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
天空與海水連成一片,蔚藍得如同寶石。
這是私家沙灘。
細細的金色沙子,綠色的椰樹,大片大片盛開的鮮花,白色的紗幔隨風曼揚,玫瑰精油的香氣瀰散在空氣中,遠處有海鳥的鳴叫。柔細的手指慢慢推過背部白膩的肌膚,香薰理療師溫柔地說:
「謝太太,最近您的氣色特別好,又潤又粉,比那些二十幾歲女孩子的皮膚都漂亮,真是羨慕您。」
趴在按摩床上,謝華菱枕著自己的雙臂。
已經五十多歲,她臉上沒有一絲皺紋,渾身的肌膚也彷彿沒有任何鬆弛的跡象。清新的海風自耳邊吹過,陽光沙灘,綠樹鮮花,再想到近段日子來一連串的順心事,她只覺得生平竟從未如此快意過。
遠處,沈衛看了眼手中的卷宗,又聽那人低語了幾句,點頭,沉步走到按摩亭旁,說:
「夫人,有二少的消息。」
「拿來。」
謝華菱並不避諱,急急伸手去取,亭子四周的白色紗幔若隱若現,她豐腴的胸部微露出來,美如凝脂。卷宗裡有一頁紙,上面寫有二少最近幾天的日程,她略略掃了一眼,心中已是不快。
再看,卷宗裡還有些照片。
背景幾乎皆是在巴黎舉行的各種時裝發佈會。
昏暗絢麗的燈光。
有個女孩子始終跟在他的身邊。幾乎每場時裝發佈會,兩人都是形影不離,並肩而坐。
三月十八日。
進展似乎比她預想的要順利。
巴黎。
中午的陽光暖融融的。
噴泉濺出晶瑩的水花,廣場中央有大群大群的白鴿,呼啦啦地飛起,又呼啦啦地落下。長椅中,越瑄穿著厚厚的黑色毛衣,微閉雙眼,細長的睫毛闔在清峻的面容上,似乎已經睡去。
長椅的另一端。
葉嬰凝神作畫,金色溫暖的陽光,廣場上踱來踱去的那些肥嘟嘟的白色鴿子,畫面寧靜安謐。笑了笑,她又在鴿子群中添了一個身影,穿著米黃色開衫毛衣外套,裡面是淺灰色襯衣的他半蹲在鴿子們前面,看起來也是異常的溫暖。
這次她畫的是水彩。
「以前我果然是錯了。」
畫完最後一筆,她扭頭笑著看他。越瑄已睜開眼睛,淡淡望向她手中的畫稿。
「就像即使有再好的設計,一旦布料選擇錯誤,無論怎樣也很難出來最好的效果。油畫不適合你,最貼合你氣質的應該是水墨畫,空靈,遒勁,看起來似乎很簡單,但是意境無窮。」
她讚歎地說。
見他面上依舊淡淡的,她心中有些惱意,卻也不氣餒,笑盈盈地將手中的畫稿放在他眼前,說:
「可惜我的水墨畫功力太淺,不過用水彩畫看起來也不錯,而且顯得朝氣和青春很多。你喜歡畫裡的這套衣服嗎?我覺得你可以試試穿深色以外的顏色,雖然你穿深色很好看。」
畫夾上那朵小小的略帶銀光的薔薇花,越瑄的目光在它上面停留了幾秒鐘,然後他推開畫稿。
「該回去了。」
聲音平靜無波,他起身準備從長椅上站起。
「喂!」
一把拉住他的手,葉嬰手中用力,讓他無法離開。手掌又使了點力氣,她執拗地盯住他,終於使他又緩緩坐回長椅。
「謝二少,你這樣真的很不可愛……」依舊緊握著他的手,她湊近他,在他耳邊似笑非笑地說,「即使你不喜歡我,也不用表現得這麼明顯吧,連我說話都不願意聽。」
越瑄皺了皺眉心。
她的聲音就在他的耳畔,溫熱的,有莫名的花香,近乎挑逗,又彷彿天真得全然無意。
「可是其實,你明明也沒有那麼討厭我啊。」她低笑地耳語說,「你有哮喘,不能接觸松節油這種東西,但是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渾身都是松節油的味道,你並沒有立刻把我推開。那天下雨,你也沒有拒絕我上車。」
「那晚我親吻你,你也沒有……」
握著他的手,呼吸離他很近,她的眼瞳黑漆漆的,瞅著他,彷彿她的眼睛只能看到他一個人。
「……可是我不懂,為什麼你要表現得這麼冷漠,為什麼你的眼睛看起來這麼累,為什麼你的眼底沒有渴望,沒有光亮,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越瑄神色淡然,說:
「葉小姐,如果你無法注意分寸,那麼以前我答應過你的就到此結束。」
哦,對,她答應過他。
他帶她出席巴黎時裝周的各大時裝秀,條件是她要知分寸,不得影響到他的生活,探究他的隱私。
這幾天跟隨他出席那些頂級品牌的時裝秀,如同突然一頭紮進了童話故事中的金山銀山,那麼多傑出的設計,那麼多天才的奇思妙想,讓她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在現場看時裝秀,跟以前她曾經在雜誌和電視裡看過的截然不同。面料的質感,服裝的剪裁,以及現場模特走出來的衝擊力,完全不是單憑想像可以感受出來的。
雖然她小時候曾經……
但是現在能夠近距離地感受這一切,都是他帶給她的。
雨夜那晚,她沒想到他會那麼容易就答應她的請求,也沒想到他會收留她,讓她同樣住進四季酒店,享受起奢華的生活。她的錢扣除掉往返巴黎的機票已經所剩無幾,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是露宿公園。
曾經,她推測過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包括最理想以及最差的。但是目前的進展,已經遠遠超過了她曾經做過的最樂觀的估計。
難道他真的對她有興趣?
她暗暗揣測。
否則以他如此清淡的性格,怎麼可能這樣輕易就讓她接近,甚至在她故作冒失地去吻他時,也沒有推開她。
她當然希望他能對她有興趣。
這會使得她後面的計畫實現得更加順利。
可是,她自嘲一笑。
就算她再自作多情,也不敢做如是想。他看她的眼神,彷彿根本不在意,不在意她親吻他,也不在意她握他的手,他根本一點也不在意。
也許他是為了那個女人吧。
那個看起來像百合花一樣的女人,那個面對著別的男人,眼底如同有柔軟星光一般的女人。
不過沒關係。
只要事情正按照她預想的方向發展,只要她是正在一步步地接近,就已經很好。
「你沒注意到嗎?剛才那個遊客模樣的男人在偷拍,而且這幾天來他一直跟著我們,而且這會兒,看,右前方那個學生打扮的女孩子,拍的也不是鴿子,而是你。」仍舊握著他的手,葉嬰拉開了同他的距離,她靠回長椅上,眼神黑如夜霧,笑容嫵媚地斜瞅他,「食君之祿,我自然要為君分憂。你希望我同你扮親密,那就要扮得像一些啊。」
越瑄輕咳幾聲,眼底又有了那種疲倦的神色。
「你的手真涼。」
暖了這麼久,他的手還是冰冷的,她索性反手拉起他的手掌,用自己的兩隻手去捂熱它,笑笑說:
「可見在豪門生活也是不易,隨處有人跟蹤記錄,居然還至少有兩路人馬在跟,難怪你累成這個樣子。」
深夜。
豪華的遊艇,尾部翻滾出滔滔白浪。無月無星,只有駕駛艙亮著燈光,勾勒出一個男人的背影。他面無表情地凝望前面的海面,將遊艇開至最大馬力,海風從敞開的窗中呼嘯而入,艙內十分寒冷。
手機傳出短信的聲音。
屏幕陡然亮了起來。
這隻手機的號碼只有很少幾個人知道。
船長接過駕駛的工作,男人走出艙外。雙手扶著欄杆望向夜幕中蒼茫的大海,海風將他的頭髮吹得凌亂,他的面容隱藏在黑暗中。良久後,男人沉聲喚:
「謝灃。」
「是。」
一個俊美的少年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邊,微低著頭,臉上似有些羞澀的模樣,說:
「二少最近一反常態,頻頻在公眾場合露面。除了常年任閒職在巴黎照看莊園的趙管家,二少身邊沒有其他跟隨,已證實謝平、謝浦目前全都身在紐約。」
「她是誰?」
短信傳來的幾張照片,是謝二少與那個女孩子的近照。公園的長椅中,那女孩子笑著湊近謝二少,她的唇離他的唇很近,而且謝二少竟一直任由她握著自己的手。
「她叫葉嬰,二十二歲,她曾經向公司投過簡歷和設計稿,這是她的資料。」俊美少年謝灃拿出一份簡歷和一冊厚厚的設計稿。
男人翻看那冊設計稿。
紙頁被海風吹得沙沙作響。
「大少,我覺得……」謝灃輕輕咬了咬嘴唇,猶豫地說,「二少似乎在向您示弱求和。」
「嗯。」
男人將設計稿丟還給他。
「不過,」謝灃咬著嘴唇,恨恨地說,「二少一貫如此,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實際卻比誰都心狠手辣,您千萬別再心軟。他跟那個葉嬰在一起,說不定是以退為進,森小姐那裡……」
「你話太多了。」
男人冷聲說,然後喚:
「謝青,這個月由你換下謝灃。」
「是,大少。」
一個四十多歲年紀的男子從陰影中走出來,謝灃眼中含淚,滿臉委屈地退了下去。
深夜的海面幽深漆黑。
靠著遊艇的圍欄,手機屏幕上的照片被一點點放大。偎在二少的耳邊,那個女孩子的笑容甜蜜嬌美,彷彿只要一個呵氣的距離,就可以吻上二少的面頰。
將她的面容更加放大些。
手機的螢光映著男人英挺俊美的面容,他凝神看著屏幕上的那個女孩,看著她那雙顧盼生輝、烏黑如夜的眼眸。皺了皺眉,他的眼神越來越沉。
三月二十一日。
然而結束得竟這樣快。
黑色賓利飛馳在道路上。
今天下午的時裝秀是在巴黎遠郊進行,時間有些趕,路上車輛不多,所以司機將車開得較平時要快些。
車內有些顛簸。
越瑄面容蒼白,右手輕握成拳,微掩住唇。
「是哪裡不舒服嗎?想咳嗽?胸口悶?」
葉嬰有點擔心。
這些日子下來,她已經習慣了他的淡漠,反正無論她怎樣放肆,他也從沒有真的將她趕走,所以她決定把他看成一隻紙老虎。
「想咳就咳吧,這裡只有我,沒人會笑你總是病怏怏的。」一邊打趣地說,她一邊輕柔地伸手拍撫他的後背。今天趙管家沒有來,但是在出發前對她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照顧好二少。
「我有點暈車。」
拍在後背的那隻手讓他胸口翻悶得更厲害,越瑄悶聲說,他蹙眉,緊閉住嘴唇,額角有細密的汗珠。
原來是暈車,不是咳嗽啊,她的手頓住,尷尬地收回來。
「像你這樣常年坐車的人,居然還會暈車,」她瞟了他一眼,從車內的冰箱裡取出一隻橙子,麻利地切開,削出一小塊橙瓣叉給他,「含住它,不要嚥下去,橙子的清香可以讓你舒服些。」
看他終於慢慢張開嘴,含住那瓣橙子,她滿意地笑了笑,又打開與前面司機的隔音板,喊:
「司機先生,麻煩你開慢一點。」
可是——
車速並沒有慢下來,反而卻更快了,在道路上慌亂地劃出幾個彎弧!
「司機先生!」
葉嬰大驚,顛簸中緊緊拉住車內的把手。
「二少,剎車……剎車好像出問題了!」司機慌亂驚恐地從駕駛位回頭,滿頭大汗,面色慘白,「昨天還好好的……怎麼會!怎麼會!」
「轟——!」
在黑色賓利重重撞上欄杆,從道路上飛出去的那一瞬間,慢得如同電影中的定格,滿世界都是刺目的白光!
然後是黑暗。
深深的深深的黑暗……
黑暗得沒有盡頭……
窗戶被木條封得嚴嚴實實,空氣中有腐敗的惡臭,瑟縮在牆角,小小的她不敢哭,不敢掙扎……
「啪——!」
有重物狠狠砸上她的腦袋,腥氣的液體順著她的面頰流淌而下,小小的她痛得想要嘔吐,拚命瑟縮在冰冷的牆壁角落,直到屋裡再沒有東西可以砸她打她,她又被揪扯出來,被憤怒痛恨的手指用力地掐!
「……夜嬰!」
「……你是夜嬰!你是被詛咒的孩子!一切都是因為你!你為什麼不去死——!」
「……從你生下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惡毒的!你會帶來災難!你會帶來毀滅!你為什麼不去死——!」
眩暈的漆黑,沒有絲毫光亮,黑得如同在夢魘般的深潭,那瘋狂得如暴雨般掐在她身上的手指,令小小的她痛得終於哭出來,而那加諸於她身上的恨意頓時更加瘋狂!
「……你去死!」
「……夜嬰,你去死!」
如同無休止的暴雨,怒罵、毆打伴隨著瘋狂的笑聲……那是一個黑暗的房間,有陰冷的霉味……幾道陽光從窗戶上凌亂釘死的木板縫隙漏進來,滿屋灰塵在狂亂地旋轉……
她以為她逃出去了……
可是……
那樣的黑暗……那樣的疼痛……原來那竟是她的一場夢……她沒有長大……她還是一個小孩子……還是蜷縮在那個黑暗房間裡哪怕再疼也不敢再哭的小孩子……
夜嬰,你去死!
你去死——!
灰塵在光線中瘋狂地旋轉。
越來越亮。
越來越亮,亮得她的眼睛開始痛起來!
「……」
眩暈的光線中,有一張臉孔放大在她眼前,過了一會兒她才勉強看出來,那是一個金髮碧眼的護士。眼球艱難地轉了轉,看清楚這是一間病房,發生了什麼?她腦中急速地回憶,如錄影帶快進般停在黑色賓利飛出道路的那一刻。
原來她還沒有死……
感謝上天。
葉嬰緩緩閉上眼睛。
三個月後。
夏日的上午,水晶般透明的巨大落地窗,陽光灑照在窗外綠色的爬藤葉子上,無數閃耀明亮的光點,一叢叢怒放盛開的粉色薔薇花,清新甜蜜,美麗動人,彷彿燦爛的花海。
空氣中似乎浮動著花香。
只是隔了一整面玻璃牆的距離,陽光燦爛的美好生活如同觸手可及。
將目光從那片薔薇花海收回來。
葉嬰低下頭,用手中沾了水的紗布,輕輕擦拭那雙蒼白乾涸的唇片。她用最輕柔的力量,一點點去沾濕越瑄的唇片,在微起的乾裂處,她用濡濕的紗布反覆地去濕潤。
已經三個月了。
就像是一場噩夢。
在那場車禍中,她只是尾椎骨折,右腳腳骨骨折,輕微的腦震盪,還有一些皮外傷。醫生告訴她,在這場嚴重的車禍裡,她只受這麼輕微的傷簡直是奇蹟。
後來她知道,司機當場就死亡了。
而越瑄……
用手中的濕潤一點點浸濕那蒼白的雙唇,葉嬰默默望著病床上的越瑄,心中五味雜陳。
她一度以為他會死去。
車禍中,他的脾臟、肺部和胃部都受到重創,再加上他原本就體弱多病,又有哮喘,入院後他經歷了大大小小的四次手術,被宣佈病危,搶救了七八回。
而且,他胸椎骨折。
她私下攔住醫生,得知就算是越瑄能被救活一條命,也很難逃脫癱瘓的結果。
「咳,咳……」
沙啞的咳嗽聲壓抑地響起,葉嬰連忙凝神望去,見越瑄的睫毛在蒼白消瘦的面容上顫了顫,他望向天花板,眉心微微皺著,眼底彷彿有些痛意,眼珠卻是淡漠的。
「是又痛了嗎?」
她有些心驚地問。
一直沉默地守在房間角落裡的謝平疾步走了過來,他滿面憂色地俯身,急聲說:「二少,我去喊醫生!」
冷汗涔涔地從越瑄的額頭沁出。
雙腿一陣陣地開始痙攣,越瑄痛得面色煞白,他死死咬緊牙關,克制住喉嚨處疼痛的悶哼聲,吃力地搖搖頭,阻止了謝平。葉嬰已經迅速將溫熱的毛巾敷上他顫抖的雙腿,希望能幫他緩解這種疼痛。
「如果後續治療得當,兩年內你不會死,但是兩年後我不敢保證,」在第一次面對清醒過來的越瑄時,專程從美國飛到法國的天才醫生寇斯眼中閃過一絲惡意,直言不諱地對他說,「而且,你的胸椎骨折,傷至脊髓,恢復期將會非常漫長,有八成的幾率將會永久性癱瘓。」
越瑄看著他,眼神淡淡的。
「你會很痛苦,像這種肉體上的痛苦幾乎沒有人可以承受,並且兩年後,你有可能還是會死。所以,如果你想現在就自殺,我認為是一種理智的選擇。」像惡意的壞孩子一樣將這些話說完,寇斯醫生得意洋洋地離開病房。
雖然欽佩寇斯醫生的醫術,但是葉嬰很震驚他居然可以當著病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
「這是中樞性疼痛。」恢復期,當越瑄陷入劇烈的疼痛中時,另一位主治醫師米歇爾大夫搖頭說,「有超過半數的脊髓損傷患者會產生中樞性疼痛,謝先生似乎是疼痛程度最劇烈的那一種。」
這三個月內,在越瑄睡著的時間,葉嬰幾乎查遍了所有有關的資料,知道了中樞性疼痛非常難以治療,包括鎮痛劑在內的治療手段效果都不理想,而且治療本身會給越瑄帶來更多不良的反應。
最穩妥有效的方法是運動和理療。
於是她開始跟著護士學習,通過按摩來改善他腿部的血液循環,放鬆肌肉,解除他腿部的痙攣。並且她開始學一些手法,幫助他的腿部進行運動,負責康復治療的醫生告訴她,越早進行康復訓練,對病人的恢復越好。
「嗯……」
抑制不住的痛聲逸出喉嚨,蒼白的手指緊緊揪握住床單,越瑄的全身被汗水濕透,他的眼神痛得已有些渙散。葉嬰咬緊嘴唇,努力幫他按摩著雙腿。
終於。
漸漸地。
這一波疼痛熬了過去。
葉嬰舒了口氣,用溫熱的毛巾,輕輕幫越瑄拭去額頭和脖頸處的汗水,她正在考慮是先讓他休息一下,還是先為他換上乾爽的衣服,房門處傳來一點動靜。
謝平走過去。
他問了門口的女傭幾句,又走回來,俯身對緊闔雙眼的越瑄低聲說:
「二少,森小姐來了。」
葉嬰的手指微微一動,然後繼續擰拭毛巾。
「……如果您不想見森小姐,」謝平謹慎地問,「我可以請森小姐下次再來。」
「讓她進來吧。」
依舊閉著眼睛,越瑄彷彿睡去般地說。
於是——
當白色的復古歐式房門被靜靜推開——
葉嬰見到了森明美。
上午的陽光從整面落地玻璃窗投射進來,窗外是燦爛的一叢叢薔薇花,那花香如同浮進了房間,明亮的,優雅的,芬芳的,就像此刻曼步走進來的這個美人,裸色的美麗長裙,頸間戴著光芒四射的鑽石項鏈,她明眸皓齒,氣質高雅,彷彿是從舞台劇中走下來的。
她急步走至越瑄的床前。
「瑄……」
顫聲低喚了一句,彷彿眼中看不到屋內的其他人,森明美坐在床畔,低頭望著似乎沉睡中的越瑄。
「瑄,我這麼晚才來看你,你會怨我嗎?」
森明美輕輕握起越瑄的手,凝望著他,她的身姿優美如剪影,良久,聲音裡充滿了歉疚,她啞聲說: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你……」
站在房間的角落,葉嬰低著頭,她眼角的餘光看到了身旁謝平的表情。謝平、謝浦是越瑄的左右手,皆是同越瑄相似的年紀,謝平面容平凡,主理內務,謝浦容貌秀雅,側重外務。
她能看出來。
謝平並不喜歡這位森小姐。
然後,葉嬰眼角的餘光又看到了出現在房門外的謝華菱。謝華菱是越瑄的母親,五十多歲的年齡,她穿一身色彩豔麗的套裙,頸中一串圓潤的珍珠項鏈,豐脂白肌,風姿綽約,年輕時定然也是不可方物的美人。
謝華菱正遠遠望向森明美,眼神頗為複雜。
葉嬰垂下目光。
床邊,森明美又溫柔地對越瑄說了很多話,越瑄始終彷彿睡去了一樣,漠然沒有任何反應。終於,森明美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朝門口處的謝華菱微微示意,兩人一同離開了。
玻璃窗外的薔薇花燦爛明媚。
陽光透明。
葉嬰細心地將吸水的軟管放入越瑄口中。
他每天喝水的量需要嚴格地控制。
房門並沒有關上,外面是裝飾奢華的起居間,謝華菱和森明美的談話聲不時地飄過來幾句,從她這個角度,甚至可以看到她們兩人正在喝茶。
「你喜歡的女人,就是她嗎?」
謝平接到一個電話出去之後,葉嬰抬起睫毛,望向面容蒼白的越瑄,好奇般地說:
「那為什麼剛才不同她說話?」
越瑄眉心一皺。
他緩緩睜開眼睛,眼珠淡漠,冷冷看了她一眼。
「你不想跟我說這個,是嗎?」
葉嬰笑得如同窗外燦爛盛開的薔薇,她伸出手,親暱地撫了撫他的眉心,說:
「好,你不想說,那就別說。」
越瑄默默看著她。
他的眼神很深,將她一直望到他的瞳孔深處,良久之後才疲倦地又將眼睛閉上。
「可是,她們談話的氣氛好像並不融洽啊。」
葉嬰一邊為越瑄按摩剛剛痙攣過的雙腿,一邊微微側過頭,透過半敞的房門,看向正在起居間喝茶說話的那兩個女人。
隔了一扇門。
純白的地毯,紫色的水晶吊燈,一組黑色鑲乳白邊的宮廷式天鵝絨沙發,鈷藍色的英式茶具,閃閃的銀質小勺,空氣中散發著伯爵茶的裊裊香氣。
將茶杯放回茶几上。
謝華菱坐直身體,下巴有些薄怒地抬起來,盯著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孩子,她緩聲說:
「明美,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很抱歉。」
黑色的天鵝絨沙發中,森明美一身裸色長裙,頸間戴著光芒閃耀的鑽石項鏈,垂目而坐。
「伯母,現在瑄的身體還沒有康復,我也覺得目前並不合適說這些話,可是,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不能再怎樣繼續下去了?」謝華菱挑了挑眉毛,心底彷彿被毒蛇咬了一口,「越瑄出了這麼嚴重的車禍,差點連性命都沒了。你身為他的未婚妻,不但沒有立刻趕回來照顧他,居然還天天跟在大少身邊出雙入對,惹出那麼多烏七八糟的傳言。是,我也覺得,你不該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伯母……」
森明美的面色紅白了一陣,她輕吸口氣,將手上一枚閃動著光芒的鑽石戒指褪了下來,放在茶几上,說:
「對不起,伯母,我知道我很對不起瑄,也不敢乞求您的原諒。可是,我還是希望,能夠解除同瑄之間的婚約。」
隔了一扇門。
正在為越瑄按摩腿部的肌肉,葉嬰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頓了頓,她下意識地去看他。
就像被人當面扇了個耳光,謝華菱的面容陰沉下來。
她死死盯住森明美。
很快地,謝華菱又緩緩放鬆了身體,她端起茶杯,用銀質小勺攪動著茶湯,在香遠的茶氣中,以一種慢吞吞的聲音說:
「明美,你真是個傻孩子。」
啜了一口茶,謝華菱說:
「是大少讓你這麼做的,對不對?這個時刻,你來說這種話,姑且不說越瑄和我會怎麼看你,老太爺會怎麼看你,外界一旦知道,對你會是怎樣的評價,你想像不到嗎?你怎麼會做出這種傻事來。」
「傻孩子,你以為大少是真的愛你嗎?」謝華菱憐憫地看向森明美,「他但凡有一點點喜歡你,就不會慫恿你現在來退婚,他用你來宣佈他的『勝利』,卻將你推到毫無退路的困境。」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決定,跟璨完全無關。」森明美眉心微顰,「伯母,我知道您從小就對璨有偏見,您這樣說他並不公正。」
「哈,哈。」
謝華菱挑了挑眉,銀勺在杯中慢慢攪動。
「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訴你。自從上次你和大少幽會,你就已經一丁點也配不上瑄了,只是礙於你父親的面子,我才沒有給你難堪。你以為,瑄非你不可嗎?如果不是當年,我逼瑄跟你訂婚,就憑你,也配站在瑄的身旁?」
森明美的神色有些發僵。
她的雙手握在一起。
「事實上,瑄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謝華菱又啜了一口茶,漫不經心般地瞟了眼不遠處半敞的房門,慢悠悠地說,「喜歡瑄的女孩子多的是,你願意挪出位置,我也很開心。哦,對了,現在就有一個女孩子,從瑄出了車禍,就一直日日夜夜地陪伴照顧著瑄,我都被她感動了。」
謝華菱瞟了眼森明美。
見她雖然端坐寧靜,十指卻緊緊握在一起。
「你想見見嗎?」
從沙發中起身,謝華菱走向通往越瑄臥室的房門,然後她站在那裡,回頭掃了眼依舊坐在沙發裡的森明美。
森明美只得跟過去。
落地的玻璃窗外,透明的陽光彷彿是閃耀在薔薇花的香海中。屋內明亮得如同琉璃,越瑄寧靜地躺在床上,蒼白的面頰,漆黑的睫毛,有種清冷,又混合了某種奇異的豔色。
他的床畔。
有一個年輕的女子正在輕柔地為他按摩右腿。
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沉靜纖美。
及腰的長髮,烏黑閃亮得猶如一道光芒。
彷彿沒有察覺到房門處的腳步聲,那女孩子全神貫注,清瘦美麗的手指細細地為越瑄按摩著,就像世間的任何事物都無法令她分心。
站在房門旁,森明美抿了抿嘴唇。
努力忽略自己心底驟然閃過的那一抹不悅。
「阿嬰。」
謝華菱出聲。
那女孩子彷彿一驚,下意識地先去看了看床上的越瑄是否有被吵醒,鬆了口氣,才輕手輕腳地站起身,恭敬地向這邊走過來。
「夫人。」
那女孩子半垂著頭。
烏髮如瀑,襯得她的面容潔白如玉,纖長的睫毛低垂著,又是寧靜謙恭,又有一種不卑不亢的氣質。
「阿嬰,昨天醫生又誇獎你了,說你將瑄照顧得細心認真,所以瑄目前的恢復情況才如此良好。」謝華菱笑容慈愛地望著面前這個女孩子,「你真的確定,你不是護理專業畢業的嗎?」
「我不是的。」
女孩子有些不安,面容羞澀,楚楚動人。
「哦,對,我想起來了,你今年剛剛大學畢業,」如同想起來一般,謝華菱又問,「是主修什麼專業?」
「服裝設計。」
「這麼巧,森小姐也是服裝設計專業,」謝華菱笑笑地說,「阿嬰,森小姐是你的前輩,往後有機會,你可以請她多多指教你。」
女孩子的睫毛盈盈抬起。
森明美駭然驚住。
那女孩子竟有一雙如此美麗的眼睛,漆黑如潭,又閃動著水波般的光芒,如星光,如波粼,美得如同薔薇花,深夜中的薔薇花,沁上了夜露的薔薇花。
她的眼瞳是如此烏亮幽黑。
彷彿有著漩渦般的吸引力,森明美覺得自己在不斷地被吸進去,吸進去,近乎窒息的感覺。
「森小姐。」
直到那女孩子將目光移開,向她溫柔地鞠躬行禮,森明美才恍惚醒轉過來。
看到森明美的失態,謝華菱挑眉一笑,對那女孩子說:「阿嬰,我覺得森小姐會很奇怪,既然你是學服裝設計,為什麼會願意日夜辛苦地照顧越瑄呢?最初在法國醫院的那一個月,並沒有人給你任何薪酬。」
森明美輕輕抿了下嘴唇。
「我……」女孩子的臉頰有些羞紅,她不安地低聲說,「只要夫人允許我留在這裡照顧二少,我就已經很感激了……我不需要任何薪酬……我只想……只想二少能早日康復……」
「如果瑄一輩子都如此了呢?」森明美淡淡說。
女孩子驚愕地抬頭。
「明美!」
謝華菱的聲音陡然變尖。
「伯母,您別生氣,」森明美打量著這個叫「阿嬰」女孩子,「如今想要麻雀變鳳凰的人太多了,我是怕您被矇蔽。到底她是真心對瑄,還是有什麼打算,您也未必全知道。」
「明美,」謝華菱怒極反笑,「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是跟你一樣的。」
滿室陽光中。
床上,越瑄神色清冷,彷彿睡著了一般。
「如果瑄永遠就只能這樣臥床,不給你任何名分,也不給你一分錢,你還能一直照顧瑄,」森明美並不理會謝華菱,她望著葉嬰,目光深遠,緩緩地說,「那麼,我會很欽佩你。」
夜幕降臨。
沒有月亮,星光寥寥。
窗外盛開的薔薇花彷彿被籠上一層暗暗的薄紗,花瓣的色澤愈發濃郁,有種妖嬈的美態。
葉嬰安靜地站在落地窗前。
夜色將她整個人籠罩住,面容藏在陰影裡,她看上去是極靜的,如深夜中的雕刻一般,只有手指被星光灑照,皎潔得恍若有光芒。
「二少……」
向病床上的越瑄匯報完集團最近的一些事務,謝浦沉吟了一下,望向葉嬰的方向,秀雅的面容上有些複雜的神情。
「怎麼?」
面容依舊蒼白,越瑄淡聲問。
收到謝平遞過來的眼神,謝浦頓了頓,笑容和暖地說:「幾天沒見,您的身體恢復得很快,應該都是葉小姐的功勞吧。說不定下次回來,就可以看到您坐起來了。」
越瑄淡淡看了他一眼。
謝浦繼續笑得雲淡風輕無比自然。
「Brila的項目,進展緩慢了。」
病床上,越瑄靜聲說。
「是的,」謝浦合上文件,解釋說,「大少希望接手這個項目,夫人不同意,老太爺態度不明。昨天上午,大少在美國連線參加了視頻會議,結果不歡而散。」
低低地咳嗽了一陣子。
越瑄有些疲倦地閉上眼睛。
身後飄來那些隱隱的話語聲,聽著聽著,葉嬰漸漸有些出神。她望著窗外那一片片的薔薇,它們是昨夜才開始綻放的,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就是如此盛放之態。
而她……
已經多久了呢。
三個多月了。
很快就要四個月。
夜色中的薔薇花瓣,暗暗的,彷彿是血的顏色。漫天的血,無法睜開眼睛,整個世界都被血紅的腥熱湧滿了……
腳步聲傳來。
葉嬰從恍神中醒轉過來時,謝平和謝浦已經快要走過她的身邊,她低頭垂目,恭敬地退後了一步。
謝平直接走過去。
後面那人的步伐卻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葉小姐。」
聲音溫和好聽,謝浦對她伸出手,葉嬰略遲疑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謝浦。
謝浦身材修長,容貌秀雅,眉目如畫,如同古書中的仕子,令人一見難忘。只是前幾次,謝浦只顧著二少,外界又事務繁多,每次都是匆匆來匆匆走,並沒有留意過她。
「今後,還要麻煩你繼續專心照顧二少了。」
謝浦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他的聲調很輕柔,眼底卻有一種很深很複雜的眸光。
「是,我會的。」
抬頭望了他一眼,葉嬰無法判斷那是她的錯覺,還是「專心」這兩個字確實是被他強調了的。
謝浦對她又是一笑。
走了出去。
房間裡一片寂靜,葉嬰皺了皺眉,把心思從謝浦身上移開。她輕步回到病床前,見越瑄蒼白疲倦地闔著眼睛,唇色比枕頭還要雪白。每次都是這樣,他硬撐著打起精神聆聽和處理集團的事務,而當謝平和謝浦一離開,他渾身的氣力彷彿都被抽走了一般。
「吃點東西好嗎?」
知道他並沒在睡,葉嬰拿起放在床頭的一盅保溫壺。她擰開蓋子,雞湯的香味溢了出來,引得人食指大動。
「說了那麼多話,消耗了那麼多體力,應該補一補才對。」她調整病床的角度,讓他的上半身稍微起來一點,然後,她吹涼勺子裡的雞湯,笑盈盈地說,「你不喜歡吃油膩的,我請董媽把雞湯裡的油全部吸走了,很清淡,也很香,你嘗嘗看?」
勺子餵到越瑄的唇邊。
他漠然地闔著眼睛。
「就嘗一嘗,好不好?」她笑得眉眼彎彎,「這個熬雞湯的方子是我的獨家秘方呢。」
睫毛緩緩抬起。
越瑄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小時候我生病,也是什麼都不想吃,」她將勺中的雞湯又吹涼一些,小心地餵進他蒼白的雙唇中,「爸爸就會熬這個雞湯給我,放幾顆紅棗,再放一點中藥,熬好幾個小時,再把油全部吸走,然後我就會咕咚咕咚喝一大碗。」
一勺一勺。
她餵他喝了有小半碗的樣子。
「嗯,差不多了。」
滿意地將手中的碗放下,葉嬰按了床邊的喚人鈴,幾乎立刻有女傭在門外應聲,進來將屋內的東西收拾好。倚躺在床上,越瑄的氣色比剛才好了很多,雙唇也不再蒼白得像紙一樣了。
他眼神淡淡的。
望著落地的玻璃窗外,那大片大片如同花海一般的薔薇花。
「是誰種的這些花?」
隨著他的目光望出去,過了一會兒,葉嬰好奇地問。沒有得到他的回答,她也不併沮喪,笑了笑,又接著說:
「或者,我應該問,是誰這麼喜歡薔薇花?」
雖然從法國來到謝宅之後,她每時每刻都守在謝瑄的身邊,連踏出房門的機會都很少。但是站在窗邊,園子裡觸目所及的花卉,幾乎都是薔薇,各式品種的薔薇。
「是森小姐嗎?」
她試探著問,查看他的神色。
越瑄望著窗外,眼瞳依舊是淡淡的。
彷彿完全沒有在聽她說話。
「這麼冷淡,」突如其來一種挫敗感,葉嬰嘆了口氣,「車禍之前,你就是這樣,車禍之後,你還是這樣。有時候,真想從你的軀殼裡,揪出你的靈魂來看看,是不是真的對什麼都無動於衷。」
越瑄漠然著。
「好吧,那你繼續在你的世界裡吧。」葉嬰去倒了一盆溫水回來,擰濕毛巾,「我要開始為你擦澡了。」
每天,她都要為他至少清潔一遍身體,防止褥瘡的發生。
薔薇花的夜色中。
葉嬰用柔軟的毛巾,輕輕擦拭他的肌膚。幾個月的臥床,越瑄的身體蒼白消瘦,肌膚似乎是透明的,她不敢用太大的力,濕潤的毛巾輕輕擦過,奇異的,他的肌膚竟彷彿映出瑩潤的光澤。
她呆了一呆。
趕忙收斂心神。
擦拭完他的頸部、胳膊和上身,她輕輕撩起蓋在他腰腹部的薄被,拿著毛巾探手進去——
一隻手忽然阻止了她。
那隻手冰涼蒼白,吃力地抓住她的手,沒讓她真的探進去。
葉嬰一驚。
她詫異地盯著那隻手看了幾秒,才夢醒般望向那隻手的主人,愕然地說:「你的手能動了?」
「嗯。」
越瑄應了聲,將頭偏向枕頭的另一邊。
「那你又不說!」她心中喜悅,顧不上抱怨他,反手握住他的那隻手,握緊它,「醫生說你進步快,我還一直擔心他是在安慰大家,沒想到,現在你的手就已經恢復到可以抓握了!」
越瑄把手從她的掌心抽走。
「啊,連抽走的力量也有了!」葉嬰很開心,笑容將她的眼睛都點亮了,看了看疲倦得彷彿將要睡去的他,她又捉弄般地問,「那,你剛才抓住我的手,只是為了顯示你的手部力量嗎?」
夜色淡淡。
薔薇花香湧動在玻璃窗外。
「不回答的話,我就擦澡了哦。」葉嬰一臉無所謂地說,又一次撩開蓋在他腰腹間的薄被,拿著毛巾準備去擦拭他的腹部。
越瑄眉心一皺。
他再次抓住了她的手。
「不用。」
他淡聲說,然而耳際的暈紅卻暴露了他微微窘迫的尷尬。
「你是要自己擦嗎?」
葉嬰眼中含笑,她將毛巾遞到他的手中,看著他吃力地想要握起毛巾,但是剛剛才恢復了一點點力氣的手指,顫抖著,幾次從毛巾上滑落。
越瑄狼狽而懊惱地閉上眼睛。
「要不然,」撿起毛巾,在溫熱的清水中洗著,她說,「我請護士小姐進來幫你擦澡?」
越瑄眉心皺起。
「不要護士小姐,那就喊傭人來?」她再提議,等了幾秒,說,「既然你不反對,我就喊人了。」說著,她伸手去按喚人鈴。
越瑄霍地睜開眼睛!
他盯著她,眼神冰冷,面容也徹底冷了下來。葉嬰卻笑吟吟地看著他,她眸底烏黑,彷彿是有香氣的,亮亮的,又是嫵媚的。手指從喚人鈴上收回來,她重新擰起毛巾,眼底含笑地說:
「你只接受我一個人,對不對?」
除了深度昏迷的那些日子,在越瑄清醒的時候,他只能接受她一個人碰觸他的身體。從謝宅傭人們偶爾的話語中,葉嬰大約知道了,越瑄是異常有潔癖的人,在車禍之前,哪怕身體情況再不好,像洗澡、擦澡、換衣服這種貼身的事情,他也從不讓任何人幫他做。
落地窗外的薔薇花。
在星光中美麗,又有一些妖嬈。
薄被下,溫熱的毛巾輕柔地擦拭過他的腹部、雙腿,她又小心翼翼地將他側翻過來,擦拭他的背部、臀部。
氣氛不知怎麼。
有種繚繞的曖昧。
如同窗外暗湧的花香,明明是聞不到的,卻一絲絲,一寸寸,沁在空氣中。
「今天森小姐的那些話,你都聽到了。」換了塊毛巾,輕柔地擦拭他的右腳,葉嬰漫不經心般地說,「她太冷酷了,就算想退婚,也可以等到你身體康復之後再進行。」
「你恨她嗎?」
溫熱的濕氣將他的腳趾熨成淡淡的晶瑩粉紅色,玉一樣,清秀可愛,她的心神不由得分了一下,視線趕快移開。
越瑄漠然地躺著。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不過,我很感謝她。」
終於將他的全身都擦拭完畢了,葉嬰拿走水盆和毛巾,清潔了自己的雙手,又走回他的床邊。
「如果不是她這樣遠離你,我怎麼可能會有照顧你的機會。」她笑容溫柔,將薄被拉高,蓋好在他的肩膀處,「原本上次強吻了你,我心裡還有些不安。」
「現在不會了。」
她低頭凝視著他,目光落在他蒼白的雙唇上。
「既然她已經放棄你,那麼,」在薔薇盛開的這一夜,葉嬰彎下腰,輕輕吻在越瑄蒼白清冷的唇上,「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