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了周氏,成康帝指著躲躲藏藏的虞妙琪問道,「老太君,你這個孫女就是了空師太的俗家弟子,剛歸家不久的二姑娘?」
了空師太的俗家弟子?什麼時候的事兒?老太太多年不管俗物,也不與各家走動,竟是對林氏母女放出的流言一無所知,如今皇上親口問起,且還對虞妙琪的來歷了然於心,那股尷尬勁兒就別提了。
此事說小了是虞妙琪愛慕虛榮口吐妄言,說大了便是欺君啊!
老太太冷汗都流出來了,虞妙琪卻只淡淡一笑,躬身回話,「啟稟黃老爺,妙琪只在了空師太身邊略待了幾日,聆聽些許教誨,還稱不上俗家弟子。」
當初她也沒明說自己是了空師太的俗家弟子,只暗示了幾句,旁的似模似樣的流言都是那些貴婦們憑空臆測的。眼下她說得是實話,而在別人聽來卻是謙虛之語。了空師太到底是皇上的嫡親妹妹,日後兄妹二人論起此事,她也算平了一個話柄,並無欺君之嫌。
成康帝目光微冷,就連素來溫和的太子也都皺起了眉頭,暗道此女果然心機深沉,秉性不良。
虞妙琪窺見二人情緒變化,心下不由凜然,正琢磨著自己究竟哪裡說錯了,卻聽成康帝沉聲說道,「老太君,你這個孫女到底是在外頭長大的,論起氣度終究比不得襄兒,還需好生調教才是。」
「黃老爺說的是,早請了兩位嬤嬤調教著,可她終究少了些許靈性,不開竅。」老太太長聲一歎,絲毫不顧及虞妙琪顏面。
眾位貴婦聞聽此言盡皆在心中搖頭,暗道此女果如皇上所言,太小家子氣了。雖說有了空師太教導,可長年隱居在深山老林內,還是少了幾分見識,可堪蓬門妻,不配為世家婦。若今日被砸的是她,少不得要被周氏暗算一把,叫虞品言攤上一個殺人滅口的罪責,更會牽連在場所有人。真真是個上不得台面的。
虞妙琪臉色煞白,眼眶潮紅,避至林氏身後微微發起抖來。她今日又敗給了虞襄,且還是慘敗,有了皇上這句評價,她嫁入太子府的路算是徹底斷絕了。
林氏悄悄握住她冰涼的手以示安慰,心中何嘗不感到羞恥憤恨。
幾人說話之時,沈元奇悄然挪到虞襄身邊,將乾淨的手帕遞過去。虞襄雖與他有兩面之緣,且感觀很好,卻不足以親近到接受他的私物,微微搖頭推拒。
恰在這時,虞品言從掌櫃那裡要了一條濕帕子過來,虞襄一看見哥哥便扎進他懷中,將滿腦袋蛋液全都磨蹭在他衣服上,瞇著晶亮的貓瞳壞笑。
虞品言表情無奈,眼中卻全都是濃的化不開的寵溺,一點一點仔細幫她打理乾淨,愛憐的捏了捏她鼻尖。
沈元奇暗暗苦笑,將帕子收入袖袋退至一旁。
成康帝既露了行跡自然不便在宮外多待,命宮人將水銀鏡等物打包妥當便迅速離去,顧慮老太太受了驚嚇,令虞品言留下安撫。
掌櫃送走這尊大神,回轉後瞅著虞襄沾滿蛋清板結成塊的頭髮,小心翼翼的說道,「都統大人,三小姐若是不棄,可去內室稍微將頭髮清理一番。讓那瘋婦闖入店門行凶實是小的監管不周,還請都統大人恕罪。」
「瘋婦無狀,與你何干,算了。」虞襄大方擺手,卻又很快補充道,「若真心賠罪,日後來你店裡買東西便給我打個七折吧。」
掌櫃哪敢說個不字,立馬應了,然後使人去準備熱水。虞品言推著妹妹去內室,臨走眸色森冷的瞥了沈元奇一眼。
沈元奇心知他惱怒自己接近襄兒,心下不由苦笑,暗歎虞都統果然如外界傳言那般愛妹如命。可事實上那也是他的妹妹,不過被虞府陰差陽錯抱去罷了。將如此可心的妹妹抱走,留下虞妙琪這樣的煞神災星,該是虞家虧欠了沈家才是!
在他暗自腹誹的時候,虞妙琪已飛快從難堪的情緒中掙脫,見店內客人全都被嚇走,又見老太太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似乎不想搭理自己,這才沖曾經的兄長使了個眼色。
二人行至店內最偏僻的角落,隱在巨大的博古架後交談。林氏不好阻攔,只得一眼一眼的望過去,憂慮之情溢於言表。
「哥哥,是我錯了,看在你我二人兄妹一場的份上莫要針對於我。實話告訴哥哥,我在虞家的日子並不好過,老太太和虞品言只看得見虞襄,反把我當做外人。我整日裡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天就被他們趕出家門。還是爹娘和哥哥待我最好,早知如此我就不回永樂侯府了,現在想想真是悔之莫及。」她一面說一面掉淚,哀痛之情真真切切。
沈元奇打量她許久方輕聲嗤笑,「別,你還是老實待在虞家吧,你還嫌禍害我沈家禍害的不夠?」
虞妙琪忘了掉淚,詰問道,「我怎就成了禍害?我堂堂侯府嫡女被你們錯抱成商家女,十幾年來骨肉分離。你摸摸自個兒良心,究竟是誰禍害了誰?」
她態度一硬,沈元奇也冷聲而笑,「想當年是侯府主母出門倉促,明知要臨盆了竟沒置備奶娘,為防你餓死才問我沈家奶娘要幾口奶水喝,臨走也是虞家的下僕錯把我妹妹抱走。我那樣嬌憨可愛重情重義的妹妹被換成了你這麼個狼心狗肺薄情薄意的東西,我沈家何錯之有?若是沒有你,我沈家何至於淪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虞妙琪見他將自己說得如此不堪,差點沒被氣暈過去,想與他翻臉卻又不敢,只能咬著牙沉默。皇上白龍魚服之時只喚了太子、虞品言、沈元奇三人陪伴,其中深意連傻子都猜得到。她這個哥哥怕是入了皇上法眼,今後要飛黃騰達了。
早知如此,她當初何苦與他作對。
虞妙琪心中一陣懊悔,軟著聲調開口,「起因雖不是沈家的過錯,但你們既然發現了真相,就該早日送我歸家,而不是將我藏藏匿匿十多年。不管虞家和沈家誰對誰錯,終歸我是無辜的,是最大的受害者。哥哥,你說這話對是不對?我現如今在虞家舉步維艱,你就全當不認識我,莫為難於我,也算償還了沈家對我十多年的虧欠。」
沈元奇用驚異的目光打量她,嗤笑道,「虞妙琪,我才知道你的臉皮竟這樣厚,當真是天下少有。償還沈家對你的虧欠?你害得沈家傾家蕩產,害得我爹娘枉死,沈家對你的虧欠早就還清了,我沈元奇不欠你什麼。」話落轉身就走。
虞妙琪這下真急了,一面拉扯他手臂一面跪下哀求,「哥哥我錯了,我真知道錯了。你就看在我兩十年的兄妹情分上饒我一次吧。咱們今後橋歸橋路歸路,老死不相往來還不成嗎?」
沈元奇定定看她半晌,終是妥協道,「我可以當做不認識你,只一點,你不能對襄兒出手。若是讓我知道你於她不利,我定要你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虞妙琪聽愣了,眼中緩緩流下淚水,這次不是裝的,卻是真的痛心疾首。想當年對她千嬌萬寵的哥哥,有朝一日竟會對她說出如此絕情的話,為的還是一面都未曾見過的虞襄。她究竟有哪點好,為何所有人都向著她?
強壓下心中怨恨,虞妙琪一面拭淚一面慘然而笑,「哥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如何是虞襄的對手?今日之事你也看見了,得罪她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滿京閨秀都怕她,我豈敢上前招惹。我還唯恐她來對付我呢。」
「你不惹她,她怎會惹你?她不似你,是個心腸歹毒的。」沈元奇拂袖而去。
虞妙琪五官扭曲的不成樣子,用力摳撓地面以洩心頭之恨,恍惚中聽見林氏的呼喚才慢慢爬起來整理儀容,款步而出。
「他沒怎麼樣你吧?」林氏連忙上前拉她,語重心長的勸道,「你日後莫再招惹他了。皇上白龍魚服只叫了他與虞品言作陪,其聖眷之優渥可見一斑。前日放出的流言怕是根本未傷及他皮毛,咱們一介婦人,手再長也伸不到前朝,還是算了吧。」
虞妙琪輕拍她手背安撫,「母親我知道,我與他已經說好了,日後橋歸橋路歸路,老死不相往來。他是個信守承諾的,應不會報復我。」
「那就好,那就好。」林氏大鬆口氣,緊接著又道,「虞襄那裡你也別跟她計較了,且算了吧,咱們過好咱們的日子就成了。」
「為何?」連林氏都不站在自己這邊,虞妙琪滿肚子仇恨噴薄而出。
「你看她如此厲害,咱們恐怕不是她對手。咱們拿什麼與她鬥?老祖宗跟虞品言護她跟護眼珠子似得,見了咱們立馬拉下臉皮愛答不理。她自個兒也是厲害角色,莫說心機手腕,單一張嘴皮子就能把人說死。若是把她惹急了,就憑她那炮仗性子,恐怕連天都要捅一個窟窿出來。她把天捅破了有虞品言幫她頂著,誰來幫咱們頂?還是算了吧。」
林氏這話說得很對,虞妙琪心中清明,卻更激起了一股不服輸的念頭,發誓總有一天要將虞襄踩在腳底恣意碾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