手便要去拿盆栽,太子妃連忙扶了一把,宋嬤嬤跟兩個大宮女也都虛抬著手在下邊接著,生怕她不小心把寶物給摔了。

九公主是個沒眼色的,笨手笨腳的轉動盆栽,垂涎道,「真香,能吃嗎?」

「不能吃。」太子妃掩嘴輕笑。

虞襄歎道,「早知道這東西如此好用,當初那海商賣給我時就不該壓他的價。我買了一包種子只花了二兩銀子,雖然只種活這一盆,說起來還是我占了大便宜。」

似乎意識到自己竟然送了如此廉價的禮物,且還當著主人的面兒說破,她尷尬萬分的咳了咳,眼珠子滴溜溜地直往太子妃臉上瞟。

太子妃就喜歡虞襄的坦白爽直,況且送禮送的是一份心意,禮物太貴重她反而不知該如何處置。這盆栽雖只花了二兩銀子,卻買回她一條性命,這份恩情足夠她銘記一輩子,當即笑道,「不是你占了大便宜,卻是本宮占了大便宜,日後本宮得了新奇的植物或種子便都往你那裡送。」

虞襄暗鬆口氣,正欲推拒,隔間穿來嬰兒洪亮的啼哭聲。剛避過死劫,太子妃正是最脆弱感性的時候,立即讓宋嬤嬤將兩個孩子抱來。

小皇孫五官已經長開,渾身都是藕節一般軟嫩的肥肉,看上去十分玉雪可愛。太子妃一手抱一個,心肝肉的直叫喚,又想到自己被奸人所害差點與夫君和孩子們天人永隔,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兩個孩子似乎心有所感,啼哭聲漸漸小了,嘴裡咿咿呀呀的叫喚,小胖手在母親臉上輕輕拍打。

「娘娘快別哭了,小皇孫都在安慰你呢。」宋嬤嬤遞上一條手帕。

太子妃將孩子還給奶娘,接過帕子拭淚,見九公主跟虞襄睜著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一雙麟兒,不由笑問,「想抱一抱嗎?讓奶娘教教你們如何抱孩子吧,再過兩年你們也差不多了。」

若非親近之人,太子妃絕不會如此打趣。虞襄和九公主卻絲毫也不臉紅,齊齊伸出雙手,眼巴巴的盯著奶娘。奶娘如臨大敵,一面細細解說正確的抱孩子姿勢,一面小心翼翼的將小皇孫放入二人懷中。

孩子們哭累了,眼角還黏著亮晶晶的淚水就陷入夢鄉,小嘴兒不時咂摸一下,發出吧唧吧唧的響聲,可愛的樣子叫人心都化了。

虞襄一上手就捨不得放開,垂頭用鼻尖輕輕磨蹭小皇孫肉呼呼還帶著奶香味的臉頰,嘴裡心肝寶貝的喚個不停,正準備嘬兩口,卻見一根細小的黑色線頭從小皇孫鼻孔內探出。她一面伸手去捻一面驚訝的問道,「娘娘,小皇孫鼻孔裡怎吸入一根線頭?要不要找太醫過來看看?」

那邊九公主也說道,「小侄女兒鼻子裡也有。」

太子妃和宋嬤嬤面色煞白,如遭雷擊,一時間竟僵住了。

然而虞襄比她二人受到的打擊更大,蓋因她已將線頭捻在食指和拇指之間,發現那線頭竟在微微蠕動,尖細的那端還在她指腹上嗅聞舔舐,似乎在尋找一個好下口的地方。

這哪裡是線頭,卻是一只正在尋找血源的螞蟥。虞襄天不怕地不怕,兩輩子最害怕的東西就是蟲子。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和身體已經剝離開來:身體平穩的抱著小皇孫,鎮定自如的說道,「太子妃娘娘,這好像不是線頭,是螞蟥。小皇孫鼻孔裡爬進了螞蟥。」

靈魂卻瘋狂地撓著頭發,尖聲驚叫,「這是螞蟥!人的身體裡怎麼會爬進螞蟥?太可怕了!哥哥快來救命!」

當她以為自己會僵化成一座石像時,宋嬤嬤用針挑走黏在她指腹上的螞蟥,放入茶杯內,又撩著裙擺急急奔出房門,一路大聲喊道,「太醫,太醫在哪兒?快把太醫找過來!」

九公主不明所以,太子妃已將孩子搶到懷中用被子緊緊裹好,崩潰的大哭起來。房間裡一時亂成一團。太子匆匆趕來,先將兩個小丫頭請出房間,又命太醫仔細給孩子們檢查身體,更將那盆栽挪到孩子們腦袋邊,表情忽而慈祥憐愛,忽而又猙獰可怖,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

虞襄一出房門就讓宮女端來一盆水,用力揉搓手指,蟲子在指尖蠕動的黏滑感覺卻無論如何也清洗不掉,皮膚更爬上一種莫名的瘙癢,無處可撓,燒心燒肺。

九公主守在房門口不肯離開,宮女奉太子之命帶虞小姐去偏廳等候。虞襄卻不敢在府內多待,總覺得到處都爬滿了蟲子,冷不丁便要往她皮肉裡鑽。她命人將她抬出府,等候在門口的桃紅柳綠連忙將她抱上馬車,見她身體不停顫抖便加蓋了一床薄被。

虞品言登上馬車時看見的便是披頭散髮,衣衫凌亂的少女,因少女嚇出一身冷汗,濃郁的花香味隨著掀開的車簾撲面而來,令人眼熱心跳,口乾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