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上最亮的星》
7號兔子
第 1 章

  陳晚沒想過自己會被警察帶走。

  警車停在客棧前,是輛老式的桑塔納,上車前她就注意到,車門的門把脫了漆。

  開車的民警四十左右,脫了帽子才發現禿頂厲害,坐在副駕上的倒年輕,背脊挺得直,不苟言笑。

  天已黑,窗外燈火零星,陳晚的心情頗為複雜。

  派出所離她住的客棧有點兒遠,足足開了三十分鐘。下車後,陳晚站了站,藉著燈光才看清名字——

  喜洲派出所。

  「姓名?」

  「陳晚。」

  「來雲南是?」

  「玩。」

  「在河路區的拆遷房區域,看到了什麼?」

  「……搶孩子。」

  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陳晚明顯頓了頓。

  陳晚臨近傍晚才到的大理站,因為半路遇上塌方,道路清理,火車停了一小時。

  她是帶隊老師,帶著三個學生到雲南寫生,鄰排是六人座,年輕女人帶著個小孩,和身邊的婦女聊得投機。

  「怎麼發現他們在搶孩子?」做記錄的是剛才開車的警察,他寫字的速度很快,之前的問題已經寫了一頁紙。

  陳晚說:「出站的時候看到她上了他們的車。」

  「眼力不錯。後來呢?」

  陳晚雙手交疊在桌上,背挺得直,隨著警察問題的增多,她回答前停頓的時間也越長。

  見半天不吭聲,警察抬起了頭。

  陳晚淡淡的,「我半路口渴去買水,撞上了。」

  「說下詳細經過。」

  陳晚又不吭聲了,對方剛準備發話,敲門聲響了兩下,然後門被推開。

  一個高個子在門口示意了一下,做筆錄的警察就站了起來,說:「你再好好想想,這對我們破案有幫助,霍隊,你看一下,之前的我都記好了。」

  原本見他起身,陳晚以為結束,正舒心,聽這話竟然還沒完?

  身後動靜漸近。

  「好。」

  一把低沉的男嗓音,與窗外的風一起,吹進了陳晚的耳朵。

  陳晚側了頭,目光隨著來人移動,看他坐在了桌對面。

  他也不看她,拿起本子看之前的記錄,重複之前一樣的問題。

  「請說詳細一點。」

  陳晚交疊的雙手放回了桌面。舟車勞頓本就疲憊,加上傍晚的事,她的耐性越來越少。於是安安靜靜的,一句話也不說了。

  男人終於抬起了頭。神色平靜,他看著陳晚。陳晚和他對視,這男人的眼睛又黑又亮,眼廓細長,往眉梢處上揚。幾秒的靜默,他先開了口,問:「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報警?」

  陳晚:「報警?等你們趕來,孩子已經被賣了。」

  男人一怔,又看向了她。

  「事後怎麼不報警?」

  陳晚笑了笑,「我幹嘛給自己惹事。」

  男人放下筆,說:「請你過來指認一下。」

  陳晚的笑容瞬間收攏,「指認什麼?」

  「嫌疑人。」片刻的工夫,他已走到門邊拉開門。

  陳晚繞過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請你配合。」男人快她一步,伸手將人攔了下來,眸光堅定,面無表情。

  陳晚有點懊惱了。

  當初院裡分配帶隊老師名額,她也正想出來散心,就挑了比較遠的那一組學生,外出寫生三分工作七分玩,大理這地方,宋明謙帶她來過兩回,風景好,空氣好,她喜歡,於是這一次,又重遊舊地。

  所有意外源於火車站,她在出站口拍照的時候,看到火車上那對母子上了一輛麵包車。而更意外的,是陳晚原本不打算多管,甚至已經坐上了出租,但紅燈的時候,又看到停在路邊的那輛車。

  她藉口買水,下了出租車,走了過去,轉個彎,就看到那個年輕媽媽被圍著,抱著孩子又哭又叫,神色淒厲,孩子的一隻胳膊被一婦女拽住,搶人的架勢毫不掩藏,周圍幫腔的都是同夥——

  陳晚就是在這樣一種困境裡,把那孩子救了出來。

  孩子媽媽一邊哭一邊要求報警。陳晚從不自找麻煩,乾脆回絕後就走了。

  陳晚有個弟弟,最喜歡組隊打怪,成天泡在遊戲裡樂不思蜀,她瞅了幾回,除了眼睛花,還發現陳朝陽在打遊戲時愛吼的口頭禪:來呀,互相傷害呀,惹了事就別想跑!

  惹了事,就別想跑。

  陳晚腦子裡一下子湧入這句話,像極了現在。

  「請你配合。」厚重沉穩的男聲再次響起,把她拉回了現實。

  陳晚挑了下眉,看到他右胸口的銘牌,上面有張紅底寸照,蓋了個紅章,照片旁邊黑色手寫字,工工整整地寫著:霍星。

  這男人,態度和銘牌上的字一樣。工整又死板。

  霍星帶她進了另一個房間,比剛才做筆錄的稍大,屋子被鐵門隔開,靠牆的那面,站著五六個男女,帶著手銬,衣著簡單。

  陳晚掃了一眼,沒有任何表情。

  「都不是。」陳晚看著他,很確定地說:「這裡沒有搶小孩的人。」

  霍星一愣,眉頭深鎖,壓低了聲音說:「請你再看仔細點。」

  她又看了一遍,這一次還來回踱步,眼神認真,一個一個掃過去。

  「真的沒有。」陳晚努了努嘴,表示自己盡力了。

  霍星僵住了,眸色一沉,用更低的聲音說:「右數第二個,我們從監控裡看到了,你們前腳剛走,她跟著就出來了,這是慣犯,我們需要第二人證。」

  這是他第一次說這麼多的話,發音標準,字節從他嗓子裡蹦出來,陳晚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察覺目光,霍星又緊起了眉頭。

  陳晚輕輕笑了一聲,說:「對不起警察叔叔,我幫不了你。」

  霍星的耐性似乎忍到了頭,站在門口的人站了出來,陳晚一看,是第一個給她做筆錄的警察,她瞄了眼警服上別著的證件,王奇。

  「陳小姐,你是不是有什麼顧慮?如果是擔心人身安全,你大可放心,人都關押了,不會出任何事情。」

  王奇四十出頭,想事情周到許多,也確實說到了點上。陳晚帶著學生出來,圖個平安順心,她本不想惹事,但已經惹了,就要杜絕更多的後事。

  她鐵了心不想插手,乾脆拒絕,「沒有顧慮,因為真的沒有我見過的。對不起,已經很晚了,我需要休息。」

  王奇勸道:「你知道這個團夥拐賣了多少孩子嗎?最小的才剛出生。」

  陳晚說:「我已經配合你們的工作,我只不過是陳述了事實,既然覺得我說謊,為什麼還要找我來?」

  王奇解釋:「陳小姐,監控顯示,你們都出現在同一地方。」

  陳晚:「只是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又不是同時出現,沒見過就是沒見過。」

  陳晚說了聲借過,堵在門口的年輕警察無奈側了身。

  一室安靜。

  王奇和霍星對了一眼,一起走到外面。霍星拿出煙,挨個發了根,打火機清脆一響,竄起的火苗點燃了煙。

  王奇深深吸了口,示意前方,「怎麼辦,不配合。」

  高個子把煙夾在指間,頗為憤怒,「這女人油鹽不進,那人就在裡面,她偏不認。」

  王奇說,「估計是怕惹事,年紀輕輕的來玩一趟,不想惹麻煩,卓煒,那對母子回去了吧?要我看,乾脆讓她們三碰個面。」

  他和卓煒都看向了霍星。

  霍星的煙已經只剩半隻,他皺著眉,沒發表意見,看了看關押嫌疑人的屋子,又看了看走廊盡頭,陳晚已經不見了身影。

  陳晚走出了樓道,派出所很小,四方形,通向大門的是塊空坪,坪裡一輛警車,是載她過來的那輛,還有兩輛男士摩托。

  她瞅了眼車尾,上的本地牌照。

  藉著昏暗的燈光,陳晚的腳步突然放慢,然後停住,她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認知到,跟警察走的急,她的手機,錢包全都沒有帶。

  陳晚忍不住暗罵了一聲。

  她抬頭看著二樓,亮著兩盞燈。

  王奇和卓偉還在等霍星發話。

  他沉默地抽完一支菸,眯了眯眼像是有了決定。霍星把煙蒂按向一旁的垃圾桶,脫了外套扔給王奇,說了句,「我再勸勸。」

  卓偉對陳晚的印象很差,「我打賭,她才不會……」

  話說到一半,就看見霍星走到窗戶邊,扶住窗欄,兩步跳了上去,再以極快的速度縱身一躍。

  待他們反應過來趴到窗戶一看,霍星正好跳落在陳晚身前。

  霍星裡面穿了件青灰色的襯衫,他從二樓跳下,像是一道閃電,落地的時候雙手撐地緩衝力道,然後穩穩起身,表情平靜。

  陳晚被從天而降的男人嚇了大跳,心臟奔到了嗓子眼,差點把它吐出來。

  看清來人,她再也忍不住地罵出了口:「……操!」

  霍星:「……」

  陳晚臉色更不好了,一晚上的忍耐到了極致,眼前的男人像堵山,體魄高大,足足多出她一個頭的身高,還有那副萬年不變的冰山臉。

  「陳小姐,配合執法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霍星語氣嚴肅地說。

  陳晚不屑,冷冷地望著他。

  霍星唇角下壓,和她僵住了。

  深夜的溫度偏低,她出來只穿了件短袖,站著的地方又是個風口,時不時地起風,涼的人起雞皮疙瘩。

  陳晚想了想,說:「右數第二個是嫌犯?」

  霍星眸光一亮,終於有了表情。

  陳晚點了點頭,「好吧,那就是她吧。」

  霍星咬牙,「陳晚。」

  今晚第一次,他叫她的名字。

  陳晚歪了歪頭輕鬆道:「我可以回去了嗎?」

  霍星依然立在原地,但顯然沒了剛才的氣勢,渾身散發著兩個字,無語。

  陳晚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摸了摸涼颼的手臂,再移回霍星臉上,說:「你們把我帶來的,就得負責把我送回去。還坐這輛車?」

  她邊說邊走向那輛桑塔納,又指了指二樓亮燈的房間,「叫個人下來開車吧。」

  霍星一動不動,唇角壓的更低,空曠的夜裡只有陳晚高跟鞋落在地面的聲音,不算清脆,卻分外惹眼。

  陳晚明白過來,長長噢了一聲,「你開車啊,也行。」

  霍星的影子藉著月光被拉長,他終於邁開腳步走向陳晚,但並未去動桑塔納,而是繞到旁邊的摩托車,他從褲兜裡拿出一串鑰匙,七八片叮咚響,長腳一舒展便跨坐到摩托車上。

  這是輛老式的男士摩托,六成新,陳晚對它的印象僅僅停留在小地方旅遊時在路上見過,車子已經發動,轟隆的發車聲劃破安靜。

  霍星背對著她擺了擺手,說:「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