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有數月未見,一時說了不少的話。
梅湘問起爹娘還有老祖宗他們。梅茹一一都答好,又撿了好幾樁趣事說給哥哥聽,還將娘親去蓮香寺求的平安符拿出來。梅湘貼身收好,才笑了。他一個人在外頭的時候,心心唸唸惦記著府裡的爹娘,可如今被送出來,什麼都沒混到呢,就受了這樣重的傷,他實在是沒臉送信回去,如今在此處見到妹妹,也是好的。梅湘這些天終於歡喜起來。
頓了頓,他又不好意思的問:「循循,你……嫂嫂如何?」
「嫂嫂一切都好,身子亦好了不少。」梅茹說著將董氏繡給她的那個香囊解下來,獻寶道:「哥哥,你瞧這是嫂嫂繡的。」
梅湘接過去仔細端詳完,才遞回給梅茹,又問:「董家待她如何?那個錢氏呢?」
看著哥哥暗暗期盼的模樣,梅茹狠狠心,還是如實道:「有了銀子,那錢氏自然是還不錯,只不過我離京的前兩日,那錢氏正張羅著替嫂嫂另找人家呢,還有,哥哥,你給嫂嫂的信她也沒看……」
聞聽此言,梅湘臉色白了一白,原本就沒什麼血色,如今愈發白了。
好半晌,他才低低交代道:「循循,你這次回京千萬要替她打聽打聽清楚,免得、免得又嫁的不好……若是那親事不好,你便想法子攔住,若是對方人家好,你就讓她歡歡喜喜嫁了……」
說到最後,梅湘就頓住了,再說不出其他。
他撇開眼,使勁眨了眨,又道:「循循,你就告訴她,我不會再那寫勞什子的信,也不會再擾她了,只盼她以後都過得好。」
梅茹心裡默默歎了一聲,愈發覺得造化弄人。
好好的一樁姻緣,非要折騰到這個地步,硬湊在一處,是一對怨偶,可真散了,又百般不捨得……這做的什麼孽?
如此一想,她又歎了一聲。
從哥哥房裡出來,梅茹定定看了眼石冬。
這個是跟著傅錚最久的人,亦是他的心腹,跟傅錚性子差不多,寡言少語,如今垂首立在院子角落裡,若是不留心,只怕還看不見此人。
梅茹淡淡轉開眼,回到馬車裡。
靜琴走在後頭,按著三姑娘的吩咐,拿出兩張銀票來。她對石冬道:「勞煩這位大哥,替我家大爺、小姐謝過燕王殿下的救命之恩。這些銀子是大夫的診金、我家大爺的藥錢、補品還有其他零碎。我家小姐說了,若是不夠,還請殿下儘管開口。如今我家大爺傷得重,不便移動,也請這兒的人多費心照顧一些。」
石冬自然不敢要,仍是垂首,直挺挺站著。
靜琴見狀,只能擱在堂屋的桌上。
那銀票被風吹得刺啦刺啦響,石冬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待梅三小姐走了,他連忙回驛館,一字不差的向燕王稟報。
那兩張銀票的面額不小,傅錚靜靜看著,隨手擱在桌上,又問石冬:「還說什麼了?」
石冬搖頭:「什麼都沒說。」
傅錚的手頓了一下。他本想抿口茶的,一頓之下,他轉而望向石冬,蹙了蹙眉,道:「什麼都沒說?」
「是了,王爺,三姑娘其他什麼都沒說。」石冬回道。
傅錚默了默,他放下手裡的茶盞,又拈起那兩張銀票。
她用這兩張銀票打發他。
這兩張銀票輕飄飄的,托在他的手中,卻有些重,全是那人對他的厭惡。
薄唇抿著,傅錚仍是沉默。
半晌,他將銀票重新擱在手邊。眨了眨眼,傅錚淡淡道了句:「本王知道了。」說罷,又沉沉擺了擺手。
石冬退出去,順手將門闔上。
轉了個身,就見傅釗迎面過來,興匆匆道:「石冬,我七哥在麼?」他找了傅錚一上午,就想問問他和那幾個探子交手的事。傅釗親眼看到的時候,被嚇到了。他竟不知自己這位好哥哥居然還有這等本事,如此利落冷靜。這會子緩過勁來,自然要纏著傅錚問。
瞥了眼裡面,石冬推搪道:「殿下,王爺如今有事,不便打擾。」
「什麼事?」傅釗越發好奇。
石冬面不改色胡謅道:「王爺的機密要事。」
傅錚坐在屋子裡頭,聽著這一問一答,他沒有動,好看的眉眼低低垂著,視線落在那兩張銀票上。
就聽傅釗有些可惜的歎了一聲,轉而自言自語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去找循循,看看她那幅畫怎麼樣了……」
這興高采烈的聲音漸漸遠了,傅錚仍是沉默的坐在那兒,眸色略暗,一言不發,那張勾人的唇緊緊抿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半晌,他起身,推開門喚道:「十一弟。」
傅釗那會兒已經走遠了,聽到聲音步子一頓,回頭道:「七哥。」又興高采烈的跑回去。
且說梅茹回了驛館,逕自回自己廂房去。
靜琴擔憂道:「姑娘,真不用當面給燕王殿下道謝麼?」
「不用。」梅茹冷笑。
她不去找那人算賬就不錯了,還當面道謝?
拿哥哥在醫館這種事唬她出門說話,也真難為他堂堂一個王爺做得出來!
梅茹氣極,卻也懶得當面質問這人——她根本不願與傅錚有任何的牽扯。可這人好歹救下哥哥,所以勉強拿些銀票給他,也算是兩不相欠,沒有瓜葛了。
翌日,梅茹起的極早。
她今日答應了姨父要去大營,但梅茹又不願意再和傅錚同路,所以她早早起來,跟小喬氏說了聲,沒有用朝食便先行過去。
那會子天剛濛濛亮,城門剛開,車伕還在打呵欠。
梅茹也困得厲害,靜琴給她後面墊了兩個軟墊子,讓她再靠著瞇一會兒。
見自己姑娘睡下了,四周安安靜靜的,只有馬蹄聲,靜琴忍不住開始擔憂,這一路三十里,就她們主僕二人外加一個車伕,萬一遇到作惡的胡人怎麼辦?聽說那些胡人可是□□擄掠,無惡不作呢……
如此一想,靜琴不由愈發擔心,亦愈發緊張,她挑開車簾望著外頭,只盼趕緊到大營。
又想,自家姑娘也是心大。
……
那邊廂傅錚自然也要去大營。可他出發的時候,已是天光大亮。
石冬將他的馬牽過來,傅錚沒有即刻上馬,立在那兒頓了頓,他淡淡吩咐道:「去問問三姑娘好了沒。」
石冬抿了抿唇,悄聲回道:「爺,三姑娘已經先去了。」
聞聽此言,傅錚又是一怔,轉瞬又明白過來梅茹的用意。他冷著臉,一言不發的牽過韁繩,沉默的跨上馬,渾身透著寒意。
「七哥,我也要去大營。」傅釗追出來,急吼吼的說。
「你去做什麼?」傅錚面色並不好看。
傅釗坦率回道:「七哥,我也想去學些本事。」傅釗是個最最貪玩的,舞文弄墨一竅不通,可他昨日想,與其每日在平涼城閒的難受,不如去營中走動走動,順便學個一招半式,也能跟那天的哥哥一樣,至少見到胡人也能殺個一個半個的,才不枉費男兒身嘛。
傅錚默了默,冷冷道:「騎上馬。」說罷,他自行先往前馳去。
得了哥哥的允諾,傅釗開心極了,忙騎馬追過去,卻怎麼都追不上。只能遠遠的看著前面的一襲黑影,那道身影傾下身,與馬背貼的極近,速度極快。
傅釗暗忖,哥哥騎那麼快做什麼?
傅錚到了營中,即刻下馬,見到孟府的車伕時,他身子一頓,才淡淡別開眼。
中軍帳外,傅錚略略一掃,就見孟政與幾個屬下在裡面商議軍情,而梅茹不在。他這會子避嫌不能進去,於是往那關押探子的營帳去。
在那邊,果然聽到了梅茹的聲音。
脆生生的,伶牙俐齒,還是能氣死人。
偏偏對他一言不發……
傅錚默了默,忽的,就見梅茹從帳中走出來。
那兩個探子還是罵罵咧咧,什麼都不肯說。那些污言穢語梅茹實在聽乏了,她索性出來透透氣。
甫一見到傅錚,梅茹猝不及防,腳下步子一頓,臉上本是慵慵懶懶的表情,如今亦是生生僵住。
滯了滯,她福身道:「殿下。」
拂了她一眼,傅錚淡淡「嗯」了一聲。
二人間無聲的安靜下來。
遠遠的傅釗走過來,還是興高采烈的模樣:「七哥,循……梅三姑娘居然也在!」——傅釗還什麼都不知道。
傅錚側過身,道:「三姑娘就在這兒。」
見到梅茹,傅釗自然問道:「循循,你來做什麼?」
梅茹終於說話了,她道:「來幫我姨父的忙,卻不能告訴十一殿下你。」
說到這裡,她忽然自顧自的「咦」了一聲,憨憨笑道:「我真是蠢!」
梅茹急急忙忙轉身走進帳中。
傅釗一怔也要跟進去,傅錚攔住他,提醒道:「十一弟,這兒的事咱們不便多聽。」
傅釗瞬間意會過來——他們這種皇子都得顧及太子的眼線,若是有丁點不合規矩,就會麻煩不斷。歎了一聲,他踢了踢腳步的石子道:「哥哥,真沒意思。」
傅錚頓了頓,道:「咱們走吧。」
「七哥,去哪兒?」
「去給你找人學一些本事。」
傅錚領著傅釗去中軍帳,彼時孟政他們已經議完事,如今就剩他依然,見到兩位殿下來,他上前見禮。傅錚頷首,對孟政道:「孟總兵,我這個十一弟那日在路上遇到胡人,便想學些射御之術,不知營中是否有人方便?」
一個皇子要學這些,又不是什麼實質性的,孟政自然還是能答應的。他當即點頭,又道:「以後十一殿下每日過來即可。」
正說著話呢,梅茹興匆匆闖進來:「姨父!姨父!我知道那兩個探子是哪兒的了……」
聲音歡喜的不得了,傅錚抬頭望過去,就見一張笑盈盈的臉,滿是明艷。
那張臉的主人視線掠過他,發現還有他在時,硬生生收住笑,梅茹垂首,低低喚了聲:「姨父。」
孟政看了傅錚二人,笑了笑。
知道又是自己不能聽的,傅錚領著傅釗便告辭了,傅釗歡天喜地的去找他那個師傅,傅錚獨自立在那兒。
他是真的有些好奇,梅茹到底憑什麼知道了那二人的出處,又為何說自己蠢呢?
傅錚蹙眉。
……
第二日,梅茹還是起的很早,她今日還是得去大營,沒想到往外一走,居然遇到傅錚!
那人一身窄袖束腰長袍,立在庭院裡,手裡提著一柄劍,許是想趁著人少的時候練會子劍。
如今天光微亮,他身上還蒙著絲絲霧氣。
見到梅茹來,他收回劍,沉沉道:「走吧。」說罷,便轉身往外。
梅茹不解,也不動。
許是察覺到她的固執,傅錚又回頭淡淡解釋道:「三姑娘不必多慮,明日起十一弟與你一路,不是本王。」
一聽這話,梅茹通通明白了。
如今胡人進犯,哪怕短短三十里路也有不太平的時候,這人看穿了她躲他的心思,仍執意送她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