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太山之頂

這下不單玄乙,連陷入興奮不可自拔的齊南都怔住。

「這麼快就回天北?」玄乙喃喃,「那個玄冥帝君有什麼好,天北還那麼遠,要麼你再多待幾年再去嘛。」

齊南亦勸道:「小龍君才回來三天,不如多住幾天陪陪公主也好。」

小龍君不在鍾山,公主臉上的笑都少了好多,夫人隕滅後,帝君終日鎖在長生殿不問外事,儘管自己用盡心力關照他們兩個孩子,終究不能替代父母,巨大的被冰封的鍾山,只有他們兄妹兩個相依為命似的。三百年了無音訊,才見面他又說走就走,公主必然要鬱鬱寡歡好幾日。

清晏淡淡一笑,將玄乙的腦袋揉了揉:「我一夢千年被離恨海墜落中斷,再不回去,這些日子的修行便白費了,相聚的日子以後總有的是,不急這幾天。待白澤帝君將近日雜事處理完畢後,你也該回去繼續聽課,好生修行,即便不學拳腳劍道,術法總得認真學學,再被欺負也好還手。」

玄乙抱著他的胳膊仰頭看了半日,終於慢慢放開,低聲道:「一夢千年……那我要一千年之後才能再見到你了?」

清晏輕道:「千年不過是個籠統說法,興許只要幾百年,興許也有數千年。你可以時常給我寫信,這次我醒後必然每一封都仔細看。」

玄乙盯著他:「好,那我一定時常給你寫信。你……明天、不,後天再走好不好?」

清晏搖頭:「我馬上就走,方纔已叫神僕在山門處備好長車,趕去天北還要一天,再遲真的於修行有損,先生也要責罵了。」

玄乙垂下頭,停了半晌,道:「那我送你去山門。」

清晏反倒笑了一聲:「又不是見不到,精神點,別把齊南慪哭了,他的臉還沒消腫呢。」

齊南本來已經含了兩包眼淚,被他這樣一說反而不好意思哭了,趕緊偷偷揉揉眼睛,勉強笑道:「走罷,我們送小龍君去山門。」

他沒有通知鍾山帝君,清晏必然也不會喜歡他提到帝君,他們父子倆的關係如今形同陌路。

上車前,見玄乙還是神色陰鬱,清晏便道:「你才多大,相隔幾千年就覺得一輩子似的,不過彈指瞬間而已,莫要再板著臉。」

玄乙面上終於露出一絲笑:「你也知道我年紀小,我就是捨不得。」

清晏苦笑搖頭,忽又想起什麼,猶豫了一下,慎重道:「別和那個青陽氏少夷走太近,最好連話也不說。」

玄乙笑得更深:「你還真會亂想,這點心力還是省省罷。」

清晏眉梢一揚:「也是,我竟擔心你被騙,你不使詐便算好的了。跟你鬥氣的那個扶蒼神君,等我回來了再幫你揍他一頓出氣,我不回來你只管跟他胡攪蠻纏便是,有大哥罩著你,不怕。」

玄乙「嗤」一聲笑出來:「你說的啊。」

「嗯,我說的。」

儘管是怕公主寂寞所以才叫她跟扶蒼鬥氣,但小龍君這個樣子豈不是把公主教的更壞?齊南歎著氣目送長車遠去,低頭看看玄乙,她眼裡有一絲淚花,可是一倏忽間又消失了,只餘一層清鬱。

她那絲眼淚真要流出來興許倒好些。

齊南柔聲安慰:「公主,小龍君說的沒錯,你年紀小,覺得幾千年很長,其實真的一下就過去了,以後還有一夢萬年的境界呢,習慣就好。」

玄乙眨了眨眼睛,一夢萬年,她現在就希望可以一夢萬年,醒來後誰也不會離開她了。

*

午時前,太山頂又落了一場細雨,長而曲折的楠木迴廊上濕痕斑斑,遠處的澄江湖籠罩在薄紗般的霧氣中,偶有金色巨大的鯉魚躍過霧氣,長尾帶動一串清澈的水珠,漣漪蕩漾。

湖邊大道上的淡月小榭內,一盞盞白石小案已被整齊放好。這座淡月小榭以萬年松築就,細而長,頂上鋪滿碧綠松針,地下嵌了細碎的天河星屑,猶如湖畔一輪幽綠之月。小榭四面開闊,連輕紗也不墜,只在各角掛了幾枚銅鈴,此時偶有微風拂過湖面,水霧瀰漫,遠山薄綠,鈴聲清脆,有別於朱宣玉陽府奢華到了極致的景象,如此簡而雅,又是另一種別樣舒適。

此時青帝邀請的賓客已來了七七八八,扶蒼劍道覺醒,說重不重,說輕不輕,青帝又素來不愛鋪張排場,這次只請了扶蒼的同窗,並自己平時裡私交甚好的幾位好友,原本要請白澤帝君,奈何離恨海之事使得神界五行陰陽流動都受到影響,這位帝君忙得連明性殿都沒回,只得罷了。

離午時還有些時刻,但與青帝來往者也多為清雅重禮之輩,白澤帝君的弟子們個個身份高貴,更是不會在這方面失了禮數,大多已到了,淡月小榭內笑語陣陣,比起當日玉陽府的喧囂熱鬧,當真低調許多。

古庭因自幼便與扶蒼相識,太山他算是熟客,當下領著弟子們沿著湖畔緩緩繞一圈,一面介紹:「青帝宮在對面的山頂,這叫澄江湖,上代青帝在其中養了兩條金鯉魚,到今年應當比尋常的龍神還要大了。這邊岔路過去是花園,裡面有兩畦仙華杏樹是扶蒼五千歲時親手種下的,前年杏花開,至今還未凋謝。再過去是楠木迴廊,客房雅間都在那邊……」

正說著,只聽扶蒼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古庭。」

哎呀,今天的主角來了!眾弟子紛紛回身行禮,一面道喜,扶蒼今日罕見地沒穿白衣,反而套了一件藏青色長衣,頭戴玉冠,立在煙波浩渺的澄江湖畔,整座山水的顏色彷彿都被壓了下去。

他含笑一一還禮,古庭不由打趣他:「平時在明性殿跟冰雪堆出來似的,今天倒成翩翩佳公子了。」

扶蒼笑道:「既是做東,自然不能失禮,淡月小榭如今酒水應當備齊,諸位師兄何不移步,容我敬上一杯薄酒,以謝厚愛。」

芷兮實在忍不住低低笑出聲,輕道:「我好不習慣這樣的扶蒼師弟。」說的太堯也跟著笑了。

芷兮自己笑了一陣,忽又發現胸膛裡那顆心居然穩穩地,絲毫沒有顫動,若在以前,她見著扶蒼有別於平時的裝扮,必然要芳心大亂小鹿亂撞,今日卻不知怎麼了,心思全然不在他身上。

及至回到淡月小榭,她近乎本能地四處張望,望見坐在角落裡捏著銅鈴欣賞的淺紫色身影,她的心便突然被一隻小手搖了搖。

不可以過去!她在心底嚴厲地警告自己,尋了一張遠離少夷的白石小案,端坐下來,靜靜聽同窗們說笑。

扶蒼正往十幾枚綠凍石酒杯中斟滿羅浮春酒,忽聞禮官唱道:「鍾山龍神燭陰氏公主玄乙,神官齊南到——」

他的手腕微微一顫,羅浮春灑了幾滴在案上,他即刻用指尖擦去,放下酒壺,起身與青帝一同迎向小榭外,片刻後,便見神官領著玄乙和齊南沿著湖邊大道行來,她右腿的傷還沒好徹底,今日是自家中帶了一張籐制軟椅,款款飄動。

青帝對這位燭陰氏小公主向來只聽過傳聞,卻沒見過真人,因見她穿著珊瑚色的裙子,披帛如新雪,髮間金環熠熠生輝,到底年紀小,還有些稚嫩,然而清艷剔透,容姿鮮麗,將來必定是個難得的美人,心底便讚了一聲。

很快她便與神官行到近前,單足立起,優雅拜下行禮,聲音似夏夜涼風般輕柔:「青帝陛下,扶蒼師兄,燭陰氏玄乙有禮了。」

青帝眼角餘光瞥向扶蒼,這孩子睫毛低垂,面無表情一派正經,他不由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