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陳晚直接回公寓,到了門口才發現鑰匙不在包裡。她已經不記得是去雲南時就沒有帶,還是之後落在了雲南。

  陳晚一個人在街上遊蕩,逛了幾家大商場,從白走到黑,夜幕降臨,在KFC買了個漢堡套餐當晚飯。

  今天週末人特別多,店裡的座位早就滿了,陳晚在街上隨便挑了個石頭板坐下,邊看行人邊啃漢堡。

  可樂加了冰,一口下去從牙齒到胃,簡直爽翻天。

  這是個廣場,人還算多,旁邊有個小男孩大概是受了陳晚那副「爽翻天」的表情刺激,吵著他媽也要吃。他媽被煩得火大,拎著他的衣領提小雞一樣走遠了。

  陳晚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噴了滿地的面包屑。

  笑著笑著,她又低下了頭,薯條上的番茄醬顏色鮮紅,像極了她此刻的眼眶。

  直到視線裡出現一雙腳,陳晚才抬起頭。

  冷冽的風,冷漠的街頭。

  宋明謙的臉也冷成了冰渣子。

  陳晚鼓了滿嘴的漢堡,手上拿著大杯可樂,趕了一天的車灰頭土臉,風把頭髮吹成樹叉。

  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更糟糕的是,她沒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宋明謙把她拉上車,第一句話是:「系好安全帶。」

  陳晚哽嚥著聲音,「你是不是又換車了。」

  宋明謙嗯了聲,沉默打著方向盤。

  陳晚吸了吸鼻子,問:「你怎麼來了?」

  宋明謙:「我說等紅燈的時候看到的,你信嗎?」

  陳晚揉了揉眼睛,「不信。」

  宋明謙又說:「那你就別問。」

  說罷,他伸手抽走陳晚手上的可樂,就著一根吸管猛喝,幾秒以後,就聽見杯子空了的聲音。

  他把空瓶重新塞回她手裡,「才多久,你就敢吃冰的了。」

  他的語調很平穩,語氣很淡,陳晚低著頭,感覺眼淚又凝結了。

  宋明謙說:「我送你回去。」

  陳晚搖頭,「我沒有鑰匙。」

  一個急剎,宋明謙雙手狠狠拍了下方向盤,他略為暴躁地抽出一支雪茄,打火機點了兩下沒燃,索性又與雪茄一起丟向了後座。

  後來,宋明謙把陳晚帶去了自己的家。

  公寓在市中心,他工作日都回這裡休息。陳晚來過太多次,拖鞋的地方,杯子的位置,他書房電腦的密碼,都一清二楚。

  宋明謙去了趟臥室,出來時手裡多了套衣服。那一年陳晚剛回國,租的公寓還未收拾完,小半個月的時間就借住在了他這裡。

  走的時候,乾脆東西都沒拿。宋明謙洗乾淨後,專門騰出半截衣櫃收了進去。

  他在當時就有一種奇怪的執念,總有一天,東西的主人會回到這裡。

  陳晚接過衣服去洗澡,換宋明謙洗完後,她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

  陳晚的睡容他不常見,宋明謙放輕了一切動作,嫌拖鞋的聲音大,索性脫了赤著腳,他靠近陳晚,注視著她的臉。

  今夜颱風登錄,疾風送來降雨,起先細密像一層層薄紗,後來狂風暴雨,不留情地拍打著窗戶。

  不知是不是雨聲太大,陳晚在睡夢裡緊蹙雙眉。

  宋明謙在薄暗的燈光裡幾不可聞地嘆了聲氣,然後打橫抱起她,放到了自己床上。

  陳晚翻了個身,再次沉靜。

  宋明謙坐在書桌前,他的目光落在桌面,沉香木的顏色復古原始。上面深淺錯雜的紋路昭示著它價值匪淺的原因。

  他從抽屜裡掏出雪茄,打火機在手裡「啪嗒」點燃,「砰叮」又關上,他始終重複這個動作,直到他聽見窗外的雨聲又大了。

  宋明謙撩開窗簾一角,看見雨水分成幾股細流在玻璃上流淌著,像極了夜的淚。

  宋明謙在沙發上睡著了,等他醒來是凌晨三點,身上多了條毛毯。

  他揉了兩把臉,走到臥室一看,床上空了,陳晚坐在飄窗上,手裡夾著一支菸。

  這個角度,宋明謙只看到她的側臉,白淨,清淺,煙上的火光是唯一的顏色。

  聽到動靜,陳晚回過頭,呼出的白色煙霧加深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她那雙清澈湛亮的眼睛,虛虛實實,亦真亦幻。

  陳晚說:「我以為你家只有雪茄,沒想到還有煙。」

  宋明謙走過來,「不記得什麼時候拿回來的。」他在陳晚面前停住,「這是國外的,太烈,你不要抽了。」

  菸灰缸裡,安安靜靜躺著五個煙蒂,橫七豎八,就像主人的心情。

  宋明謙默聲,足足一分鐘後,他也拿起煙盒,抽出一支點燃。

  陳晚看窗外,雨還在下。

  她微眯眼睛,掐滅還剩大半截的煙。

  「這玩意,一學就會,真容易上癮。」

  宋明謙不動聲色地把煙盒收進衣兜。

  「你少抽點。」

  陳晚沒反駁,也沒答應。

  宋明謙靠在飄窗上,負手環胸,他問:「以後還去嗎?」

  陳晚身形一頓,考慮了很久,在宋明謙都快放棄的時候,她說:「去。」

  去。

  這是意料中的答案。

  宋明謙嗯了聲,又問:「什麼時候走。」

  陳晚說:「不知道。」

  宋明謙輕輕笑出了聲,「多大的人了,鬧個彆扭就出走。折騰來折騰去,累的還不是自己。」

  陳晚呼氣,唇齒裡還有菸草的餘味。

  她說:「作。」

  宋明謙仔細想了想,說:「你不是作,只是太主動,埋頭苦幹,自己沉迷。」

  陳晚沒說話。

  「他能為你去□□拳,以男人的角度,我尚且認可他是條漢子。拎得清自己,言出必行。」

  陳晚依舊沉默。

  「小晚,這條路這麼難,到現在為止,你有沒有過後悔?」宋明謙字斟句酌,內心顫抖,終於問出他所想。

  「後悔……」陳晚嚼著這兩個字,短暫的自省裡,她想到很多。

  十四歲那年跌入的溫暖懷抱,她聽見神明齊喃:我保佑你。

  第三次去雲南,在派出所裡與霍星重遇。

  他的冷淡,抗拒,都不足以將她擊退。

  人在某一時刻,可以義無反顧。

  而這些,陳晚從不覺得是一時興起,像是命運的伏筆,在對了的時間,重新將故事上演,沒有隔閡,沒有陌生,一切平鋪直敘,娓娓道來,繼續當年沒來得及發生的情節。

  幾乎一瞬間,陳晚神智清明,比任何時刻都要清醒。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答:「宋明謙,我不後悔。」

  夜深了,煙味散了。

  宋明謙看見窗外的風雨,沒有停歇的兆頭。

  「這段時間你就住這吧,門鎖密碼0727,需要什麼就跟我說。」

  宋明謙走了兩步又返回來,把桌上的打火機收走,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把他櫃子裡的雪茄也一併拿走。

  陳晚:「………」

  宋明謙關上門,陳晚低聲一笑,略為得意地從身後拿出一包嶄新的香菸。

  「跟你鬥智鬥勇多少年了,我還不瞭解你麼。」

  陳晚把煙點燃,抽了兩口覺得沒意思,又把它掐滅。

  門突然又開了,宋明謙走過來,一把拿過她藏在背後的煙盒,要笑不笑。

  「認識那麼多年,你那點小聰明瞞得過我?」

  陳晚起身去客廳倒水,「認識多少年了?」

  剛走到門口,腰上忽然一軟,宋明謙摟住她,十指穿過腰身緊緊相握。

  他聲音沉入了湖底,說:「二十年了。」

  陳晚身形一頓,任他抱著,呢喃道:「原來這麼久了啊。」

  宋明謙嗯了聲,「我身邊來來去去多少人,也只有你一直在。」

  她身上的淡香混著菸草味,生生成了一種迷.藥。

  「小晚,有句話三年前我說過,現在還想再說一遍。」

  宋明謙又把她摟緊了些,下巴蹭著頭頂。

  「我想娶你。」

  話語真的有穿越時空的魔力。

  宋明謙二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對陳晚說,我要娶你。

  那是他自己的電競公司在美國上市的夜晚,宋明謙當著全部員工的面,對陳晚第一次求婚。

  他還記得當時的煙花,綻放在天邊,照亮她的臉,像一朵溫柔的水蓮。

  宋明謙看著昏黃的燈光,差點失神。

  陳晚覺得脖頸溫熱,她側過頭,輕聲問:「宋明謙,你……哭了嗎?」

  宋明謙半天哼出一句,「沒有。」

  陳晚說:「你以後找個好姑娘,好好過。」

  宋明謙說:「你管我。」

  陳晚說:「三十歲的男人了,像個小孩似的。」

  宋明謙把頭埋得更深,對著她的脖頸一口啃了下去。其實並不疼,壓抑比發洩多。

  宋明謙含含糊糊還是那句話。「你管我啊。」

  「我不管你。」

  這一次,宋明謙是真的咬了下去,一下比一下重,陳晚堪堪忍受,一句疼也不喊。

  宋明謙鬆嘴後,她才憋出一句,「你他媽的屬狗嗎?」

  宋明謙低笑,「你別惹我,哪天我想通了,就把你綁去歐洲,你信不信,我讓誰都找不著你。」

  陳晚嗤笑,「好好好,我等著,等著。」

  兩個人也睡不著了,陳晚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宋明謙,我們去看日出吧。」

  宋明謙:「……」

  一路風馳電掣,黑色保時捷馳騁在無人的街,穿過市區,繞過盤山公路,最後停在一段無人的小路上,從這到山頂要走段山路,宋明謙驚奇,「看不出來啊,你還挺能動。」

  陳晚跟條泥鰍似的,踩著山路走的飛快,「我大學參加了四年登山隊,你當我是軟骨頭啊。」

  宋明謙兩步追上她,「慢點,這附近的狗特別多。」

  「所以呢?」

  「所以不要踩到狗屎。」

  陳晚:「……」

  山頂風大,俯瞰半邊城,有山有樹,有樓房的形狀,一切像是靜止的電影鏡頭。

  陳晚抱著手站在前面,宋明謙摸出她抽剩的煙,咬了一支在嘴裡。

  「宋明謙。」

  「嗯?」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蠢。」

  「還有誰說你蠢?」

  「很多人。」

  「你介意嗎?」

  陳晚轉過身,「介意?」

  宋明謙把煙點燃,菸頭的紅色星火一閃而過,說:「你要是介意,我就想辦法堵上他們的嘴。」

  陳晚笑了一下,「我不介意。」

  宋明謙也笑,「你不蠢。」

  「宋明謙。」

  「嗯?」

  「很抱歉,這一路沒能陪你走下去。」

  山頂起風了,捲著夜盡天明的嶄新涼意吹進鼻子裡。

  宋明謙聲音淡,「沒關係,走你喜歡的路,走不下去了,我給你開路。」

  風雲湧動只在瞬息之間,前一秒還灰濛的天,此刻撕裂一道口,白光透過雲層,積壓,用力,即將穿透。

  宋明謙把煙夾在手指間,說:「陳晚,好好看著,那是你要的日出。」

  從魚白到淡紅,再逐層染色。

  最終朝霞作客東方,迎來清晨。

  回去一上車,陳晚就睡著了。

  宋明謙喊了三遍,「待會早餐想吃什麼?」

  睡得像吃了安眠藥一樣,沒點動靜。

  宋明謙把車內溫度打高,又把她座位放平。

  這裡已經是陳晚公寓附近,早餐店很多,宋明謙正想著買豆漿,轉身一愣。

  這個愣然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因為他迅速做出了一個決定。

  宋明謙慢條斯理地脫外套,邊脫邊看對面的男人。

  眼底充血,胡茬明顯,穿件短袖一點也不符合這個季節。

  宋明謙外套丟在地上,冷笑著說:「霍先生,又見面了。」

  霍星表情肅穆,死死盯著他。

  宋明謙開始挽衣袖,左右手一個不落,動作有條不亂,像是即將開會作報告。

  「速度還算快,她前腳剛走,你後腳就跟來了。昨晚上在樓下等了一晚?」

  宋明謙說得不以為意,甚至沒再看他一眼。

  霍星字字咬牙,眼神磨成一把刀,「別再去招惹她,聽見沒。」

  宋明謙一拳打了過來。「那你就給我對她好一點!!」

  霍星兩個晚上沒有闔眼,這一下沒撐住,倒在了地上。

  宋明謙跨腿走了過來,按住霍星的頭一拳又一拳,「你連個女人都保護不了,你憑什麼,我問你憑什麼?!」

  宋明謙下了狠手,霍星卻一下都不反抗。

  「我認識她二十年,第一次看到她為個男人哭,還他媽的為你學抽菸!」宋明謙厲聲,「你給我聽著,再讓她哭,我捅死你。」

  宋明謙拽緊霍星的衣領,往後狠狠一推,看著他倒在地上,額頭上新傷舊傷慘不忍睹。

  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打鬥戛然而止。宋明謙撿起外套過馬路。

  回到車上時,陳晚已經醒了。

  「對面圍了好多人,在幹嗎?」

  宋明謙戾氣未散,「抓了個小偷。」

  陳晚奇怪,「這附近的治安還不錯啊。」

  宋明謙沒說話。

  陳晚又問,「你幹嘛去了?」

  「買早餐。」

  「早餐呢?」

  「吃了。」

  陳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