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桐景殿內

玄乙含笑迎上去,聲音甜美:「我見師兄們相談甚歡,便不敢打擾。古庭師兄,夫蘿師姐,有禮了。」

這兩位天神果然是扶蒼那一掛的,愛理不理地點點頭,看也沒看她一眼。

太堯淺淺一笑:「原來你認得?我正準備介紹。」

玄乙頷首:「怎麼說我也是先生的座下弟子了,師兄們的身份自然要瞭解,畢竟日後大家皆為同僚,以誠相待才是。」

「公主此話,古庭不敢苟同。」

古庭神君忽然正了神色,轉過身來。他身量中等,一襲簡樸的青袍乾淨而磊落。與時下興起的隨性風潮不同,他的長髮一絲不苟地全部束起,顯得略微死板了些,然而站姿挺拔軒昂,舉手投足間自有一派儒雅中正之勢,本是個讓人一看就心生親近之意的模樣,可惜如今他面帶排斥,頗有些嚴厲地望著玄乙。

「我花皇姚氏與燭陰氏素無恩怨,然而公主先將帕子丟入雲池,後試圖染指婆娑牡丹,如此玩笑倒也罷了,你為何又對扶蒼出言不遜?狂言中傷在先,殿前挑釁在後,如此氣勢凌人,不見半點神族風範,今日你談及以誠相待,不覺得慚愧麼?」

玄乙搖了搖頭:「不覺得。」

「荒唐!」古庭眉頭緊皺,「即便先生已收你為弟子,我還是以為燭陰氏公主只怕與明性殿脾性不投,公主說以誠相待,便不該以這般傲慢的舊面目對待同僚,若公主還是執意如此,大約要辜負鍾山帝君一塊至寶龍鱗。」

喔,意思是說如果大家都不喜歡她,她就待不了幾天嗎?

「我已幫你選好院落。」古庭神君領著扶蒼轉身離開,「是個清雅的地方,你必然喜歡。」

他一走,殿內其他天神立即跟上,唯有太堯溫言詢問:「小師妹一起走嗎?」

玄乙含笑道:「諸位師兄請先行,玄乙隨後便到。」

據說因為白澤帝君信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天然之道,故而萬神群殿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座殿宇正合了三之數。

更精妙的是,這三萬多殿宇內,各自的小殿建築也暗合三之數,譬如白澤帝君的明性殿,便有三百院。如此多的院落,座下弟子自然可以隨意挑選喜愛的庭院使用。

玄乙一路跟著引路仙童走過了起碼十座看起來相當不錯的庭院,見仙童絲毫沒有停下的打算,她便開口問道:「仙童,院落莫非不是弟子自己挑選?」

引路仙童有些為難:「公主,帝君前日特意交代了我等,公主的庭院由帝君指定,想來帝君是有他的安排的。」

只有她?

玄乙不再說話,安靜地跟在他身後,沿著開滿紫陽花的碎石路前行。

倒是引路仙童嘰嘰呱呱地停不下來了:「公主的院落在西北的方向,叫桐景殿,是個清淨的地方,公主待久了一定會喜歡的。」

桐景殿,被滅族的桐山一族曾經的主殿名。白澤帝君是故意的麼?玄乙的雙眸微微瞇起。

引路仙童渾然不覺,還在興奮地說著:「昔年望舒神女還是帝君座下弟子時,便一直想要這座院落,就因為它特別清淨,帝君卻始終沒捨得叫她住在這裡呢!」

好罷,或許真是個好地方,桐景殿一聽就是個氣派的名字,怎麼說也該有個真正的「宮殿」,配上花園水池桐樹林才對。

所以,當引路仙童推開院門後,玄乙被裡面的景象驚呆了。

這是一座小的不能再小的……瓦房?兩間半舊不新的破瓦房,滿地枯黃的乾草,東邊種了一株細細的桐樹,西邊幾畦垂頭喪氣的野花,她家最下等的神僕也沒住過這種地方。

望舒神女想住這裡?騙鬼麼?

引路仙童見她一言不發推開屋門,急忙邁開小短腿跟上,興致勃勃地介紹:「公主,這間是書房,臥房是隔壁那間。每日的飯食由我等按時供應,公主不必擔心。每日帝君自辰時開始授課,未時結束,在正西的合德殿,公主沿著紫陽花一直走,很快就可以看見。若是公主覺得疲憊想要散心,只要帝君不授課,您可以隨意出入明性殿,也可以去南面的花園,帝君的弟子們都喜歡在那裡休憩漫談,公主也一定會喜歡的……」

話沒說完,便見玄乙摸了摸半舊的桌椅,又摸了摸簡陋的月窗,最後望向沒放幾本書的缺角書架,她的眼眶慢慢紅了。

引路仙童頓時有些慌,急道:「公主?您莫不是想家了?這裡……您住習慣一定會喜歡的!」

玄乙含淚凝望他:「……有吃的嗎?我想要新炒的九九歸元茶,茶葉要一寸長的那種。還要瑪瑙白玉糕,餡裡面不要有豆皮那種。」

……原來是餓了!要求還這麼高!

善良的仙童立即出去為高貴的燭陰氏公主覓食,好不容易湊齊了她要的吃食,回到院落,這回輪到他被驚呆了。

古樸簡陋的院落整個兒被埋在極厚的冰雪下,丰姿綽約的燭陰氏公主在冰層上重新建了兩間嶄新氣派的寒冰殿,正氣定神閒地坐在冰椅上用白雪捏出一朵花。

見著仙童發綠的臉,她淺淺一笑,將那朵雪捏出的花輕輕放在他胸前的小口袋裡:「謝謝,這個給你玩罷。」

公主吐氣如蘭。

仙童有些慌亂:「公主……你這樣……這樣可不行……」

她怎麼能擅自把明性殿的三百院之一改成這種模樣!

玄乙神色無辜:「我加了一點冰雪,不可以嗎?」

這是加了「一點」冰雪嗎?!

「帝君見著了,怕是要怪罪公主。」仙童把白澤帝君搬出來嚇唬她。

「等先生怪罪了,我再換回來。」

玄乙悠然倒了一杯茶,輕啜一口,好茶好茶,果然是一寸長新炒的九九歸元茶。又咬一口瑪瑙白玉糕,好香好軟,確實是地道的沒有豆皮的瑪瑙白玉糕。

一口茶,一口糕,再環顧四周,漫天冰雪世界,玄乙忽然覺得出來拜個先生是件挺愉快的事。

「對了,桐景殿的名字我不喜歡。」她想起什麼似的,望向掛在冰雪殿門上的匾額,「我換了個名字,今天起這座院落就叫冰雪殿了。」

仙童唉聲歎氣地跺腳,絞盡腦汁還想勸,忽覺腳下冰面一陣劇烈的震顫,晃得他險些摔個倒栽蔥,緊跟著卻見一道明亮的火光自冰層下激射而出,硬生生將極厚的冰層破開個巨大的洞。

火光拔高數丈後,又緩緩落回冰面,收攏成一個人影,一個輕輕的吁氣聲響起,是個陌生男子的聲音:「誰將這裡冰封了?險些悶壞我。」

這聲音十分好聽,柔軟而且溫暖,像天寒地凍時,一碗熱乎乎的甜蜜濃香的紅豆桂花酒釀圓子。

說罷,火光化作的神君轉過身來,好奇地望著周圍的冰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