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茹從來沒騎過這麼癲狂的馬。那馬吃痛,縱得極高,又發了狠勁的跑。她知道若是現在被顛下來,不死也要半殘。梅茹只能死死攥著韁繩,整個人盡量貼在馬背上。這馬瘋的要命,馬蹄子亂撅,徹底驚起林中的大片飛鳥。
黑壓壓的一大片,從頭頂密密飛過,梅茹渾身發麻,又覺得陰森。
這一路她早就被顛的難受,手上、腿上力道已經鬆去許多,整個人只能堪堪掛住這匹瘋馬。偏偏馬速不減,越跑越深,越跑越遠,一條道往前,枝葉茂盛,連光都透不進多少,越發陰冷。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密林深處不知誰放了捕獸的夾子,那疾馳的馬蹄子直接踩中,那瘋馬痛苦哀嚎一聲,前蹄抬起狠狠往後一仰,梅茹再也抓不住,一下子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那地上是石子亂成堆,尖銳還硬。梅茹重重摔下來,不知磕了哪兒,一瞬間頭暈眼花,整個人腦袋裡嗡嗡嗡亂響,久久動彈不得。
這匹瘋馬前蹄被夾住了,後蹄子中了箭,到了這時已差不多精疲力盡,痛得原地轉著圈兒的亂踢。梅茹跌在那兒,無端端挨了幾下,痛得她齜牙咧嘴,人卻稍稍清醒了一點。
她強撐著要站起來,可是剛剛一動,就疼得冒冷汗,尤其是靴子裡頭的一隻腳痛得不行,只怕不是腫了就是折了,這會兒實在是動不了了。梅茹勉強往旁邊挪了一些,勉強離那匹馬遠一點,再抬頭四下觀望。
這兒是密林深處,離大營實在太遠,連個人影都沒有,這回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穩了穩心神,梅茹知道定會有侍衛來找她,地上的馬蹄印子都在,那些人定會尋過來。她也不亂動,安安分分在原地待著,只求那該死的太子千萬別跟著過來。
不過歇了小半晌,不遠處就有急促的馬蹄聲。梅茹心頭一喜。她的馬瘋,竄得肯定快,沒想到還有人追的也這麼快。她抬眼望過去——
就見一人急急忙忙跳下馬,快步走過來:「三姑娘!」
這林子光線頗暗,那人逆著光,形象清,看不清模樣,但這聲音就足夠讓梅茹渾身發冷!
正是最先追過來的太子。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殿下!」梅茹連忙喝止住他。
太子腳下一頓,旋即還是撩起衣擺走過來,問道:「三姑娘,你沒事吧?」枝椏交錯間落下幾道光,這人停在梅茹面前,擋住了一道。
梅茹動彈不得,只能被迫仰頭看他。那人目光毫不掩飾的悉數落在她身上,從頭到腳細細打量著,不放過任何一處。落在這人審視又玩味的視線裡,梅茹極不自在,身上不停的打著冷戰,寒毛直豎。若不是現在動不了,她定要跟這個人拚命!
她心裡噁心又難受至極,面上卻還是冷冷道:「臣女無妨,不勞殿下費心。」
「別這麼見外啊,三姑娘傷哪兒了?」太子溫言,又俯下身。他的目光自她的腰間往下,最後落在姑娘家纖細的腿上。又問:「可是傷到腳了?」他說著伸手就要去捉梅茹的馬靴,梅茹往旁邊一躲,手裡操起一個又堅又硬的石頭就要砸下去——
「皇兄!」有人沉聲喚道。
梅茹心頭一跳,循聲望過去。
這林子暗,她只能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渾身泛著寒意,立在不遠處。
就算看不清面容,梅茹也能認出來這人來。
傅錚!
太子亦認出來,他直起身道:「七弟你怎麼會來?」他望過去的眼神冷冷的打量著,審視著。理了理袖口,他又意味深長的笑:「這林子深得很,七弟來的倒是快……」
傅錚恭敬道:「原是父皇急著要召見梅姑娘,所以皇弟才緊著追過來,未想到皇兄已經在了。」
這一回太子一愣,「父皇要召見她?所謂何事?」他指著梅茹問,是不是也太巧了?
傅錚回道:「梅姑娘乃是平陽先生高徒,聰敏伶俐,通曉各邦文字。昨日北遼諸部公主到此,無人作陪,父皇不想太失禮數,便要召見梅姑娘。」頓了頓,他又道:「皇兄,父皇正亦著急找你,說是要與你商議回屠一事。」
太子冷笑:「回屠一事父皇不都交給你的麼?怎麼突然要找本宮?」
傅錚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異樣,仍是恭敬應對:「皇弟上回不過是在平涼恰好遇上,國之大事,如今自然還是要交給皇兄。」
今日雖然不能偷香,但將傅錚的功勞握在手裡,太子也極其滿意。他走過去,吩咐道:「既然是父皇急召,本宮先去了,七弟你將梅姑娘帶回去。」
「是。」傅錚道。
太子騎著馬走了。
傅錚立在那兒,等這人不見了,才鬆開攥著的手,走上前。
他身影沉沉的,踏著遍地寒意,愈發顯得面容陰鷙。
對著傅錚總比對著太子強,梅茹確實是這麼想的,至少這人對她是不會有任何情.欲的。梅茹抬頭看他。
傅錚面色不善的蹲下來,冷冷道:「明明知道被他看中了,還往上湊!」
聽他凶自己,梅茹極不服氣,胸口一股火蹭蹭蹭往腦袋上冒,她不滿嗆道:「還不是因為殿下那位……」
「本王什麼?」傅錚反問。
梅茹一字一頓道:「殿下的青梅竹馬!」
周素卿肯定知道太子的心思,所以自己裝病,將梅茹舉薦給皇后,不就是想撮合她和太子?
梅茹冷笑,這人真是如意算盤。
聽出她話裡的譏誚,傅錚頓了頓,解釋道:「本王心裡沒有她。」
梅茹還是冷笑:「她心裡可是只有殿下呢。」又故意問他:「殿下,你是不是識人不清?」
「是。」傅錚承認的很快,又沉聲道,「這事本王絕不會忘。」
如此一來,梅茹倒不好再說什麼。她還跌坐在地上,這人還蹲在他旁邊,兩個人這樣杵著也不是個辦法,她扶著旁邊的樹就要起來,傅錚問道:「你傷的如何?」
梅茹試著動了動傷腿,剛一動,密密的汗就沁出來,她咬著唇,才不哼出來。
傅錚見狀,默了默,伸手過去要扶她。
梅茹避如蛇蠍,避之不及,連忙往後躲,一雙眼只戒備的死死盯著他,直盯得傅錚的手尷尬的縮了回去,梅茹才冷冷道:「勞煩殿下給我找個粗點的樹枝。」
這人真是倔的要命。
傅錚沉著臉,去旁邊撿了一個手腕粗細的樹枝丟給梅茹。梅茹還是盯著他,傅錚別開眼,真是不想再理這人。他自顧去檢查那匹瘋馬受的箭傷。
這匹馬的馬掌中箭。那支箭射的力道極重,傷口入的深而且扎的狠,不是寶慧這樣的小丫頭能有的力道。傅錚眸色更冷了一點,陰仄仄的,會嗜血。
傅錚再回頭的時候,就見梅茹一手扶著樹,一手撐著那樹枝站了起來,可她明顯有一隻腳傷了,碰都不敢碰到地上,一張臉痛得血色全無,還在逞強。
他冷哼一聲,道:「你準備這樣走回去?」
梅茹騎的那匹瘋馬已經徹底廢了,所以,這會兒她硬氣的「嗯」了一聲。
還是倔的要命。
傅錚冷笑:「這條腿不要了?」
梅茹道:「那殿下把馬讓給我?」
傅錚一言不發,只是將他的馬牽過來,冷冷對梅茹道:「你上的去就歸你!」
梅茹看了他一眼,單腳往前跳了幾步,伸手夠住馬韁,那只傷腳踩著馬磴子,稍稍一用力正要往上跨,這一回卻痛得淚花兒都出來了。她一雙眼努力睜著眨了又眨,忍了又忍,眼底還是水盈盈一片,眼圈兒紅紅的,莫名讓人憐。
下一瞬,傅錚虛扶著她的腰,稍稍一用力,將她送到了馬背上。
梅茹怔住。
那被他扶過的腰肢,僵硬的厲害。
見傅錚也要翻身上馬,梅茹回過神,連忙拿樹枝戳他:「你走開!」
那樹枝手腕粗細,戳到人臉上也是蠻疼的。
傅錚黑著臉道:「現在就一匹馬,你腿還傷著,如何騎?本王如何回去?」
「反正你走開!」梅茹騎在馬上,難得垂眸俯視他,那雙眼冷的可怕。
傅錚攥了攥手,走到前面扯過韁繩,哼道:「本王難得替人牽馬墜蹬。」
走了幾步,他回頭道:「三姑娘,先前扶了你,本王……」
梅茹連忙拿恭維的話堵他:「燕王殿下俠肝義膽,臣女謝過殿下照拂還有救命之恩。」
傅錚被她一噎,冷冷回過頭。
這一路極長,枝葉層層疊疊的縫隙中才偶爾透下一道光,兩個人都安靜。
直到不遠處能看到侍衛的身影,傅錚方停下來,他望著梅茹,叮囑了一句:「你在父皇跟前好好的,他才不會動你。」
梅茹心頭一跳。她先前還奇怪呢,傅錚突然在太子面前將自己誇得天花亂墜,什麼聰敏伶俐,又好端端的被陛下召見,要去陪什麼北遼公主……所以,這些都是傅錚安排的麼?
她看著傅錚,傅錚垂眸。
梅茹心裡頭忽然又升起好幾個疑問,可她沒來得及問,大片侍衛已經近到跟前,領頭的居然是傅釗。傅釗嚇道:「梅三姑娘,你沒事吧?」在外人面前,這人終於收斂了些。梅茹應道:「還好,謝殿下關心。」傅釗拂了眼旁邊負手而立的七哥,又衝梅茹悄悄眨眼,故意道:「你二姐姐擔心的不得了,正在林子外頭等著呢!」
梅茹只覺得好笑,她附和道:「咱們快去。」
傅錚沉著臉,真想將這人丟回到那林子裡頭,先前還不如不去救呢!
一群人往林外去,梅蒨果然候在林子旁邊,還有孟蘊蘭和萍姐兒等人。
見到梅茹平安回來,眾人長舒一口氣,連忙手忙腳亂迎著她先回營帳給太醫治傷,再去拜見陛下。待走得稍遠一點,梅茹才悄悄回頭。
就見二姐姐福了福身,不知在對傅錚說著什麼,銀白團花暗紋青領對襟褙子,玉色煙籠梅花百水裙,身影窈窕,容顏傾城,傅錚一襲玄色束腰闊袖長袍,蕭蕭肅肅。二人立在一處,他像料峭的山,她似柔情的水……
該來的,總會來。
梅茹扭回頭,只看著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