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孤獨可恥

自玄乙受傷不能走路,白澤帝君便吩咐了弟子們每日輪流接送她上下課,比起成天說教的古庭,只會微笑寒暄的太堯,還有那些言語乏味的師兄們,果然還是少夷更叫她愉快點。

少夷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忽然發覺了什麼似的,朝冰桌下一看,卻見一坨十全大補湯凍成了冰塊黏在桌面下。

「這是?」他抬頭看看她。

玄乙面不改色:「是古庭師兄和芷兮師姐的心意,少夷師兄小心點,莫要弄壞了。」

少夷啞然失笑:「你將他們的心意凍成冰坨?」

小心翼翼守在一旁的仙童像發現了什麼巨大秘密一般,大叫一聲:「啊!十全大補湯!」

玄乙朝他笑了笑,目光有些陰森:「仙童,怎麼辦,我的秘密被你看到了。」

小仙童駭然連退數步,結結巴巴:「你、你你要怎麼樣……」

玄乙細細打量他的眉毛鼻子眼睛,看的特別認真,還殺氣騰騰的:「我數三下,你還不走,我便要把你舌頭割了,省的你到處亂說。一,二……」

小仙童「哇」一聲大哭起來,扭頭便跑,一路哭喊著跑出了冰雪殿。

玄乙笑得髮上金環都鬆了,一面用手扶好,一面轉過身,卻見少夷輕輕在冰塊上撫了一把,不過眨眼工夫,十全大補湯的冰坨被燒成了黑灰,一片片落在雪地上。

「我幫你消滅罪證。」他朝她俏皮地擠眼。

玄乙托了一粒自己不愛吃的百草薄荷糕,恭敬地遞給他:「多謝少夷師兄。」

他似乎全然沒發現,接過來塞嘴裡,一面隨意問:「你的傷如何了?還在流血嗎?」

「好多了。」她答的十分敷衍,將手上的碎屑輕輕撣掉。

少夷笑著起身將她打橫抱起,慢吞吞朝合德殿走去,悠然道:「應當好得更快才對。」

玄乙不禁愣了一瞬,老實說,她的傷勢確實癒合的比想像中快許多,齊南說要三十年才能痊癒,可現在才過了三個月,傷口已經開始長出新皮肉,隱隱有徹底痊癒的趨勢。這幾乎是個不可能的奇跡。

「為什麼?」她望了他一眼,問道。

少夷偏頭想了想:「因為古庭師兄和芷兮師姐那麼多心意被你吃下去了呀。」

那個湯有用才見鬼了。玄乙倚在他胸前,又開始用白雪捏花兒。

和太堯身上的墨香不同,和古庭身上的青草花香氣也不同,少夷身上帶著一股香甜的美味的氣息,以至於她懷疑他往袖子裡裝了糕點。

玄乙抓起他的袖子往裡面瞄了瞄,空空如也,登時大為失望。

「你這個小泥鰍,真重,還喜歡亂動。」少夷一面走一面輕輕抱怨,將她朝上托了托。

又說她重,這次玄乙眼皮也不抬,淡道:「少夷師兄柔脆了些,須得考慮強身健體了。」

少夷第二次被她指責「柔脆」,頓時啼笑皆非:「你這張嘴啊,真是。」

玄乙還是不理他,低頭捏著花兒。

她兩隻腳掛在他胳膊旁,纖細而小巧,裙擺上晚霞色的茶花搖曳款擺,蓬鬆長髮間點綴的金環閃閃發光,瑩潤似玉瓷的臉頰,不需施一絲粉黛,自有一段鮮艷顏色。

真是賞心悅目,可惜他無心去釣這尾燭陰氏的小泥鰍。

少夷惋惜地吁了口氣,忽聞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啼鳴聲,很快一隻通體碧藍的小巧翠鳥撲簌簌飛過來,輕盈柔順地繞著他唱歌。它細瘦的腿上栓了一枚銅圈,裡面是一張折了不知多少層的薄軟白綢。

剛把它抽出,白綢便像流水般展開,其上色彩絢麗,竟畫了一個鴻衣羽裳的神女,雲鬢霧鬟,極盡妖嬈。

畫下還有一行字跡優美的小詩:「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少夷盯著畫中神女看了許久,幽幽歎道:「可惜東海太遠了,還有些膩味。」

「是那個艷冠群芳的東海龍神大公主嗎?」玄乙好奇地問。

少夷促狹一笑,將白綢收進懷內:「上回叫你去看,你不看,這會兒可不能給你看了。」

想不到他居然真拿下了東海龍神的大公主。

玄乙難得露出敬佩的神情,誠心誠意地開口:「少夷師兄,你真厲害。」

夫蘿和延霞為了他鬧得一塌糊塗,一個被退了婚約,一個黯然下界了卻因緣,他卻在下界找女妖風流快活,不但如此,連東海的大公主都為他神魂顛倒。

三個字:了不得。

少夷笑得雙眼瞇起,柔聲道:「我就當你在誇我,小泥鰍謬讚。」

說罷他將她輕輕放在蒲團上,合德殿到了,他四處看了一圈,忽然奇道:「扶蒼師弟怎的不在?」

玄乙茫然搖頭,自顧自翻開冊子。

她不知道扶蒼具體在做什麼,一直不來聽課,聽古庭他們說,好像是這次下界讓他劍道上有什麼突破,所以請了休假一段時間。他不在那真是太好了,這一個多月她不曉得有多快活。

很快白澤帝君便來了,之前沒聽他講課,玄乙還有點期待,自聽了他的課之後,她只覺昏昏欲睡。

自始至終他就是把那本冊子上的東西翻過來倒過去地念,簡直枯燥至極。不用說,他肯定是故意的,等弟子們的忍耐到了極限,他再拋出「完成功課」的美名,叫他們心甘情願替他跑腿當苦力。

她現在就覺得寧可當苦力,那還比較有意思點。

玄乙用袖子壓下一個呵欠,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合德殿裡的弟子們顯然大多數都和她一樣昏昏欲睡,只有太堯芷兮古庭幾個一如既往認真聽課,少夷……少夷低頭不停寫著什麼。

他會這麼用功?

玄乙悄悄伸長脖子,朝他的矮几上瞄了一眼——他竟然是在畫畫,白紙上的白描美人已經輪廓分明,額間墜寶珠,廣袖長衣,正倚在高樓上手拈桃花做惆悵狀。

原來他畫的是他自己。

少夷緩緩勾勒出最後一片桃花花瓣,將毛筆放下,並不抬頭,輕道:「小泥鰍,畫的像嗎?」

何止是像,簡直把他那股傷春悲秋的做作風情彰顯得惟妙惟肖。

玄乙頷首:「像。」

少夷苦惱地蹙起眉頭:「寫什麼好呢?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玄乙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

少夷一面寫字,一面慢悠悠地說道:「莫笑,你也有這一天。天地分陰陽,絲蘿附喬木,大好時光那麼長,誰會真喜歡孤零零的?指不定你到時候還要肉麻一萬倍。嗯,以小泥鰍的美貌,再長大些,裙下之臣怕是如過江之鯽,到了那會兒,看你還笑不笑。」

玄乙將毛筆在手裡轉來轉去,情不自禁想像無數神君拜在自己腳下的模樣,什麼古庭啊太堯啊扶蒼啊少夷啊都跪在腿旁,抱著大腿求她笑上一笑。

結果她笑得更響了。

白澤帝君唸書的聲音驟然停下,此舉驚動了昏昏欲睡的弟子們,大家都把目光投向玄乙。

「何故發笑?」白澤帝君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