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兮立在茂密的枝葉後,靜靜看著乙丙寅部的戰將行宮。
清光幽幽,乙丙寅部的外出巡邏戰將們來來回回,一如往昔地平靜,她也一如往昔地沒有見到少夷。眼看天色不早,她心中也不知是失落還是什麼別的。
他吻過她,不是挑逗風情的,而是溫和撫慰地,她無法忘掉那個吻,一面嚴厲地阻止自己再來找他,一面又不可抑制地沉湎下來。
當日商卯與胡申兩位大君忽然作祟,召集令符發向所有戰部,她自然也去了。去的時候她什麼也沒想,只滿心想要剿殺魔族,可她望見了燭陰氏的暴風雪。那是非常顯眼的燭陰氏獨有的術法,想不看都難。
然後,她就見到了少夷和玄乙。
他倆只說了幾句話,看上去全然不是自己想的那種親密,芷兮忽然之間又覺得,可能之前一切都是自己猜錯了。
少夷當然不會喜歡玄乙,是的,他怎會喜歡她?他待她分明與那些個鶯鶯燕燕沒什麼區別,與扶蒼的爭奪可能也只是為了賭上一口氣。少夷一向喜歡放縱在風花雪月間,可他待自己卻截然不同,甚至還那樣溫柔地吻了她,那是暗示麼?
芷兮不斷地為他和自己尋找合理的借口,她也知道這樣愚蠢極了,可她已陷進那片離恨海,無法脫身,把她再抓下去,讓她更加銷魂蝕骨,不要這樣折磨她。
她打聽到了少夷如今所在的乙丙寅部,每日做完剿殺魔族的任務,她都會下意識來這裡的戰將行宮附近看一眼,好像只有這樣做了,才能安心睡去。
但今天還是沒能見到他,芷兮暗暗歎了口氣,轉身正要走,忽聞風聲呼嘯,一道玄黑的身影落在了行宮前,她只覺呼吸都停了,下意識邁開腳步追過去,追了兩步又急忙停下——她說過絕不會糾纏,便必須要說到做到。
少夷懷裡似乎抱著誰,寬大的袖子將那具纖細的身體裹得嚴嚴實實,雙手仔細摟著,像抱一件易碎的瓷器般愛護小心。
那是誰?
芷兮情不自禁再度邁開腳步,慢慢地走過去,朝行宮侍衛亮出自己的腰牌,亦步亦趨地遠遠跟在少夷身後。
繞過鋪滿籐影的迴廊,少夷的腳步停在一座草木繁盛的庭院前,他沒有進去,反而回過頭,狹長濃黑的鳳目一下便捉住芷兮的身影。
這一次他既沒有笑,也沒有歎息,而是用一種十分料峭冰冷的目光看著她。
芷兮被他看得退了兩步,聲音發抖:「我、我沒有……我只是……想看一眼……」
他沒有給任何回應,轉身走進庭院,輕輕把門合上。進屋後他卻一路不停,一直走向後院,足尖在地上輕輕一踏,暗處立即傳來戰將神官的聲音:「鳳君,此地上下兩界上古通道已清理完畢。」
少夷微微頷首:「替我告假,我走後把通道恢復原樣。」
他環緊懷中神力耗盡仍在昏睡的身體,他這個被單獨留下者,執念與夙願可否被了卻,全看她的了。
芷兮在籐影瀰漫的迴廊中呆呆站了很久很久,來來往往的戰將們均好奇地看著她,也有那些風流倜儻者,見她雖脂粉不施,卻姿容明麗,不禁上前搭訕。
她厭惡地轉身避開,一步步往戰將行宮外走,頭重腳輕,胸膛裡的心臟突然變得特別沉,好像沉到了腳底。
少夷為什麼會對她露出那麼可怕的眼神?像是看著一隻面目含糊不清的螻蟻。
不該是這樣,他對她,至少該是有些特殊的。
此刻芷兮竟然有種盼著可以像延霞和扶蒼那樣靈性受損的自虐念頭,如果這樣的話,他會不會下界來替她了卻因緣?
可她的心好像比自己想像的要堅固許多,靈性一點也沒有受損的跡象。
剛才她看清了,少夷懷中緊緊抱著的那個身體應該是玄乙。袖子下露出的軟靴上十分愛美而別緻地嵌了數顆漆黑的寶石,排列成北斗七星的模樣,只有這愛美的小公主才會花心思把戰將裝也打扮一下。
少夷現在在做什麼?和玄乙談笑風生?曖昧調情?還是……顛鸞倒鳳?
他一次次給她希望,又一次次砸碎她所有的幻想,是她不知足?還是她太天真?天真有什麼不好?她有什麼不好?
她可以給他完整的一顆心,還有最乾淨的身體。她是白澤帝君的得意弟子,神界戰將家族的得力戰將。她知書達理,公正嚴明,一路靠著自己的勤奮與努力走到現在,為了接近喜歡的神君認真地追逐著。玄乙有什麼?靠著她顯赫的家世胡鬧?靠著她清艷嫵媚的容姿亂來?
曾經她寵玄乙,覺得這小公主有十分的可愛,可如今她把自己一路辛苦走來的所有自尊自傲都砸得徹底粉碎,她簡直嗤之以鼻,她到底哪裡比她好?
她竟然輸給這妄為任性的公主兩次,被她狠狠踩在腳底,不得翻身。
芷兮覺得自己最後一點堅持的清明理智要像頭髮絲一樣斷開了,她驟然轉身,快步往少夷的庭院走去。
她要當面問玄乙,到底對扶蒼是怎樣的,對少夷又是怎樣的。她看不下去這樣的事,這世間還有沒有公平可言了?
芷兮用力推開屋門,她就是要製造最大的聲響驚動他們,好叫少夷知道她不是那種吃了他的曖昧便甩手走掉的輕佻廉價神女,也好叫玄乙知道,她對她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可屋內空蕩蕩的,她從外間進到內間,來迴繞了好幾遍,始終沒見到少夷的身影,方才明明見到他抱著玄乙進來的。
芷兮推開後院的門,卻見後院立著幾個身穿玄黑神官服,衣擺上繡滿金色玄鳥的青陽氏戰將神官,她不由愣住,一時摸不著頭腦。
神官們見她擅自闖入後院,不禁都皺了皺眉頭,可鳳君一向風流,這神女怕是他周圍鶯鶯燕燕之一,他們當即垂首默然行禮。
芷兮呆了半日,喃喃道:「少夷呢?」
戰將神官淡道:「鳳君身體不適,告假回窮桑城了,待緩和過來便可下界,神女不必牽掛。」
說罷眾神官一一行禮告退,消失在暗處。
青陽氏還會身體不適?他是把玄乙帶回窮桑城罷?帶回去見他的父親母親?他們已到這種地步了?
芷兮還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她該去哪兒?難道再追去窮桑城?芷兮神女,你的自尊與傲氣呢?
她眼怔怔看著天邊一線晚霞的淒艷之紅,她真是個傻子,天上地下,最大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