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後知後覺

選秀的事情總算告一段落,鳳皇感到十分欣慰。一來堵了朝臣的嘴,二來看了一場好戲,三來後宮那些華而不實的宮殿終於有人傻錢多的住進去了,四來擴招宮女太監侍衛又為皇朝人民提供了就業機會。

每每思及此,鳳皇總想再多辦那麼幾次選秀,奈何那幫臣子這會子又打死不同意了。

朝中消停了一陣子,又發生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

小氣鬼解東風要娶妻了。

男大當婚不足為奇,奇的是居然有人要嫁給解東風,更奇的是居然有令解東風解囊迎娶的女人。但當眾人知道新娘是誰之後,前面的兩點突然變得不重要了。

堂堂當朝尚書郎,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居然要迎娶赭衣宮的奴婢為正妻!

當人們以為這就是極限的時候,更勁爆的爆料又來了——這個新娘子就是四年前謀反的鎮國公的獨女。

於是圍觀群眾分為兩派。男人基本上都認為前鎮國公一定留下了神秘遺產沒被查抄,解東風是為了寶藏才娶妻;而奉言情小說為圭臬的女人們則一致認為解東風與赭衣宮奴一早就兩情相悅,無奈立場不同,一個步步高陞,一個沒為官婢,但解東風對她一往情深,四年來一直默默照顧她,兩人常常隔著宮牆相會,「選秀門」發生後,解東風怕皇上亂點鴛鴦譜終於公開戀情。

這令他在女性同胞心中的形象漸漸高大起來,不再是單薄的「鐵公雞」三字。

在層層懷疑的聲浪中,鳳皇下了一道旨,銷了新娘子的賤籍,賜婚,封誥命夫人。

皇朝史上從未有過謀反逆臣之後封誥命的先例,這再一次驗證瞭解東風當朝第一紅人的地位。

清鳴收到喜帖的時候,正第七次從牆上摔下來。

卓西西手持直尺在牆上比劃了一番,開心地轉頭道:「清鳴姐,比前天高了半尺呢!」

清鳴從鋪滿軟墊的地上爬起來,緩慢地移動到牆邊,蹲下,看著西西在上面做的記號,再抬頭看看高高的城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一號說她內功已經小有修為,口訣也記得很好,動作也十分標準,可惜每次嘗試飛簷走壁都會在空中絆到腳。不過總體來說,比起最初的助跑時直接摔倒已經好了非常多。

「小姐。」

二號拿著喜帖出現,清鳴還未有反應,卓西西已經撲了過去,「我大哥呢我大哥呢?他又躲著我?」

二號與清鳴相視一眼,皆露出無奈的笑容。

這位卓西西卓大小姐便是選妃大會之上認準一號打死不放棄的那個小姑娘,他們一開始還道她對一號一見鍾情,誰知她竟追著一號喊大哥,一號雖然沒有承認,卻也不否認,只一味躲著她。

據卓西西說,一號是卓家大公子,大夫人難產而死,卓大人聽信術士之言將他視為不祥之人,後來他神秘失蹤卓家也不在意。她本來也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大哥,直到幾年前的大夫人祭日,偷偷回家的一號救了掉落池塘的她,從那以後每到大夫人祭日她都等著她最崇拜的哥哥出現。這次被逼入宮的她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哥哥了,誰知會這麼巧在御前甄選重逢,她當然要死賴住不放咯!

二號摸了摸她的頭,毫不猶豫地出賣兄弟,「你大哥在廚房捉老鼠。」

「謝謝二號哥哥!清鳴姐我去找我大哥啦~」

清鳴淺笑著看她蹦蹦跳跳地去了,心中有些不平衡——天下手腳靈便的人真是多得令人生氣。

接過喜帖,隨口問道:「二號大哥你有沒有家人?」

二號搖頭,「屬下是孤兒。」

清鳴倍感親切道:「我也是孤兒。」頓了一下,又道,「不過我倒沒覺得自己沒有家人,在我心中,你和一號大哥,鳳皇和爾雅都是家人。」

見他神情變得溫柔,清鳴撓了撓臉,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小時候一直偷偷以為你是我娘。」

二號的溫柔頓時僵在臉上,有些猙獰,她卻絲毫未覺,繼續回憶,「後來我大了些,那人,就是先帝來得常了,你和一號大哥就很少出現了。我以為你們被那人抓了,所以決定忍辱負重臥薪嘗膽認賊作父,小心翼翼地應付他,伺機救出你們……」

聽到這裡,二號謙和斯文的面容終於抽搐不已,「小姐,你,還真是從小熱愛腦補……」

心裡不是不感動的,但此刻席捲周身的無力感高於一切。

清鳴還想再說點什麼,突地聽到「彭彭彭」的幾聲異響。

「糟了,廚房。」

二號話音剛落,就見一號抱著西西飛了出來,兩人俱是一身狼狽,菸灰滿臉。

「……就是這樣,我不小心推倒了一堆瓶瓶罐罐,然後火突然躥了起來,爐子……爆炸了。我嚇死了,幸好大哥在,大哥又救了我一次!」

卓西西眼中滿是對一號的崇拜,一邊咳一邊比手畫腳案情重現著。

清鳴為她擦臉的手突然停住,「哪個爐子?」

西西偏頭想了想,道:「燉著湯的那個。」

一號突然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背上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清鳴擰了一把毛巾,又將她的手細細擦乾淨,才抬眼道:「那是我給鳳皇燉的雞湯。」

只覺一陣風掠過,一號與卓西西都不見了。

清鳴遠目,「他們以為……」

抱手立在一旁的二號很自然地接口:「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嗎?」

「皇~上~駕~到~~~」

吉公公那可以穿透雲霄的尖利嗓音從石碑處傳過來,二號喃喃著初一十五來了,一個騰躍消失在空中。

鳳皇剛踏入玉瑤宮,便聞到一股濃濃的燒焦味。

「那個卓西西又闖禍了?」

猜得真是神準。清鳴攤手,「廚房被燒,今晚我們只能吃外食了。」

鳳皇冷哼一聲,「早晚扔她去和番。」

他的怨氣由來已久,一來卓西西現在住的是他原來的房間,雖說已是不用的,但心裡還是不舒坦;二來卓西西是個從小缺愛的纏人精,纏不到一號就天天纏著小拙,一會兒要學做飯一會兒要學制香,打爛碗碟無數蒸籠兩個,如今還燒了廚房。

最不可饒恕的是,她給了小拙避開他的理由。

「咦?你也有請帖?」清鳴見鳳皇手中拿著與她一樣的紅色請帖,詫異道,「我們一起的,解大人為何要發兩張帖?」

聽她說「我們一起的」,鳳皇滿意地微笑,道:「不難猜,多半是想收兩份禮金。」

「一定要禮金,禮物不可以嗎?」

鳳皇拉著清鳴坐到一旁,打開請帖,將裡面一行字指給她看:尊客無需多禮,請折現銀。

「可我沒有銀子怎麼辦?」

清鳴有些苦惱,鳳皇卻不高興了,「你對這事這麼上心做什麼?」

她白了他一眼,「這可是我第一次參加婚禮。」話音剛落便被扯住辮子,回頭,見他笑得無比可愛,道:「你忘了我們的婚禮了?」

她皺眉,「那是一場災難!」

鳳皇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眼中佈滿陰鷙。

清鳴沒看到,自顧自想著當時的情況,掩不住笑出聲來。

「一大早起來梳妝打扮,禮服像座山一樣壓在身上,還得聽著司禮監的人念長長的文章,三叩九拜,祭祖宗,接見朝臣使節,簡直累去了半條命。」說到這裡,她斜了他一眼,「入洞房也不得安寧,你還找我打架呢。」

聽清她的意思,鳳皇的神色這才緩了下來,也笑道:「明明是你找我打架,還打得我第二日上不了朝。」

清鳴覷著他略帶委屈的神色,想起當日他的臉被她打得從小包子變成大饅頭……

終於忍不住,伏到桌上大笑起來。

她看不到,站在她身後的鳳皇神色漸漸變得難解起來。

他拿手背碰了碰她笑得通紅的臉,澀聲問:「小拙,你,真的覺得那是一場災難嗎?」

笑聲戛然而止,感覺到身後那人壓抑的情感,她突然覺得連呼吸都沉重了起來。她想回頭看他的神情,卻被他用手擋住不讓她的臉轉過來。

過了許久,她才低聲回道:「算不上災難,只是意外。」

他把手收了回去,不知是感到失望還是安慰。

她聽到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離去的聲音,心裡突然悶悶沉沉的。

「什麼嘛,突然這麼玻璃心地煽情,一點都不像陰險狡詐無下限的死小孩。」

清鳴抿著嘴,手指無意識地在石桌上畫著圈。

不多時,乳白色的桂花落了薄薄的一層在桌上,被風一吹,又飄飄揚揚,一半去了他處,一半落到地上。她怔怔地看著,心中一動,不自主抬手摸被鳳皇碰過的那邊臉頰,竟覺餘溫猶存。

當她意識到自己此刻愚蠢的動作時,手立刻像被燙到般收回。

明明以前他有過更過分的舉動,為什麼偏偏是這麼一個簡單的觸碰令她有了異樣的感受?他甚至沒有蓄意引誘。

當她反應過來自己竟又發起呆時,終於騰地站了起來。

眨眨眼,深吸一口氣穩下心緒,提起裙子力持穩重冷靜地往廚房走,企圖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她要去收拾重建廚房。

然而事與願違,她剛端莊雍容地走了幾步便一個不妨向前撲倒。

在著陸的一剎那,鳳皇很久以前說過的那句「發情的年齡到了」突然撞入腦中,清鳴絕望地捂臉嗚嚥了一聲,將自己的頭深深地埋入草地。

臥室內,鳳皇笑得像只捉弄了仙人的狐狸,哪還有半分煽情憂鬱。

他走到清鳴的書櫃前,找到「青梅竹馬,後知後覺」的分類,從懷中掏出一本書,將其準確地放到原來的位置上。

摸了摸鼻子,正欲離開,忽見一個新的分類:婚後生活,弄假成真。

隨手抽出一本,翻了幾頁,時而點頭時而皺眉,最後厭惡地將它塞了回去。

什麼玩意兒!天下哪有那麼多俊美無儔的男人?女主個豬腦子居然為了躲避嫁給青梅竹馬的皇帝跑去跟人搞契約婚姻,皇帝有什麼不好?

這種三觀不正誤人子弟的書絕對不能給小拙看到,嗯。

見四下無人,鳳皇又將書抽了出來,走到窗邊。用力一丟,眼看著它漸漸濕透沉入湖底,這才心滿意足地關上窗,微笑。

書櫃那一欄的書本來就不多,少了一本尤其顯眼。

鳳皇想了想,遂從自己床頭隨手拿了一本,丟進去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