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襄好幾個月閉門不出,外人都以為她是丟了侯府嫡小姐的身份,這才羞於見人,卻都忘了侯府嫡小姐的身份雖然高,卻也高不過鄉君。
皇上一直未曾降旨捋奪她封號,她便還是司農鄉君。似卓氏和虞妙琪這樣無品無級的普通婦人,見了她需行跪拜大禮,口稱鄉君娘娘。
此時二人正在跪與不跪之間掙扎,五官因憤恨不甘而扭曲了,看上去十分可怖。虞襄慢慢喂老太太喝參茶,片刻後才沉聲呵斥道,「豎子如此不知禮數,將她們給我打出去!」
馬嬤嬤等人活像找到了主心骨,抄起棍棒、掃帚、雞毛撣子等物,氣勢洶洶的攆人。卓氏不能命家丁反擊,若是混亂中磕碰了虞襄一塊兒皮肉,事情可就鬧大了,只得撩起裙擺灰溜溜的跑了。
虞襄還不肯罷休,沖她們逃竄的背影高聲喊道,「卓夫人,我好心告誡你一句。虞妙琪殺了養母,暗害養兄,構陷嫡姐,又伙同生母栽贓嫡親兄長,心性之涼薄狠毒世所罕見。你若是對她心存利用,當心到最後反被她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卓氏腳步微頓,跨門檻時便被狠狠絆了一下。虞妙琪連忙伸手去扶,卻被她猛力拍開,可見那番話已說進她心裡去了。然而虞妙琪正急需借助三房的權勢送自己登上妃位,回去後少不得挖空心思討好,若是不能讓她打消戒備,那虞家送入宮中的人選就會變上一變。
榮華富貴有可能因為這句話而顛覆,虞妙琪對虞襄的恨意可想而知,打定主意待自己飛黃騰達,定要把虞襄整治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閒雜人等都走光了,老太太才再次把孫女摟進懷裡拍撫,心肝寶貝的叫個不停,連聲追問她一路上可有吃苦。
「有苦海大師和苦慧大師照拂,孫女兒並未吃苦。哥哥也很好,不日就能抵京。」虞襄把自己遠去西疆後發生的事都說給老太太聽。
老太太眼淚流個不停,堅定道,「好好好,不管戰場上勝敗如何,只要你們能平安回家就成。來日老祖宗就上鎮國寺討一個黃道吉日給你和言兒辦婚禮。我與沈大人說好了,聘禮和嫁妝都由我來出,定讓你十里紅妝風光無限。至於什麼兄妹亂倫,且讓那些庸人說道去吧,咱們只管把咱們的小日子過起來。」
虞襄喜出望外,摟著老太太的脖頸撒嬌道,「老祖宗,還是你疼我。來日我一定幫你生一窩重孫子,咱們四世同堂熱熱鬧鬧的。你說好不好?」
老太太心裡那個甜啊,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一疊聲兒的說好。
虞思雨也笑了,偏偏眼角流下兩行眼淚。老太太見了很是心疼,忙摟著她安慰,「邵□澤那孩子有情義,我冷眼看著是個好的,等你大哥回來,咱就把你的婚事重新辦起來,比之前更盛大更熱鬧百倍。咱們全家借你的喜事好好沖沖晦氣。」
「嗯。」虞思雨連忙低頭擦淚。
卓氏回家後立即撇開沈妙琪前去找虞俊偉。二人之前見貴人對虞妙琪有那麼點意思,這才擇定送她過去。如今被虞襄稍加提點才意識到虞妙琪此人究竟忘恩負義到了什麼地步。連養父養母養兄、嫡兄嫡姐嫡親祖母都能眼都不眨的或捨棄或暗害,她那心簡直是石頭做的,無論如何都捂不熱。
眼下她正當落魄,自然溫婉乖順,等她得勢,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插入一刀。
「在蜀地待久了,我也是被那些辛苦勞作損了腦子,竟會想著把她送過去。」虞俊偉看著自己長滿老繭的手歎息。當了六七年苦役,他連竟連觀人之術都忘了。
「那咱們再另外選人吧。族裡沒有比她更秀美的,咱們就去外邊兒找,亦或從旁系過繼一個資質上佳的幼童養幾年。你若是官復原職,貴人需倚重你的地方多著呢,就算你不提,他自個兒也會張口。反正貴人還年輕,不急在這一時。」卓氏臉上隱現倨傲之色。
虞俊偉乃是庶子,憑自己的能力參加科舉走上仕途,年僅三十就官拜吏部尚書,能力自是毋庸置疑。若非他為人太過自負又貪心不足,也不會被人拉下來。為了穩固皇位,新帝少不得要把各家權貴的女兒納幾個進宮,吏部尚書如此重要的位置自然能分一杯羹。
虞俊偉想著等自己成了國丈,旁人再要扳倒他就難了,且對林氏存了利用之心,這才捏著鼻子接那母女兩進門,如今有了新的考量,便覺得十分膈應,於是說道,「老東西好像已經把林氏休了吧?那咱們虞家可沒義務養著她。等貴人事成,你便把她們遠遠打發走。」
「我省的。」卓氏點頭,匆匆下去物色長相秀美的幼女。
虞妙琪聽聞卓氏招了族人來見,且個個都帶著自家女兒,年齡均在十一二歲之間,哪還想不明白她打的是什麼主意,氣得眼睛都紅了。然而貴人千交代萬叮囑,讓她在大業得成之前萬莫與他相見,她只得咬牙忍耐,心裡存的不過是貴人還惦記自己那點念想。
虞品言在時,她覺得自己很卑微。虞品言沒了,她發現自己簡直卑微到了塵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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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她一樣心緒難平的還有孫夫人,聽了冰人回稟,她才想起虞襄頭上還頂著司農鄉君的封號,頓時嚇的冷汗淋漓。
「母親急什麼,太子已被圈禁,皇后幽閉坤寧宮拒不見客。他兩個自身尚且難保,哪裡會去管沈家的閒事。讓她去,且看看她能折騰出什麼花兒來。我就喜歡這樣烈性的女子,玩起來夠味。」孫明傑舔了舔指腹,似女子一般陰柔的面容含著幾分狠戾之氣。
孫夫人聽了果然大感安心,嗤笑道,「我兒說的是。她去求皇后娘娘,我也去求小姑子。小姑子深受帝寵,且懷著龍嗣,難不成還壓不過一個即將被廢的皇后?」
原來孫大人還有一位年方十六的嫡親妹妹,去年大選時入的宮,因容貌過人很快就侍了寢,至如今已有七八月身孕,懷的正是成康帝的么兒,因此十分受成康帝寵愛,月前連升幾級,從小小的從五品良媛擢升為正一品妃子。這也是孫夫人敢如此猖狂的原因。
母子二人瞞著孫大人議定明日進宮之事,意欲從孫妃那裡要一道賜婚旨意。當然他們膽子再大也不敢納鄉君為妾,卻是打著虐死虞襄再另娶貴女的主意。
翌日,虞襄在宮門口等到孫夫人的時候並不感到意外。二人入宮後便分道揚鑣,一個去見孫妃,一個去見皇后。
「你終於回來了,易風可還安好?本宮和陛下就等著他歸京了。」皇后見了虞襄很是高興,拉著她的手詢問。她對虞襄如何找到虞品言的經過並不好奇。有苦海大師引路,便仿佛沒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見左右無人,只有深得皇后信任的宋嬤嬤站在角落,虞襄才低聲開口,「哥哥很好,想來明日就能抵京。」
「好好好。」皇后舒心的笑了,旋即又沉下臉問道,「聽宋嬤嬤說孫家意欲納你為妾?」
「正是。」虞襄點頭。
「本宮記得她那兒子如今在吏部任職,不過一個從六品的員外郎,也敢納堂堂鄉君為妾,當真好大的臉面!孫婦呢?把她叫來!本宮要當面問問她意欲將皇上親封的鄉君置於何地。」皇后眼中隱有怒火。
「回娘娘,她去覲見孫妃了。」虞襄直言道。
皇后眼中的怒火瞬間噴薄而出,沉聲道,「好啊,入宮不先來拜見本宮,反倒去見孫妃,他們這是以為太子倒了,本宮也會被廢,便不把本宮放在眼裡了。」
皇后這幾月著實受了許多煎熬。兒子莫名其妙被圈禁了,朝堂上處處是廢太子的聲音,連兩個小皇孫亦被要求貶為庶人,若非虞品言大勝西夷令成康帝實在太過高興,忍不住向皇后吐露了實情,她此時還蒙在鼓裡夾著尾巴做人。
明日虞品言就要進京,她哪裡還忍的,冷笑道,「遣人去傳懿旨,就說孫妃不懂規矩,命她去佛堂面壁自省,不跪滿十二個時辰不許起來。」
宋嬤嬤遲疑道,「可是娘娘,孫妃已懷有八個月身孕,尋常人跪十二個時辰都受不了,她一個孕婦,弄不好會……」
「你只管去,旁的不用多管。」皇后不耐煩的揮手。孫妃懷了龍種沒錯,這孩子卻並非傳言那般受成康帝待見。原來孫妃自小學醫,很有一手探脈的本事。成康帝選秀之時曾虛扶她一把,便被她探了脈去,竟得知他罹患重症壽數將盡之事。
她入宮只為博一個錦繡前程,可不是為了殉葬,於是弄了些助興之藥讓成康帝喝下,幾番糾纏便懷上了。若非如此,成康帝那樣的病體如何能行人事?她原本想著有了孩子就不用殉葬,若誕下皇子,今後便隨他出宮過活。
哪知她無意中將此事透給了孫氏,孫氏心慌之下又透給了兒子。孫明傑頭腦聰敏,立即就察覺這是一個政治投資的大好機會,一來二去便與四皇子搭上了。自此,孫妃為了自己的性命和孩子的將來,不得不為四皇子傳遞內宮消息。
成康帝查了徐院正,發現他沒有嫌疑之後便將目光放在了後宮嬪妃身上。能在他如此虛弱之下還意外懷孕的孫妃便如夜之螢火,無處可藏。
如今虞品言就要回來了,成康帝很快就會清洗朝堂,孫妃肚子裡的孩子自然留不得了。她懷的畢竟是龍子,生下來也不能再摔死不是?皇后忍耐了許久,正想著該如何處置孫妃,虞襄就遞了一把刀過來,真真是合了她心意。此次不但能除掉一個後患,還能震懾不安分的妃嬪,也算是一舉數得。
後宮這些陰私,皇后自然不會告訴虞襄。虞襄見她一下手就把大人小孩一塊兒算計進去,且還不遮不掩正大光明,腦子稍微一轉就知曉以皇后的沉穩不會如此魯莽行事,必定是孫妃踩中了她,甚或是成康帝的底線。皇后既然敢做,必定不怕成康帝問責。
她今日進宮本就為了給孫家一個難忘的教訓,雖然這教訓有些過了,卻也不會傻到去求情。正所謂一飲一啄皆為前定,孫家自個兒造了孽,卻是怪不到她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