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來生

  荊楚敲開荊秦書房門的時候,果然就看到他坐在窗前:「爸。」

  「這麼晚了還不睡?」荊秦合上書,溫言問。

  荊楚嘆了口氣:「你身體不好,怎麼還不睡?」

  「人老了就覺少。」

  「你身體不好,就不要老回國內來,這裡空氣不好,冬天尤其冷。」荊楚瞥見一旁的沙發上有毯子,拿過來給荊秦蓋在腿上,「等掃完墓就早點回去吧。」

  荊秦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心中甚慰:「你放心,我會活到你和綿綿結婚,你能找到喜歡的人,我很高興。」

  「我知道。」荊楚低聲說,「爸,謝謝你。」謝謝你支持我的選擇,無論是當初我義無反顧選擇從軍還是退役後去當了警察,你都無條件地支持我。

  「你是我的孩子,我當然希望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荊秦慢慢說,「錢和權利,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盡頭的東西,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限的東西,永遠無法滿足。」

  他看著荊楚,不禁微笑,「你放心,你是我的兒子,白家的人再不滿,我也不會允許他們干涉你的生活。」

  「我不打算帶綿綿去白家。」

  荊秦平靜地點頭:「不去也好。」他拍拍他的手臂,「好了,不早了,回去休息吧,你也不用太擔心我。」

  「好。」

  荊楚回到房裡,楊綿綿還沒睡,在那裡聽小夥伴們說荊秦和楚青青的故事,一個比一個感慨:「簡直是作孽噢,我們從小看著荊秦長大,他結婚生小孩,可惜嘍,夫妻兩個人像朋友,荊楚出生以後兩個人就再也沒有同房過。」

  「那他和楚青青……」楊綿綿還沒問完,就聽見荊楚咳嗽兩聲,看她一眼。

  楊綿綿乖乖閉了嘴,但沒有想到牆已經回答了:「唉喲,哪裡有別人想的那樣,那兩個人親都沒有親過,就一回,荊秦睡午覺,楚青青去找他,推開門一看,他睡得正熟,就不吵他,躡手躡腳爬上床,靠在枕頭上等他醒過來,把荊秦嚇了一跳呢。」

  地板說:「有一天楚青青特別高興,穿著一件上個世紀的圓點連衣裙,一邊和他說話一邊倒著走路,結果下樓梯的時候差點被絆了一跤,荊秦拉住她,兩個人拉個手就站在那裡好半天,我們都笑死了。」

  想必,曾經在這座老宅裡,荊秦和楚青青也曾經有過一段很快樂的時光,只是命運弄人,如今陰陽相隔,人鬼殊途。

  想到這裡,她就想起那時她從沙漠裡回來荊楚把她當成鬼了的事情,突然就站起來拉開衛生間的門去抱他。

  荊楚正在刷牙,看到她進來有點驚訝,連忙漱口:「怎麼了?」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一個人偷偷死的,你也不要好不好?」楊綿綿蹭蹭他的背肌,「被留下的那個人太可憐了。」

  荊楚啼笑皆非:「我們小羊怎麼也多愁善感起來了,別擔心,我們會好好的。」

  「嗯。」楊綿綿重重點頭,勾著他的脖頸一蹬,把腿纏在他腰上,「背我回去。」

  荊楚反手拍拍她圓圓的臀:「重了。」

  「誒,真的嗎?」楊綿綿很自豪,「體重不過百,不是平胸就是矮,所以我肯定有進步了。」

  荊楚默然:這……平胸已經不是了,但矮麼,就長高了2釐米,估計這輩子是沒法超過1米65了。

  節哀啊綿綿。

  一夜無話,第二天楊綿綿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已經銀裝素裹,她左右一看沒看見荊楚,在床頭櫃上看見他留的便籤條,說是下雪他不放心荊秦一個人去掃墓,陪他一起出去了。

  「大雪天的掃墓啊。」楊綿綿拉開窗簾,看見外面還在不斷飄著雪。

  窗戶說:「因為楚青青死的時候是冬天啊,清明人太多,荊秦大概是想安安靜靜陪她一會兒吧,所以每年都是這個時候來。」

  「冬天跳河啊?」楊綿綿打了個哆嗦,「這是有多大的勇氣。」

  「生無可戀,人往脖子上砍都行,何況是跳河呢。」

  墓地,荊秦把一束花放在楚青青的墓碑前,荊楚離得遠些,把時間留給他們。

  「阿青,我來看你了。」雪下得慢慢大了起來,落在他的頭髮上,看起來竟然已經滿頭白髮。

  他還記得那年冬天,他帶她在雪天散步,她說「下雪不打傘,一起到白頭」,可如今他鬢生華發,她卻是香魂渺渺,不知歸處了。

  「今天又下雪了,你在那邊都還好嗎?」他將手搭在冰冷的墓碑上,低聲絮語,「有時候我覺得死亡才是平靜,現在,你不會再有世俗的煩惱了。」

  「阿青,我不怪你先走一步,是我沒能力保你無虞,倒要叫你來維護我。」

  「一晃過去好多年了,你總說你我差了二十多年又如何,等到你六十我八十,誰還在乎,但是阿青,你永遠十六歲,我卻是一年比一年老了,等到我下去見你的時候,也許你早就不認得我了。」

  十年生死就是塵滿面鬢如霜,那等到他老得走不動路了,紅顏依舊是紅顏,到時候,黃泉陰司下,如何相見?

  「阿青,那時我該怎麼與你相認?」他輕輕問,帶著無盡的心酸與惘然。

  雪越下越大,他一動不動站在那裡已經許久,肩頭已經被融化的雪珠浸濕。

  荊楚看了看天氣,打著傘走過去,低聲問:「爸,回去吧,雪下大了。」他也不想打擾荊秦,他千里迢迢回到國內,就是想站在她墳前和她說一會兒話。

  差一點兒失去楊綿綿的時候,他就能夠明白一點父親的心情了,那種失去愛人的痛徹心扉,不是親自嘗過,永遠無法明白。

  天那麼冷,雪那麼大,但也許他一點兒都感覺不到。

  荊秦沒有說話,只是注視著楚青青的墓碑,她死後,楚家人以她為要挾,想要在他這裡奪取更多的好處,他平靜地答應了,用了極大的一筆財產換回了她的遺體,為她尋找墳地,入殮下葬。

  但刻碑的時候,只有簡簡單單的「楚青青之墓,荊秦立」。

  他們之間,只不過是心知肚明的一段關係,但從來沒有一個世俗的名分,他希望有朝一日,他比她先走,她可以以妻子的名義為他立碑。

  可上天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是他送她先走,立碑的人與她看似毫無關係,碑後是他寫的悼詞:

  昔年初逢,風吹綠柳,桃顏灼灼,湖邊一雙蝴蝶,一對鴛鴦。承蒙不棄,兩心相許,定白頭之約。相處有時,一年六月,我為木桐卿為琴,只知情深,奈何緣淺,未料茫茫浩劫,竟成殊途。他年陰司相逢,卿是紅顏我白髮,恐好夢難圓。只盼來生,我生卿亦生,青梅竹馬,終成佳話。

  「爸,該走了,明年我再陪你來看他。」荊楚再勸了一聲。

  荊秦如夢初醒,點了點頭,他也許是站得久了,抬腳的時候踉蹌了一下,幸好荊楚一把扶住他,再看時,只覺得父親真的蒼老了不少。

  人生在世,連一個寄託的對象都沒有,誰能不心灰意冷呢。

  荊秦在清水塘待了三天,而後病情加重,不得不離開,臨走前,帶走了楚青青墳邊所種的松樹枝椏,種在盆栽裡帶去遠方,年年如此。

  而荊楚則和楊綿綿返回南城,只不過現在過年大家都放假,所以很閒,很閒。

  閒到楊綿綿忍不住問:「待在家裡好無聊,我們出去約會吧。」

  荊楚請了三個月的假,假期還沒用完,也想多陪陪她:「你想去哪兒?」

  楊綿綿掏出手機,點開微信,找到朋友圈:「這個。」

  荊楚接過來一看,是羅裴裴發的,她說過年時有幾個朋友準備自駕游去泡溫泉露營,問有沒有人願意加入同行。

  「你連裴裴的微信都加了?」荊楚翻了翻,發現楊綿綿現在的好友真不少,以前可憐兮兮地就他和柳玉兩個人,現在有了羅裴裴、鄒奕、薛邵、鄧曼玲、童欣、邱襄、孫教授……還有其他零零碎碎不少人,不要太熱鬧。

  「我給你設了標籤,你看就你一個人。」楊綿綿湊過去給他看,他的標籤赫然是「我男人」,霸氣得沒話說。

  荊楚哭笑不得,看了半天問:「你想去?」想去玩兒他可以理解,但沒記錯的話,羅裴裴是他的前女友,她一點兒都不介意嗎?

  「想去。」楊綿綿點頭,「露營好像很好玩,我想和你去山裡看星星,你不覺得很浪漫嗎?」

  荊楚沉默一分鐘,回答:「會很冷,我們可以去馬爾代夫什麼的。」

  「我們可以一起泡溫泉,你不期待嗎?」她眼睛亮亮的,「還可以看星星。」

  荊楚特別冷靜:「說實話。」

  「這個可以帶海盜一起去,出國好不方便,好多地方它都不能進去,去山裡就不一樣了啊。」

  荊楚不得不提醒她:「裴裴是我前女友。」

  「我知道啊。」楊綿綿看他一眼,「你介意?」

  「我是不介意的,但是你個小醋罈子這次怎麼那麼大方了?」

  楊綿綿誠實地說:「我其實不討厭她,我挺喜歡她的,要說到嫉妒,也不是嫉妒她,更嫉妒你的初戀,她有什麼好嫉妒的,你看她的眼神和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我不覺得你喜歡她,但是初戀總是不一樣的。」

  初戀總是被寄託了許許多多美好的記憶,很多感情只有一次,很多人永遠沒有辦法忘記自己的初戀。

  但荊楚……「那只是發生在那麼一個特定年紀的感情,說不上很喜歡,大家對於感情也沒有很深刻的認識,只是因為時間正好,年紀正好,氣氛正好,就在一起了。」

  「你不喜歡她?」楊綿綿突然有點好奇,纏著他問,「你們是怎麼在一起的,誰追的誰?」

  對於前任,荊楚的態度一向都很坦然,他也的確沒有什麼刻骨銘心的經歷:「我們一群人出去爬山看流星雨,她爬山爬不動,我就一路帶著她,後來到了山頂看流星的時候大家許願,有人問她許了什麼願,她和她朋友說了,結果她朋友就跑來和我說她想和我在一起,那個時候大家就一直起鬨要我答應,我也不討厭她,就在一起了。」

  楊綿綿:「……」感覺完全不吃醋了呢,這種好隨便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

  「有點不怎麼負責任啊,不討厭就可以在一起了嗎?」

  「如果不答應的話,她會下不來台的吧。」

  「噢,」楊綿綿點頭,然後特別鏗鏘有力地下了結論,「那我也要爬山和你落單看星星許願!」

  荊楚:「……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