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宣玉陽府位於極西之地的中曲山腳下,與傳說中的離恨海相隔不到百里。
歷代朱宣帝君都喜好講究排場,當年離恨海尚未成為禁地時,多少神族對玉陽府的好地段艷羨眼紅,誰知變故陡生,好地段一夜之間變成了禁地,愛面子的朱宣帝君們又不肯搬家,離恨海年年擴張,他們也只得把玉陽府往後面遷移,直到如今已遷了千里,中曲山腳下往西延伸處,依稀猶可見曾經朱宣玉陽府的輝煌痕跡。
午時差二刻,朱宣玉陽府前已是熱鬧非凡,賓客往來不絕,無數朵碗大金花墜個不停,玉陽府格局開闊,朱宣帝君更喜硃砂塗牆,彩瓦為頂,高樓萬丈拔地而起,另有一番華美繁榮的景象。
沿途從正門走白玉大道,兩旁無數妖嬈女仙婆娑起舞,流雲星沙亂滾,更兼五步一樓,十步一閣,每一座高樓頂都以斗大的至陽明珠點綴,或雕成蓮花狀,或刻成諸般花鳥魚蟲,青天白日下,明珠光輝幽藍,極盡奢華之能事。
白澤帝君的弟子們幾乎個個都是身份高貴,卻也極少見到這般景象,除了古庭與扶蒼曾來過,顯得淡定些,其他弟子幾乎都在目瞪口呆,連玄乙都看的有些發怔——比起朱宣玉陽府,明性殿三百院根本就是個破爛。
繞過一幢水晶閣,眼前豁然開朗,一方巨大的青玉堆砌成的高台橫在對面,其上寶光流肆,祥雲萬朵,無數水晶架整齊排列,架上所封多是歷代朱宣帝君收集的各種寶貝,從三十三天之上的珍稀丹藥,到上古諸神遺留的法寶,甚至昔年素女遺落三生石畔的綰髮玉珠、玄女當日見上古天帝時披的玄狐之裘之類層出不窮,看的諸弟子眼花繚亂,同時也暗暗鬆了口氣:還好,本來以為這位朱宣帝君收集的寶貝都是什麼頭髮指甲,看樣子他比自家先生還是要正常許多。
青玉台下有許多神官隨侍遞送茶水,見玄乙腿腳不便,被扶蒼背在背上,早有神官送上一張騰空軟椅,言道:「此椅可以神力驅使,公主行動更方便。」
隨後又有女仙上前用黑紗替玄乙蒙上雙眼,恭聲道:「公主雙目受不得光亮,以此紗遮眼便無事。」
連她是燭陰氏的公主,雙眼不喜強光的習性都知道,這位朱宣帝君好生細心周到。
玄乙坐上軟椅,昂著頭從扶蒼面前刺溜溜飛了過去,隨心所欲轉了個圈,再把折磨多時的傷口癢處大抓特抓一通,霎時間神清氣爽,通體愉悅——看看別人朱宣帝君出手多大方!白澤帝君枉負盛名,小氣得要命。
天神府內都有限制,不允許騰雲御風乃至坐騎飛行,弟子們用兩條腿走,她用軟椅飛,反倒比他們快上許多,一下便飛過了青玉台。
她對青玉台上陳列的各種寶貝興趣不大,因見東邊不遠處有一座通體用碧琉璃打造的八角玲瓏塔,看起來十分別緻巧妙,她不由湊到近前,仰頭細細觀摩。
來之前便聽說有一枚蚩尤大君的指甲被鎮在碧琉璃塔內,看這座塔以兩儀八卦為形,內裡隱隱有磅礡神力流動,一定就是那座塔了。
玄乙手腕一轉,一團白雪出現在掌心,細細按照碧琉璃塔的模樣開始揉捏,方捏了個雛形,肩上忽然被輕輕一拍,古庭笑道:「你這小鬼可別亂跑,小心迷路。」
玄乙四處看了看,卻見他孤零零地,不由奇道:「芷兮師姐和扶蒼師兄呢?你們不是時常廝混一處麼?」
廝混?古庭不知好氣還是好笑:「芷兮師姐正給三千字見聞錄打腹稿,扶蒼被太子長琴拉著說話,我隨處逛逛。」
獨自隨處逛逛不大像這位古庭神君的習性,他看著古板,其實最喜歡呼朋喚友。玄乙扭頭朝後張望,果然見弟子們都鬧哄哄跟少夷在一處,因為他身邊總有年輕美貌的神女圍繞,這才來了一會兒,就有四五個小神女和他坐在一塊兒有說有笑了。
她心下瞭然,也不點破,繼續捏手裡的白雪琉璃塔。
「古庭師弟!」芷兮從青玉台上跑了下來,急急喚他,這位標準好弟子正一臉苦思,「那三千字見聞錄你可有構思好?是著重寫寶物還是寫玉陽府之景?」
古庭似是對她這般用功也有些無奈,正欲應聲,卻見一旁路過的幾位神君頻頻回頭朝這裡張望,目光並不怎麼客氣,好像帶了些嘲諷,甚至還有點同情。
他忍不住開口:「諸位,請問有什麼事?」
那幾個神君只是笑,其中一個揶揄道:「沒什麼,得罪了。」
說罷他們轉身離去,一面走一面還在低語,古庭隱約聽見「婚約取消」、「這個就是古庭」、「未婚妻和其他神君跑走」之類的話,只覺心裡一沉,藏在袖中的手開始止不住地發抖。
芷兮緊緊皺眉:「你們幾個,背後說閒話,實在太難看!」
幾個天神不由停下腳步,互相看了一眼,跟著笑道:「那就抱歉了,聽說諸位是白澤帝君的弟子,白澤帝君久負盛名,弟子果然個個出類拔萃,我等不敢望其項背,慚愧慚愧。」
雖是道歉,可話裡的嘲諷之意連白癡也能聽出來,芷兮目中閃過一絲怒意,冷道:「我看諸位的模樣,想必也是某位帝君的弟子,承蒙諸位謬讚,出類拔萃不敢說,我等比諸位更懂禮儀之道,倒是可以斷言!」
幾位年輕的神君登時惱了,其中一位冷笑起來:「你還真是大言不慚,禮儀之道?給古庭神君戴了綠帽的神君是你們的同窗,他那個跟其他神君偷情的未婚妻也是你們的同窗,怎麼,許你們做,不許我們說?白澤帝君收弟子如此嚴苛,依我看,收來的弟子倒也不怎麼樣!少把架子端那麼高!」
芷兮怒不可遏,偏又想不出什麼犀利的言辭回擊,急的珠淚在眼眶中打轉,她不肯在這些傢伙面前示弱,只咬牙死死忍住。
玄乙綿軟輕柔的聲音忽然響起:「諸位對白澤帝君弟子的事如此瞭如指掌,莫非是因妒生恨?」
那言辭十分犀利的神君冷道:「因妒生恨?可笑!我們的先生既沒像白澤帝君那樣怪癖眾多,我的同窗也沒你們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有什麼可妒恨的。」
玄乙上下打量他們一番,面上現出一絲笑:「怕是你們想,也找不到這麼沒眼光的神女。」
「你!」幾位神君立時大怒。
玄乙驅使軟椅朝後飄了幾尺,用長袖摀住鼻子,輕道:「別靠過來,就站在那邊,咱們慢慢說話。」
她高高在上的傲慢與刻薄激怒了他們幾個,那神君怒道:「我只問你,我方纔所言可有一句謬誤?你有本事能說出我們的不是,也算你厲害!」
玄乙把手中的八角塔雛形轉來轉去,道:「天上地下從來也不缺各種傳聞,而能叫你們津津樂道口沫橫飛的,都是些著名神族。我確實不知道你們這些小神有什麼不是,即便有,我也不大感興趣。」
年輕的神君們氣得渾身發抖,玄乙友好地笑了笑,慢悠悠開口:「或者你們說一說,我看能不能解悶?」
這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小神女,說話如此誅心,態度如此傲慢,非得叫她丟個臉才行!
一位神君動作奇快,在芷兮的驚叫聲中,上前便要將玄乙從軟椅上掀翻下去。
誰知喉頭忽然一涼,一根嵌了碧藍寶石的劍柄不知何時竟輕輕抵在了他喉嚨上,劍柄被一隻修長的手握著,順著雪白的袖子往上看,是一雙清冷幽黑的眼。劍並沒有出鞘,卻比出鞘更讓他心驚膽戰。
「你長了這樣長的舌頭,想必礙事的很。」
扶蒼用劍柄輕輕抵在那位神君的喉頭,垂睫定定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