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蒼!」
太子長琴大吃一驚,他居然用劍氣化龍去咬那燭陰氏的公主!多大仇怨?
即便他們有龍鱗,那可是純鈞啊!這一口夠嗆罷?
話音剛落,便見那條金龍化為無窮無盡的潮水,猶如一匹巨大而光滑的金色綢布,灌入巴蛇大君張開的巨口中,強行撐開獠牙使其不能合攏,白衣戰將身形一晃,急若流星般追入巴蛇腹中。
濃若漿糊的濁氣與毒霧瞬間將扶蒼的身體包裹住,舉步維艱。他念動真言,金龍立即矯健地遊走過來,盤旋在他身周,將濁氣毒霧震開,但見巴蛇腹內纍纍白骨浸泡在慘綠的毒液中,應當都是先前被他吞吃的凡人屍骨,襯著血紅的腔體,分外可怖詭異。
方纔被吸入巴蛇腹內的那些戰將都被毒液浸染,眼見是不能活,扶蒼來回疾飛無數圈,卻始終沒找到玄乙的蹤影,她是燭陰氏,再毒上一萬倍的毒對她也全無效用,不可能被這些毒液傷害。
可她在哪兒?她簡直像是一團白雪,融化在了巴蛇腹內。
洶湧的濁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陰寒之力忽然為他捕捉,扶蒼反身疾馳而去,卻見那塊沒有毒液的血紅腔體上落了大灘大灘的血,都已結成冰——燭陰氏的血,純鈞竟將她傷得這樣重。
他彎下腰,從結冰的血泊中撈起一塊巴掌大小漆黑的龍鱗。龍公主的龍鱗,血泊中不止一塊,粗粗一看不下五六片。
扶蒼將那些龍鱗握在手中,四處張望,果然不遠處又有一灘結了冰的血跡,其上同樣落了數片龍鱗。
他把所有的龍鱗全部撿起,沿著血跡一路追蹤,最後一灘血跡比前面的都大,足有十幾枚鱗片落在血中,還有一隻染了血跡金光燦燦的金環。
扶蒼極慢地撿起金環,一時間只覺腦中所有的喧囂瞬間變得死寂。
*
帶著濁氣的細雨紛紛揚揚墜落,若是在上界,芷兮是很喜歡下雨天的,往常在明性殿,最悠閒的時候,她喜歡聽著雨聲練字,或者彈一闋琴,以此修身養性。
但下界的雨實在叫她悠閒不起來,隨著雨絲滑落的濁氣密密麻麻,讓她剛受過刑沒多久的身體又開始隱隱作痛。
執掌主將沒說錯,太陽之輝灌頂的劇痛足以讓她這樣的小天神暈厥三日,但她受刑的時候居然沒暈過去,她覺得自己的心比身體要痛上一萬倍。
大抵在她的短暫小半生中,信奉的是凡事只要通過努力都可以順利得到這樣的信念,她確實努力,也確實得到了想要的,所以她一直相信這天上地下是公平的,也一直以自己的公正嚴明為驕傲。
只是玄乙的存在打破了她信奉的一切,原來在感情上從來沒有什麼公平,她的努力扶蒼沒有關注過,少夷更是給予徹底的拒絕。
雨絲越來越密,芷兮停下揮舞軟劍的動作,氣喘吁吁地將其收回腰間。同僚們都被全戰部召集令調走對付巴蛇大君了,她剛受刑沒幾日,執掌主將對她還是相當照顧,沒叫她跟著,她原想出來練劍活動一下筋骨,但這會兒濁氣太重,實在難受的很。
她轉身方欲回戰將行宮,忽覺身後陰風呼嘯,緊跟著似是有什麼東西狠狠撞進林中,濁氣撲面而來。
她大吃一驚,握緊軟劍退了數步,自己現在這個狀態怕是沒法剿殺魔族,從濁氣蕩漾的程度來看,只怕是個十分厲害的。
她躲在一株高大的槐樹後,探頭小心張望,卻見不遠處矮小的樹叢在劇烈搖晃,倏地立起一條通體漆黑的巨龍,它週身濁氣繚繞,正痛苦異常地在樹叢中扭曲著,漆黑髮光的龍鱗一片片掉下來,鮮血淌進雨水灘中,染紅了地面,再一寸寸結成寒冰。
這是……燭陰龍神!芷兮倒抽一口涼氣,被濁氣感染了?!是誰?從體型大小來看,難道是小龍君?
她正要上前相助,卻見那漆黑的巨龍劇烈扭曲了數下,驟然又化作一道赤紅的纖細身影——是玄乙。
芷兮驚疑不定地停下腳步,看著她摀住腹部,那裡鮮血汩汩而出,似是受了極重的創傷,不止如此,她後背也有同樣極深的傷口,像是被什麼咬出來的——什麼東西能咬傷長滿龍鱗的燭陰氏?
粗重的喘息迴盪在空寂的林間,赤紅的艷影在地上痛苦地扭曲,一片片龍鱗落在地上,她身上的濁氣也越來越重。芷兮錯愕地看著她偶爾抬起臉,那張清艷絕倫的容顏也是血肉模糊,被漆黑的濁氣繚繞,片刻後又恢復了正常。
芷兮禁不住倒抽一口氣,在林間痛苦掙扎的赤紅身影倏地動了,似疾電般落在她面前,密密麻麻漆黑的冰刃眼看便要將她扎穿,卻又忽地停在她身前數寸的地方。
龍鱗漸漸不再掉落,玄乙面色慘白,摀住腹部流血不止的傷處,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冰刃沒有紮下來,卻也沒有後撤。
芷兮只覺心快要蹦出喉嚨,隔了半日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受傷了。」
玄乙大口喘息,還是不說話,銳利的視線膠著在她面上,過了很久很久,目光終於變得柔軟了一些。
「師姐。」她聲音有些沙啞,「別說出去。」
她是指龍鱗掉落?還是受傷?還是……這已被漸漸收斂入體內的瘋狂濁氣?
玄乙再度開口,語調緩慢:「師姐,答應我。」
她是被濁氣感染?還是……
芷兮眼怔怔看著她指縫中汩汩流出的鮮血,忽然想起很早以前,這小公主還沒長齊龍鱗時,也受過傷,那時候自己還和古庭找來上古方子,替她天天熬製十全大補湯。
她不禁低聲道:「你的傷很重……怎麼辦?」
玄乙沒有回答,被華胥氏劍氣所傷,即便有痊癒能力,想長好也慢得很。她喘息著撤了冰刃,轉身便要離開,芷兮下意識抓住她的手腕:「不要往那邊去!」
那邊有戰將行宮,會被發現。
誰知這道赤紅纖細的身影忽然一顫,竟軟了下去,重重摔在泥濘的地上。芷兮急忙將她抱起,她腹部與後背的傷實在太深,燭陰氏又萬法無用,不能用回春術治癒。她感到手足無措,慌張地四處張望,莫名有些心虛,像是怕被戰將們看到。
躑躅了片刻,芷兮把地上所有的龍鱗都撿起,細細用雨露把結冰的血水沖乾淨,確認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這才警惕地御風而起,專門撿枝葉繁密的地方飛,曲曲折折繞了許久,落在一處山坳中,長袖一揮,地上的樹木立即為術法扭曲掰直,編織成一座不大不小的樹屋。
她大約是瘋了,玄乙這個情況如此詭異,本應上報執掌主將,是被濁氣感染的話,也好有個相應的救助法子。
可她潛意識裡又覺得這大約不是被濁氣感染,玄乙的龍鱗像是被她體內的濁氣撕脫的,如果上報執掌主將,只怕對玄乙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