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番外·天亮前,請不要離開

  上午10點,譚書林從美夢中醒了過來,精神抖擻地梳洗完畢,在衣櫃裡挑了半天,選了一件最合意的羽絨服,在鏡子前擺一個帥氣的Pose。

  錢包沒問題、手機沒問題、護照沒問題、單反沒問題、雨傘沒問題——一切都沒問題。

  他樂呵呵地給顧思文打電話,確定見面的時間和地點,這才吹著口哨出門了。

  走廊裡祝海雅的房門是關著的,譚書林想了一會兒,還是上前敲門。來英國都一個多月了,天天上語言學校,她也不膩歪,異國他鄉風情萬種,又沒爹媽的嘮叨,多自在!和朋友們出去玩不比天天上課有趣?

  敲了五分鐘,裡面也沒人應門,祝海雅肯定又是準時準點上課去了,真沒勁。

  不過,就是她人在,估計也不會答應出去……譚書林想起之前她冷酷無情的拒絕自己的告白,心裡有些來火,更多的卻是黯然。

  這一個多月他故意弄得像沒事人,就是不想叫她看出來自己的難過,搞的好像她的拒絕對自己有多巨大的影響似的。沒什麼大不了,他譚書林還會缺女人嗎?不要以為他非她不可。

  顧思文說今天有幾個漂亮妹子也會來,這就對了,天底下美女多呢,祝海雅沒眼光讓她死去好了。

  譚書林重新抖擻精神,一路吹著口哨進電梯。

  顧思文是他在語言學校裡認識的,幾次接觸就發現雙方在國內家底應該都不錯,留學生其實跟小小的社會沒多大區別,同一個層次的人才會一起玩,有錢的自然會跟同樣有錢的玩到一處。譚書林在國內就是個閒不下來的脾氣,身邊總跟著一堆狐朋狗友,熱熱鬧鬧地玩耍,結果到了英國,人生地不熟,祝海雅也不怎麼搭理他,過得好生難受,好在認識了顧思文,他比他早來幾個月,認識不少人,天天跟他在一起,就好像回到國內的熱鬧生活一樣。

  譚書林喜歡這種熱鬧。

  進了地鐵,譚書林發現自己之前抖擻的高昂情緒慢慢就消失了。倫敦地鐵的複雜,以至於他來了一個多月都沒搞清楚。想找人問路,入目所見全是黃頭髮藍眼珠神情冷漠的老外,個個穿得黑撲撲,看著壓抑得很,莫名的膽怯讓他不敢開口。

  好不容易拿了一份免費的地鐵線路圖,他還不小心坐過站了,等到了約定地點,遲了半個多小時,顧思文他們等的滿臉不耐煩。

  「你怎麼不買車啊?」顧思文拉開自己的車門,示意他進去,「你看妹子都等煩了。」

  譚書林回頭一看,車後座正坐著兩個妝容精緻的女孩,正用好笑的目光打量他。其中一個打趣似的開口:「你坐地鐵來的?還帶單反?哈哈!你們看,他還帶個單反出來!」

  不太友善的打趣讓譚書林心中來火,他冷冷說:「坐地鐵來的,怎麼了?單反用來照相,有問題嗎?」

  顧思文也覺得好笑:「我們去逛街買東西,你帶什麼單反,又不是去景點旅遊。」

  買東西?譚書林愣了一下:「買什麼?我沒什麼需要買的。」

  顧思文索性不說話了,笑著發動引擎,等車開出一段後,他開了車載音箱,趁著音樂響起,才望著譚書林搖頭:「小譚啊,你叫我給你介紹妹子,我給你帶過來兩個,你就沒表示?帶妹子逛街,買個包包啊香水啊衣服啊。你倒好,背個書包,還背個單反,穿個旅遊鞋,你成心拆我台啊?虧我在妹子面前把你吹得天花亂墜的。」

  所謂買東西原來是這種買。譚書林看了他一眼,頓時瞭然。

  這種泡妞手段他自然熟悉無比,在國內他身邊的女人大多都是這麼來的。只是,想不到來了英國還是這樣。他看著自己胸前的單反,學生氣濃重的羽絨服和背包,忽然也覺得自己像個傻帽。

  他在想什麼?難不成到了國外就以為能來一場清新脫俗的戀愛?

  看看顧思文,再看看後座的兩個明豔妹子,他的交際圈就是這種類型,用錢說話,兜兜轉轉,他還是老樣子。

  「停車!」譚書林突然大吼了一聲。

  顧思文被他嚇一跳:「你幹嘛啊?」

  「我有事,不去了。」譚書林面罩寒霜。

  顧思文登時急了:「人我都給你叫出來了你說不去?你搞什麼啊!」

  譚書林板著臉冷冷開口:「我沒錢,我是窮鬼。」

  激烈的剎車聲響起,下一刻他就被人從車裡趕了出來,顧思文破口大罵:「不識抬舉!什麼亂七八糟的!老子把你當朋友真是瞎了眼!」

  譚書林從泥地裡把背包撿起來,驕傲地轉身離開,好像自己才是贏家。他再也不會上這種當,再也不要交這些狐朋狗友,老維和桃子的事,一次就夠了。

  在地鐵站裡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回到家,譚書林氣呼呼地洗完澡,才發現肚子餓了。

  該出去吃點東西,可是之前幾乎每天都跟顧思文在一起,去什麼餐廳,點什麼菜,都是他做主,譚書林悲哀地發現自己來英國一個月了,卻連自己一個人去餐廳這種簡單的小事都做不好。

  他不敢和那些黃頭髮藍眼珠的老外說話,總覺得自己的英語發音很可笑,語法錯誤也很多,一定會被暗暗笑話。他也不想吃那些難吃的英國菜,更不想去學校被說教,或者被顧思文恥笑。

  這裡真是糟透了,沒一件順心事。

  海雅一打開房門,便聽見電話鈴聲在響,她甩了鞋子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剛把電話抓起,沈阿姨焦急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雅雅!書林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海雅愣了一瞬,她確實有一個多月沒見到譚書林來上課了,之前他好像跟一個富家子弟走得很近,想必又是過著什麼花天酒地樂不思蜀的生活吧。

  「他這兩個月花了快一年的生活費,我給他屋子裡打電話沒人接,打手機是關機,到底怎麼了?」

  沈阿姨快急哭了。

  海雅只得撒謊安撫她:「我今天還見著他了,阿姨你別急,我過去看看。」

  好不容易把沈阿姨的情緒穩定下來,海雅皺著眉頭去敲譚書林的房門,敲了半天也沒人來應,這下連她也有些慌了,該不會譚書林遇到什麼危險了吧?

  她急忙用備用鑰匙開門,一打開就見客廳茶几上堆滿了中餐館的外賣餐盒,各種喝空的可樂瓶子亂七八糟橫在地板上,沙發上亂得如同狗窩,換下來的外套褲子毛衣一大堆,堆得跟小山一樣。

  海雅皺了皺眉頭,高聲叫他:「譚書林!譚書林?你在不在?」

  臥室裡傳來細微的動靜,海雅一把推開門,只見裡面黑漆漆地,燈也不開,窗簾拉得密不透風,只有電腦的光在閃爍,譚書林裹著被子縮在床上雙目無神地玩遊戲。

  譚書林會躲家裡玩網絡遊戲?海雅只覺不可思議,當然這種人也不少,特別是中國留學生,不善交際,羞於開口,最後只能窩在寢室打網絡遊戲打發時間。可譚書林怎麼可能是?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中,從來都是光環圍繞,就算他不想,都有一群人搶著要接近他,撈取好處,他會窩在家裡打遊戲?

  海雅走到床邊,想了想,還是開口:「你多少天沒出門了?」

  譚書林戴著耳機,像沒聽見似的。

  海雅索性把頂燈打開,屋裡頓時亮了,譚書林急忙擋住光線,怒道:「誰叫你進來的?!」

  「你媽媽找不到你,急哭了。」海雅抱著胳膊冷眼看他,「兩個月不上課在家打遊戲?」

  她語氣裡隱藏的蔑視讓譚書林極為不爽:「關你什麼事?!」

  海雅冷淡地看看周圍:「本來就不關我的事,你媽媽找不到你所以來找我而已。你自己聯繫她吧,我走了。」

  譚書林急忙又叫住她:「等一下!那個、那個顧思文在學校有沒有說什麼?」

  海雅皺眉:「那是誰?」

  「和我差不多大,個子也差不多高,說話帶京腔,比我們早來半年,開一輛白色路虎。」

  海雅聲音更淡漠了:「不認識,類似的紈褲子弟大概都跟你一樣,不怎麼來上課吧。」

  她說他是紈褲子弟。

  譚書林整個愣住了,等反應過來想要大發雷霆的時候,她人已經走了。

  祝海雅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鄙視他?!他一拳砸在床板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許多天沒出門,就連臥室的燈光都足以刺痛他的眼睛。譚書林飛快把燈關上,屋裡重新陷入黑暗,他拿起鼠標繼續練級,卻怎麼都無法集中精神。

  祝海雅那片隱隱含著蔑視的目光,讓他如坐針氈。

  他本想變得更好,做一個優秀而獨立的男人,讓她刮目相看,後悔自己曾經瞎了眼看上詐騙犯。可他現在又是在做什麼?不上課,花錢如流水,天天窩在家裡打網遊——紈褲子弟,她竟一點也沒說錯。

  肚子好餓,胃裡像有火在燒,譚書林心煩意亂地合上電腦,又想給中餐館打電話叫外賣。

  紈褲子弟。

  這幾個字一直戳著他的神經,無論他怎麼高傲地告訴自己,祝海雅的看法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他都明白,他是在自欺欺人。

  他厭惡她那片蔑視的眼光,厭惡她語氣裡暗暗的鄙夷,他更厭惡現在的自己,和豬一樣墮落。

  不能再在這裡呆著,他必須要出去走走,不然快瘋了。

  譚書林從沙發上隨便抽了幾件衣服穿上,剛推開門,就見海雅抱著一筐衣服也剛出門,兩人打個照面,她神色自然地點點頭,他卻尷尬地不想看她。

  「我要去洗衣服,你要不要一起來?」海雅看著他尷尬的模樣,目光閃爍,忽然開口詢問。

  譚書林聲音悶悶地:「在哪兒洗?怎麼洗?」

  海雅輕輕吐出一口氣,轉身走向他:「就在樓下,走,先把你要洗的髒衣服裝一下。」

  原來他們住的公寓一層就是洗衣房,在這裡住了兩個月,他竟然才發現。

  投了幾個硬幣,再把洗衣液倒進去,譚書林回頭看著一旁的海雅,她正一件件把自己的衣服往洗衣機裡塞,他有種莫名的失落,站在原地不知要往何處去。

  他的肚子忽然發出響亮的聲音,惹得海雅愕然轉頭望著他。

  譚書林摸了摸鼻子,帶著點心虛,帶著點小心,低聲問她:「這附近有中餐館嗎?要走多遠?」

  海雅搖了搖頭:「餐館隔壁就有,但不是中餐館——你為什麼不自己做飯吃?」

  就算他會做飯,也不知道該買什麼菜,更不知道超市在哪裡,何況他從沒摸過廚具。飢火燎心,他不想讓祝海雅看出自己的無能和窘迫,轉身又想上樓叫中餐館送外賣。

  「你等一下。」海雅叫住他,迅速將剩下的衣服丟進洗衣機,一面問:「帶錢了沒?」

  譚書林點了點頭。

  「我帶你去超市買點菜。」

  海雅不由分說,拽著他走出公寓樓。

  這座公寓周圍生活設施其實十分齊全,從藥店到超市再到地鐵站,而他來了兩個月,卻從沒想著瞭解一下。

  譚書林推著購物車像個傻子似的跟在海雅後面,看著她熟練而麻利地從架子上拿東西,他忍不住又小聲說:「……我不會做飯。」

  「不會做可以學,反正是給自己吃,餓不死就行。」

  海雅示意他推著車去櫃檯結賬,收銀員是個金髮碧眼的中年女人,神情嚴肅,刷完條形碼之後,她飛快地朝譚書林說了一句什麼,他完全懵了,呆在那裡。

  海雅流利地用英語和那個女人說了幾句,她便拿了個塑料袋又刷了一下。

  「你不是過了雅思麼?」出來的時候,海雅隨口問了一句。

  譚書林挫敗得只想鑽地縫裡,偏偏這個也做不到,只能更加小小聲地解釋:「我……聽不太懂,他們說得太快了。」

  出乎意料,她並沒有笑話他,只淡淡說道:「聽習慣就好,你該每天上課,把他們的口音熟悉一下。」

  他有點不服氣:「你沒有犯錯的時候嗎?說錯了怎麼辦?」

  海雅聳了聳肩:「說錯就說錯,你見到會說中文的老外是什麼反應?他說錯幾個詞,你會笑話他嗎?對他們來說,我們是外國人,語法用錯再正常不過了。」

  她說的有道理。譚書林的心情好了一些。

  回到公寓的時候,衣服已經洗好了,趁著烘乾的功夫,兩人上樓把買好的東西放下,海雅去他的廚房看了一眼,終於忍不住嘆口氣:「油鹽醬醋,什麼都沒有。」

  譚書林只得再把鞋穿好:「我去買。」

  「有些東西得去中國超市才有。」海雅搖了搖手,「先用我的吧,下次帶你去一趟中國超市你就認得了。」

  她把兩隻塑料袋拎回自己的房間,從容地指揮他:「今天我先幫你做一頓,你去把自己的屋子收拾乾淨,等下再去把衣服拿上來。」

  好奇怪,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就動了起來,無比聽話地將自己狗窩裡的垃圾收拾乾淨,又去樓下把烘乾的衣服搬上來,一件件笨拙地疊好,做完這些的時候,電飯鍋裡的米飯已經熟了,海雅開著抽油煙機,正把肉片往鍋裡倒。

  譚書林默默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流利地炒菜,這感覺真的很奇怪,她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把他糟糕透頂的生活振作起來了,他從來也不知道,祝海雅這麼厲害,所有的事到她手裡都被理得井井有條。

  「盤子。」她回頭指揮他。

  他一點兒都不生氣,甚至還有點開心,乖乖地把盤子拿給她裝菜,一面聽她慢悠悠地講解怎麼做菜,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彩椒肉片,爆炒雞腿,西紅柿炒雞蛋,白菜湯,她利落乾脆地給他整了三菜一湯。

  譚書林嘗了一口,的確像她說的,能吃,餓不死,至於口味跟中餐館的飯菜比起來自然是天壤之別。他本來想針對她不出色的廚藝糗兩句,但她完全沒問好不好吃,他只能默默低頭吃飯。

  「等下要給你媽媽回個電話。」海雅開口,「別叫她太擔心。」

  譚書林喝了一口淡而無味的白菜湯,一點都不好喝,他卻覺得整個人暖洋洋地,先前那些頹廢沮喪都消失了。

  她果然是最好的。

  吃飽喝足,回到煥然一新的公寓,譚書林有種像在做夢般的虛幻感。

  打開電腦連上網,他本來想點開遊戲,可不知道為什麼,又把鼠標移開了,百無聊賴地打開一個論壇,隨意翻閱各種帖子。

  忽然,一首小詩映入了他的眼簾:「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個小鎮,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鐘聲。在這個小鎮的旅店裡——古老時鐘敲出的微弱響聲,像時間輕輕滴落。」

  譚書林覺得心臟像是被世上最輕柔最精緻的手指輕輕敲了一下似的,蕩起無數漣漪。

  他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想著祝海雅在隔壁的房間,想著她纖細的手指麻利地切菜,想著她把長長捲髮隨意盤起的動作。他不由慢慢躺倒在床上,溫柔的羽毛刷刷著他的身體和靈魂,一種悠遠的愉悅沁上心頭,像是喝了一杯醇美的酒,他微醺。

  隔天海雅出門上課,一推門就見譚書林背著包清清爽爽地站在外面,見她出來,他摸了摸鼻子,做出特別自然的神情:「我還是覺得該上課,習慣一下口音。」

  他已經做好被她嘲笑的準備,可海雅卻只點了點頭,按下電梯:「不懂的可以問我。」

  那一根羽毛刷又開始蠢蠢欲動,譚書林阻止不了唇邊的笑,太蠢了,他只能捂著嘴進電梯。

  要變得更好,他想變得更好,認真上課,再也不醉生夢死,把自己照顧得井井有條,面對那群神情嚴肅的老外,也要自信地挺起胸膛。他真的想變得更好,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

  因為她是最好的。

  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移開,譚書林揉了揉乾澀的雙眼,晚上沒吃飯,胃部火燒一樣的疼痛讓他再也沒法集中精神。

  時針指向夜間十一點半,他疲憊地嘆了口氣,關上電腦,外間的助理小劉像是發現他準備離開,立即也跟著起身。

  「怎麼又沒走?」譚書林皺眉看著她。

  小劉是新晉的助理,來了還不到一年,名牌大學畢業,身材容貌都可以打80分,公司裡許多男人對她趨之若鶩,不過她一心撲在事業上,這半個月來業務繁忙,他天天處理到深夜,她也陪著一起加班,這份勤勉還是值得稱讚的。

  小劉笑得有些靦腆:「譚總您還在加班,我怎麼能先走。再說我看您沒吃晚飯,叫外賣的時候特意多叫了一份魚片粥,您要不先吃點吧?」

  譚書林搖了搖頭:「不用了,早點回去。」

  小劉柔聲說:「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您得注意身體健康啊。」

  譚書林疲倦而麻木的腦袋終於有點回過味,他低頭看著這年輕的女孩子,她漂亮的臉上有一種還不夠收斂的期待,他的目光又曖昧地下移,順著她的脖子,落在她豐滿的胸部——確實是80分的身材和容貌。

  半個月來的疲憊讓他有些蠢蠢欲動,他接過她端來的魚片粥,打開蓋子,小小嘗了一口——鮮味剛剛好,熱度也剛剛好。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在這種時候突然想起多年之前,飢火燎心的那個晚上,祝海雅給自己做的淡而無味的白菜湯。

  他把魚片粥放回桌子上,朝小劉笑了笑:「我吃不慣魚片粥,謝謝你的好意了。」

  小劉輕巧地跟在他身後三步的地方,寒暄似的問:「那您愛吃什麼?」

  她的過度慇勤讓他有些厭煩,聲音也冷了下來:「太晚了,趕緊回去吧。」

  她有些失望,只得把魚片粥丟垃圾桶裡,因見他快步走出門,她也急忙一路小跑跟上,與他一起進了電梯。

  「譚總您住得遠嗎?我看您好幾天沒怎麼休息,開車多危險啊,要不要我送您?」

  譚書林沒有回頭,他在電梯門的倒影中望著這個女孩子,年輕、優秀、野心勃勃、不輕言放棄,可他不喜歡她臉上不夠內斂的張揚和慾望。他垂下眼睫,淡淡開口:「不用了,我太太還在家裡等著。」

  小劉終於失望地離開,譚書林把車開出停車庫,心裡卻有些想笑。

  「我太太還在家裡等著」,說的像真的一樣。他是有個太太,也是有個家,可她遠在千里之外的S市。

  等紅燈的空蕩,譚書林打開微博隨意瀏覽,突然,一行小詩映在眼中:「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個小鎮,共享無盡的黃昏,和綿綿不絕的鐘聲。在這個小鎮的旅店裡——古老時鐘敲出的微弱響聲,像時間輕輕滴落。有時候,在黃昏,自頂樓某個房間傳來笛聲,吹笛者倚著窗牖,而窗口大朵鬱金香。此刻你若不愛我,我也不會在意。」

  他整個人都震了一下,恍然之間,他想起那個神奇的晚上,那一根柔軟的羽毛刷,他為了一個女孩想要變得更好。

  可他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了。

  譚書林默默丟開手機。心裡有一種被壓抑到極致的狂躁,綠燈亮的瞬間,他把油門踩到最底,車像離弦的箭一樣竄出去。他甚至有一種瘋狂的衝動,倘若他也出車禍死了,祝海雅會是什麼表情?

  可惜他命好,一路過來暢行無阻,順利無比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譚書林疲倦地推開房門,客廳裡明亮的燈光讓他有些發怔,很快一個纖瘦的身影從屋裡走出來,赤著腳,穿著寬大的浴袍,長長的半濕捲髮,空氣裡帶著沐浴液的幽香。

  「你回來了。」海雅微微一笑。

  譚書林只覺恍然如夢,他怔怔地看著她,隔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皺眉問:「你怎麼來了?」

  海雅接過他的包,將他脫下的大衣掛在衣架上,淡道:「沈阿姨說你最近太忙,怕沒人照顧你,我就來看看。」

  沈阿姨,結婚三年了,他媽媽在她嘴裡依舊是「沈阿姨」。

  心裡的那股狂躁迫得他語帶嘲諷:「哦,是我媽叫你來你才來。」

  海雅靜靜看著他:「你的意思是,怪我不自己過來?」

  「我什麼意思都沒有!」譚書林狠狠扯下領帶,與她擦肩而過,重重摔上浴室的門。

  過了一個小時他才從浴室出來,一進臥室,見海雅睡在床的另一邊,他停了一下,聲音冰冷:「睡客房去。」

  海雅卻沒動,她支著腦袋,低聲說:「我們結婚三年了,我明年就要三十歲了。」

  所以?他冷冷看著她。

  「沈阿姨和我媽媽都有些擔心,該要個孩子了。」她像背書一樣說得公式化。

  又是沈阿姨,又是她媽媽。

  譚書林累得連一個字都不想再說,她不走,他自己走。

  他轉身離開臥室,肚子裡忽然發出一個巨大的響聲,他才想起自己一晚上到現在什麼都沒吃。

  海雅穿上拖鞋走去廚房,拉開冰箱看了一眼,搖搖頭:「又是什麼都沒有,你過的是什麼日子?」

  「要你管?」譚書林倒了一杯冷水,強行灌下去。

  海雅沒理他,在廚房裡扒拉了半天,終於找出一顆還算新鮮的白菜:「只有這個,這麼晚了也不好買菜。明天我會請個鐘點工來做飯,今天先將就一下。」

  譚書林無力地靠在沙發上,默默看著她洗菜切菜,不再流利的動作,可心裡的那股狂躁卻慢慢在消退。

  「我不要鐘點工。」他突然說了一句。

  海雅把長發盤起來,繫上圍裙,一面說:「我很久沒做飯了,做的不好吃,你吃不慣。」

  「不好吃你可以學,餓不死就行。」

  類似的熟悉的對話,海雅的動作停頓了一瞬,把洗好的菜撈出來放砧板上切,忽然像以前一樣指揮他:「把盆裡的水倒了,洗乾淨,鍋也洗一下。」

  譚書林的身體又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默默地把盆和鍋都洗乾淨,甚至把櫥裡的碗筷也都洗了。

  白菜湯很快做好,他嘗了一口,依舊淡而無味,可它也依舊溫暖了他疲憊的身心。

  一種強烈的委屈突然攫住他,譚書林眼睛裡一陣陣刺痛,他只有垂下眼睫,大口大口喝湯,把酸澀的淚意吞回去。

  這又是她的一場欺騙,故意做這些事讓他開心,讓他和她親近,等她懷孕後就可以和長輩們交差了。這不是他想要的婚姻,曾經他憧憬過的,夢想過的,心醉神迷過的,都已被現實碾成碎末。

  可他還是期待著她的欺騙,他的生活只剩下這一點的愉悅,就算知道是假的,他依然乞求著。

  他已經疲憊於猜測她的真心,夜已經深了,讓謊言繼續下去吧。

  譚書林起身,伸出雙臂緊緊抱住她。

  「說你愛我。」他閉上眼。

  「我愛你。」海雅回答得很快,胳膊環住了他。

  你這個騙子。

  他苦笑,把臉埋進她濃密的秀髮中。

  天亮前,請不要離開他。

  《贈我一世蜜糖》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