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美漁村北面有一大片山林,海拔雖然不高,但是山林非常繁盛茂密,山裡除了有松木、喬木之類的高大樹木,還有野生的金銀花、野生青棗,更有蛇、山雞之類的野生動物,是一片生態環境保護得很好的林區。
這片山林臨海的一面,就是墓地,真正的風挽月,還有尹大媽的丈夫,都安葬在這裡。
風挽月來到姐姐和姨父的墓碑前,為他們各自點了一炷香,又放上貢品,給他們分別燒了紙錢。
在她掃墓的過程中,兩個保鏢戴著墨鏡,一動不動地杵在旁邊。
風挽月燒完了紙錢,陪過世的親人說了許多話,站起身,對兩個保鏢說:「我想去這山裡采點金銀花和青棗,你們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野生金銀花沒有農藥,具有抗菌消炎、清熱解毒的作用,青棗則脆甜可口,富含多種維生素。以前她還住在長美漁村的時候,尹大媽經常到這片山裡采些金銀花回去泡水喝,她也經常來這裡採摘青棗吃。
風挽月想著反正回來了,現在也沒有什麼事,就去山裡采點金銀花和青棗,金銀花可以曬乾以後郵寄給姨媽,青棗可以拿回去給女兒吃。
他們來之前,崔嵬交代過要寸步不離跟著風挽月,兩個保鏢自然是要跟著她進山。
他們三個人沿著山裡的小路爬了好一會兒,差不多到了中午,才看到了幾株野生的金銀花長在亂草之中。
風挽月拿出一個小塑料袋,開始採摘。
兩個保鏢也幫她一起采。
他們雖然有三個人,可是這些野生金銀花都很分散,而且每一株上的花苞也不多,還有被人採摘過的痕跡,可見還是經常有附近漁村的漁民上來採摘的。
風挽月一直埋頭採摘,約莫一個多小時,她才摘了一斤左右的金銀花,這點量拿回去曬乾恐怕就只剩下幾兩了。她準備去看看那兩個保鏢採摘了多少,可是一抬頭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出了很遠一截,已經跟保鏢分散了。
她拿出手機,剛想打電話,卻發現這裡竟然沒有信號。
風挽月心裡升起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急忙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她剛走了兩步,忽然聽到旁邊一堆茂密的草叢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頓時嚇了一跳。
現在這個時節,草叢裡應該是不會有蛇和野雞的,蛇都去冬眠了,野雞也找地方藏起來了,那草叢裡到底是什麼?
風挽月小心翼翼走上前,剛要撥開草叢,卻發現旁邊的乾草上有幾滴已經乾涸的血跡。
為什麼會有血?
她的心跳開始變得很快,儘管知道這樣的情況十分危險,可她還是撥開了那一片草叢。
地上趴著一個男人,穿深色的外套和長褲,一隻手藏在身下,似乎捂著肚子,另一隻手伸到前方,兩隻手上滿是鮮血,衣服上也沾染不少血。
風挽月再次嚇了一跳,小聲地詢問:「你……你還活著嗎?」
那個男人動了一下,艱難地抬起頭來。
風挽月看到了他的臉,驚呼一聲:「莫一江,怎麼是你!」
莫一江看到風挽月,眼睛中閃動似喜似悲的光芒,俊美的臉龐由於失血過多顯得格外蒼白,劇痛讓他渾身不停地顫抖冒冷汗。他張了張口,虛弱地說道:「真沒想到……還能在這裡看到你。」
風挽月連忙撥開草叢,把那一堆雜草踩在地上,在他身邊蹲下,「你是不是受傷了,我扶你起來。」
莫一江卻推開了她的手,「你不要管我……快跑吧!」
風挽月不懂他的意思,「你到底怎麼了?我不管你的話,你會死的。」莫一江是指控程為民的重要證人,既然她誤打誤撞發現了他,就肯定不能不管他。
莫一江忽然苦澀地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流淚,「沒想到……你還會關心我……我以為……你對我……除了怨恨……就再也沒有別的感情了。」
風挽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是重要的證人。」
莫一江身體一僵,自嘲地笑了笑,神情縹緲地說道:「原來……還是為了崔嵬……我始終……不明白……他為什麼能真正住進你的心裡……」
「你先別說話了,當務之急是把你送去醫院治傷。」風挽月只能把手裡的金銀花全扔了,拉住他的右手,搭在自己肩上,卯足力氣才把莫一江從地上拉了起開。
莫一江另一隻手還按著肚子,那裡好像有個血窟窿,汩汩的鮮血正在往外冒。
風挽月看了一眼,心驚膽顫地說:「你肚子是怎麼傷的?」
「是……槍傷。」莫一江已經非常虛弱,身體的大部分重量都壓在她身上,「你別管我了……程為民的人……就在山裡……他們有槍。」
風挽月支撐著莫一江,費力地向前行走,「程為民要殺你滅口?」
「是……」莫一江氣息微弱,說話也斷斷續續的,「自從我出事之後……他就一直把我關在……山腳下的一棟別墅裡……我得到……他要殺我的消息……想辦法跑出來……還是被他的人用槍打中了……」
風挽月咬咬牙,艱難地往前邁步,「沒想到程為民竟然這麼狠,你一定要堅持下來,到法庭上指控他故意殺人。」
「呵。」他虛弱地笑了一下,「如果……我還能活下去……我一定會……指控他……怕只怕……我今天在劫難逃。」
「你別擔心,我有兩個保鏢就在附近。找到他們,我們就可以平安離開這裡。」
「挽月……」他忽然叫她的名字,「你沒有……聽懂我的意思……程為民的人……有槍……你的保鏢……不是他們的對手。」
風挽月聽到這話,心裡也涼了半截,可是已經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她不可能放著莫一江不管。莫一江實在太重要,如果他真的死了,崔嵬就又失去了扳倒程為民的證據。
「挽月……我能……再看到你……已經心滿意足……你別管我……快走吧!」
「我不能不管你。」風挽月困難地支撐著莫一江往前走,已經累得氣喘吁吁,頭冒大汗,隱隱的,她還覺得小腹有些不太舒服。
也不知到底在山林裡走了多久,她累得渾身是汗,終於在幾十米外看到了沿著山路來找她的兩個保鏢,連忙驚喜地大喊道:「哎,我在這裡!快來幫我!」
下一秒鐘,山林裡響起了突兀的槍聲,鳥雀全都驚得飛了起來。
「小心!」莫一江突然大喊一聲,將她撲倒。
風挽月只感覺自己的身體轉了個方向,隨後往後倒下。莫一江也跟著倒了下來,重重地壓在了她的身上。
她聽到男保鏢大喊一聲:「快趴下,別站起來!」
砰砰砰——
山林裡又一次響起了槍聲,似乎是她的保鏢正在跟剛才開槍的人火拚。
崔嵬給她配的保鏢竟然也是配了槍,這的確出乎她的意料,就不知道保鏢對敵的能力怎麼樣,也不知道程為民派來的人到底有多少。如果她的兩個保鏢搞不定那些人,那麼很有可能他們四個人都會死在這裡。
她撐起身體,陡然發現莫一江的背上也多了一個血窟窿,剛才槍聲響起的時候,莫一江推開她,自己卻中槍了?
「莫一江?」她急切地喚了一聲。
他抬起頭,臉色蒼白如紙,慘笑了一下,「你……沒事就好……」
風挽月心裡五味陳雜,她一直覺得,莫一江是個壞到骨子裡的男人,虛情假意,貪慕榮華,不僅背叛姐姐,謀奪風家的財產,還設計綁架自己的女兒,簡直豬狗不如,可她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替她擋了一槍。
不管她過去有多麼討厭這個男人,至少他現在救了她一命,她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救他。
槍聲此起彼伏地響起。
風挽月彎著身體,費力地拖動莫一江前行。她不能留在原地坐以待斃,萬一她的兩個保鏢沒有擋住那些人,那麼她和莫一江就只有死路一條。
莫一江閉著眼睛,快要昏迷了。他身上的槍眼還在不停地往外冒血,臉色也越來越差。
「莫一江,你堅持住啊!」
風挽月一心只想快點拖著莫一江離開這裡,找一個相對安全一點的地方躲藏起來,沒有注意自己身後就是個很陡的山坡,她一腳踩空,驚叫一聲就沿著陡坡滾了下去。
莫一江也被她帶著滾了下去。
這個坡很長,風挽月滾下來的途中,身體被石頭磕了好幾次,還好冬天穿的衣服厚,被磕到也不是太疼,只是臉上被亂草劃破了,幾道傷口火辣辣的疼。
她沒有滾到坡底,被一顆樹擋住,這才停了下來,可是剛才滾得太劇烈,五臟六腑像是全都攪在一起,現在只感覺頭暈目眩噁心想吐。
莫一江也滾了下來,可他沒有她那麼幸運,他一直滾到了坡底,撞上一塊大石頭,才停下來,人已經暈了過去。
風挽月猛咳了幾聲,在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這才慢慢緩過來。她沿著陡坡往下,來到了莫一江身邊。
「莫一江!」她抱住他的腦袋,輕輕拍打他的臉頰,「你別睡啊,睡著就醒不過來了。」
莫一江緊閉著雙眼,臉色死白,毫無反應。
風挽月內心焦躁不已,抬頭打量著周圍的環境,這裡明顯是個狹長的小山谷,三面都是陡坡,只能順著山谷往東走,可是一直向東走,就是大海了,那也是死路一條。在這個地方,必須沿著陡坡往上爬,才能離開這個山谷。她自己往上爬還行,背著莫一江,是絕對不可能爬上去的。
怎麼辦?
風挽月急得像熱禍上的螞蟻,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顯示有很微弱的信號,可是一撥急救電話,立刻就顯示沒有信號了。
山裡已經聽不到槍聲了,也不知道那兩個保鏢的情況到底怎麼樣,更不知道是否會有人找到這裡。
「莫一江,你醒醒啊!你不能死啊!」她把他放平,用大拇指狠狠掐了一下他的人中,按壓他的胸口,又打開他的嘴,給他做人工呼吸。
莫一江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氣息微弱地說:「沒想到……在我死之前……還能……被你親一下……」
「你別放棄,我想辦法找信號報警,你肯定會有救的。」
「挽月……你快……用手機……給我錄視頻……我怕……我時間不多了。」
風挽月忽然就有些難過,如果莫一江今天真的不能活下去,那麼趁著他還活著的時候,給他錄一個指控程為民故意殺人的視頻,無疑是最好的證據。可是,這明明也是一條生命,不管她過去有多痛恨他,有多厭惡他,至少此時,她希望自己能救他,而不是眼睜睜看著他就這麼死去。
他困難地轉過頭,目光深切地凝視著她,「給我……錄視頻吧……」
風挽月深吸一口氣,控制住情緒,點了點頭,打開手機的攝像頭,對準了滿身鮮血的莫一江。
他看著手機鏡頭,虛弱地說著:「是江氏集團……董事長程為民謀殺我的……他為了掩蓋……他的犯罪事實……派人殺我滅口……過去……他還曾指使我……殺了夏建勇。」
風挽月陡然瞠目,原來夏建勇真的已經死了,還是莫一江殺死的!
莫一江又陸續說了一些其他關於程為民違法犯罪的事件,還有自己曾經做過的犯罪事件,其中並沒有陷害風紀的事。最後,他說道:「我是……莫一江……如果我今天死了……這段視頻……就是……指控程為民殺人的直接證據。」
他把這段視頻錄完,已經疲憊得完全無法動彈了,張大了嘴大口喘氣。
風挽月把手機揣進兜裡,俯下身體,啞聲說:「莫一江,你要堅持住!」
「挽月……」他凝視著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氣,「你能……抱著我嗎?」
「好。」風挽月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頭,讓他枕在自己腿上。
「握著……我的手……」
風挽月連忙握住他冰冷的手掌。
他神情恍惚地看著天空,「其實……我很後悔……如果當年……沒有背叛你……那麼今天……我應該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
風挽月知道他是把自己當成姐姐了,但是這個時候,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他現在所說的每一句,很有可能都是他的遺言。
「挽月……我真的……沒有害你父親……我也真的……很喜歡你……」
風挽月拭去眼角的淚花,低聲說:「我知道,我相信你。」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到了這個時候,她沒有理由再懷疑他的話了。
「我說的……是你……不是你姐姐……我很嫉妒崔嵬……也很羨慕他……」莫一江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極為縹緲的笑,「他……能力……手腕都比我強……還能讓你……和嘟嘟……心甘情願接受他……我真的……很嫉妒……為什麼……這個人不是我。」
「挽月……我真的想過……要和你們母女……好好生活……只是可惜……你從來沒有相信過我……沒有給我機會……這都是我自己造的孽……」
風挽月眼眶紅潤,靜靜地注視著他。
「我死了……請你……永遠……別讓嘟嘟知道……我是她的親生父親……」
他說完這些話,瞳孔開始渙散,終於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莫一江!」風挽月抱住他,還是忍不住哭出聲來。
明明她對這個男人沒有任何感情,為什麼心裡還是這麼難過?為什麼還是忍不住想哭?是因為他為她擋了子彈,還是因為他臨終前的那些悔恨,亦或是他特地為她錄得那段視頻?
一個生命就在她懷裡消逝了,她無能為力,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看著他一點點接近死亡,步入死亡,這種感覺實在太過無力和悲痛。
他靜靜地躺在她懷裡,沒再睜開眼睛,面目沉靜而安詳,除了臉色發青之外,似乎並沒有太多的異常,就好像睡著了一樣。這是不是說明他死在她懷裡,內心是滿足和快樂的?
從這一刻起,不管過去她對他有多少恨,有多少怨,都隨著他的死亡統統煙消雲散了。
風挽月低下頭,淚水落在他的臉龐上。這個男人真的長得很俊美,連死亡的時候,都依然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也難怪當年的風挽月會如此為他著迷。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山林黑漆漆的一片,連昆蟲的叫聲也聽不到,抬頭卻能看到晴朗的夜空,沒有月亮,星星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莫一江的屍體早已變得冰冷僵硬,她的雙腿也被他壓得失去了知覺,可她沒有移動,就那樣坐著,讓他枕在她的腿上。
風挽月輕輕吟唱著兒歌:「我知道半夜的星星會唱歌,想家的夜晚它就這樣和我一唱一和……當手中握住繁華,心情卻變得荒蕪……當青春剩下日記,烏絲就要變成白髮……」
夜深了,氣溫變得很低很低,她的手機也沒電關機了。
風挽月凍得雙唇發紫,眼皮重得快要撐不開了,可她強打精神,告訴自己絕對不能睡,因為這一睡,就極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她還有那麼多在乎的人,絕對不能睡。
遙遠的地方傳來急切的呼喊聲,似乎是崔嵬的聲音。
她有些不敢相信,怎麼會聽到崔嵬的聲音呢?難道她也快死了,這一切都是幻聽嗎?
很快,有人沿著陡坡上滑了下來,明亮的光束照在她身上,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二妞!」崔嵬激動地將她抱進懷裡,聲音都在顫抖,「終於找到你了,還好你沒事,還好你沒事。」
「你是……」她捧住他的臉,費了好大的功夫才看清眼前的人,「二蛋?」
「是我。」崔嵬重重地吻了一下她的唇,加重語氣又說了一遍,「是我。」
風挽月轉過頭,看到了許多人,她的兩個保鏢,還有周雲樓和蘇婕,以及警察。「太好了,終於得救了。」她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心安,彷彿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從懷裡掏出沒電的手機,交給崔嵬,「這裡面有程為民犯罪的證據。」
她的身體已經嚴重透支,說完這話就向後倒去。
「二妞!」崔嵬急忙伸手抱住她,手機掉落在地上。
蘇婕快速彎下腰,撿起手機,揣進了自己的兜裡。
莫一江的遺體被警方帶走了,準備進行尸檢。
崔嵬和周雲樓把風挽月送到埠遠市的醫院,蘇婕則先一步回到了酒店裡,給風挽月的手機充電。
沒過多久,風挽月的手機就可以開機。
蘇婕在手機翻找了一會兒,發現了莫一江的那段視頻。
有了這段視頻,警方可以直接逮捕程為民,那麼崔嵬和程為民之間的戰鬥立刻就結束了。
蘇婕握緊手機,心臟狂跳起來。要是程為民倒了,老大和風挽月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阻礙,到那個時候,如果老大把他和風挽月的關係公開了,那她和老大之間恐怕就再也沒有任何可能了。她默默喜歡了老大這麼多年,怎麼甘心呢?
絕對不能讓他們這麼輕易就在一起!
蘇婕當即把視頻拷貝出來,放進了自己優盤裡,又把手機裡的視頻刪除,徹底格式化,最後還不放心,她燒了一堆火,把手機摔開,扔進了火堆裡。
如此一來,就只有她手裡有獨一份的視頻文件了。任憑崔嵬有天大的本事,只要她不主動交出來,他就拿不到這份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