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梅茹還在他的懷裡,耷拉著腦袋,依然頹然。

傅錚是什麼樣的性格,她太瞭解了。他從來都是這樣,要得到的就不擇手段,想盡一切辦法。而現在,她便正好是他想要的東西。若哪一天她不是了,從雲端上被他毫不留情的推下去,定然死得比前世還要慘。

只這麼一想,梅茹便覺得可怕。

如今他的手還在她的耳垂邊,慢慢摩挲著,像是在把玩什麼。那種粗糲順著柔嫩的耳垂竄遍渾身上下,梅茹很想戰慄。強壓下種種情緒,好半晌,她才抬眸望向傅錚。

那人面容仍是定定的。

默默歎了一聲,梅茹難得溫言道:「殿下,凡事不得強求。我聽十一殿下說,京城局面不大好,還請殿下以大局為重。」

「大局為重?」傅錚淺淺笑了,眼裡有點戲謔,「你倒是說說看,你指的是什麼大局?」

梅茹仍望著他,一字一句道:「殿下,我是您舉薦給陛下的,您又曾在陛下跟前替我說過話,這回我又跟著您一道出使。旁人不清楚其中原委,但難保陛下不會多想。眼下殿下這邊的形勢不好,萬一陛下以為我們梅府與殿下有私,也因此牽連到我們梅府……」

聽到這些話,傅錚面容沉下來。

「既然這麼怕跟本王扯上關係,那你做什麼還要三番四次撮合本王與你二姐姐?」他厲聲質問,又道,「若本王娶了她,豈不是關係更深,更有私?」

梅茹仍淡淡回道:「殿下,此一時,彼一時。」

「什麼此一時?又哪裡彼一時?」傅錚聲音愈發冷。

梅茹回道:「殿下原先經明行修,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又救過我二姐姐,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再般配不過,可如今殿下……」

她話不說完,傅錚已是冷笑:「如今本王遭了難,你便要撇清關係,便要躲得遠遠的?」

他的視線太過凌厲,梅茹垂眸,委婉道:「殿下,我今日說這番話,只不過是想提醒殿下,雖然京中局面對殿下不利,但周姑娘還在等您回去呢。」頓了頓,她又望向傅錚,改口道:「七爺,我提前賀你與周姑娘能永結秦晉之好,更願七爺能心想事成。」

瞳孔驟然一縮,傅錚只定定看著她。

梅茹仍望著他道:「若到時候七爺還記得對我的這點情分,也請給梅府開一個恩典。」

怔怔看著面前的人,良久,傅錚是一聲嗤笑。

「阿茹,你真是狠心啊。」

……

一行數日,使團回到鞏昌府。

鞏昌府是西北大營駐地。如今方將軍率軍出兵西羌,營中是孟政統領。梅茹與傅錚先去見孟政。梅茹給孟政見過禮,便先下去歇下,由始至終傅錚都沒有再看她一眼。

出了孟政營帳,梅茹迎面見石冬杵在帳外,她不覺一愣,心裡頭正好奇呢,待回到孟政安排的帳中,居然就看到了靜琴和意嬋!

「姑娘!姑娘!」兩個大丫鬟急急忙忙迎過來,又渾身上下仔細端詳,見梅茹確實沒事,止不住高興的抹淚。

梅茹心頭也是萬分歡喜,將兩個丫鬟打量一圈兒,全須全尾的,她才意外的問:「你們怎麼會在此?」

意嬋嘴巴伶俐,不過一會兒,便將事情通通說了。原來當日驛館遭襲,她們倆便被石冬和另一侍衛救出來。他們四個是馬不停蹄的回西北大營,並沒有像她和傅錚繞去駐軍營地。只是他們走得慢,又挑的偏僻小路,所以也是昨日才到。

意嬋喜滋滋道:「我們一回來,就聽說三姑娘也要平安回來,真是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說著,她雙手合十拜了一拜,又問:「姑娘,可有哪兒傷著磕著了?」

梅茹怔了怔,搖頭道:「沒碰著,也沒傷著。」

意嬋又念了句「阿彌陀佛」,還是抹淚:「我和靜琴這一路可是擔心呢,若是姑娘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也不活了。」

梅茹眉宇間有些倦色,聞言淡淡的笑:「說什麼胡話呢?」

靜琴心細,連忙道:「好了,讓姑娘休息會兒。」

二人利落的將床榻鋪好,又伺候梅茹梳洗一番,換了身乾淨衣裳。這一路,梅茹只覺得累,一顆心又累又重,如今見到她們兩個,才好像徹底回來了,又徹底鬆去一道心弦。她躺在那兒闔眼歇息。

靜琴在旁邊替梅茹收拾行李,忽的收拾到什麼,她有一瞬怔楞,連忙過來請示道:「姑娘,這……」

梅茹倦倦掀開眼皮子。

只見靜琴手裡托著的,正是傅錚的那把匕首。這明顯是個男子之物,雖然凶煞,卻又做的精緻,尤其匕鞘上面還嵌著寶石。這不是隨隨便便之人就能有的。難怪靜琴要驚訝了。

默了默,梅茹看了靜琴一眼,闔上眸子,淡淡吩咐道:「收起來吧。」

靜琴沒有多說其他,連忙妥帖的收好。若是被其他人知道這私相授受,姑娘的名聲可就不好了。

翌日,一行人再度上路。這一回,回京的隊伍浩浩蕩蕩許多,梅茹竟然在其中還見到了胡三彪!

胡三彪亦見到梅茹,面容一喜,他上前打招呼道:「梅三姑娘。」

梅茹微愣:「胡大哥,你這是……」畢竟這會兒梅湘在西羌呢,她實在有些意外見到這位。

胡三彪哈哈笑:「三姑娘有所不知,方將軍和孟總兵體恤我是個大老粗,這次沒點我上陣,只讓我回京成親。」

聽到這話,梅茹還是稍稍一怔。她與哥哥臨別前,除了爹娘和老祖宗,哥哥也只提了玥姐兒——他如今隨身都帶著玥姐兒的那幅畫像呢。光這麼看著,梅茹也不知哥哥究竟是真放下了瑤姐姐,還是一直惦記在心裡。若是一直在心裡惦記,那滋味定然是難受的。

如今對著胡三彪,梅茹自然抿唇笑了笑,道:「恭喜你啊胡大哥。」

靜琴將車簾子仔細垂下來,這一垂的工夫,梅茹就瞥見傅錚上了前面的馬車。他身子不好,受不了顛簸,自然還是要坐車的。那日,梅茹說了那番「此一時彼一時」的話後,他二人仍共乘一車,傅錚再未有任何逾矩之事。他只是闔眼,面容沉峻,渾身泛著寒意,也不知在想什麼。

斂起神思,梅茹長歎一口氣。

自鞏昌府行了約莫十六七日,他們終於入京。使團是二月份離京的,一眨眼已經是六月初。

出使歸來延昌帝自然要派人相迎,而這日來迎接他們的——

居然是太子!

他居然從東宮出來了,而且還被皇帝委以重任,這令梅茹十分意外。

如此看來,只怕傅錚的情形會更糟啊。

梅茹擰了擰眉。她原本不該拋頭露面的,可這次她是唯一活著回來又立了功的使臣,所以皇帝授下的好意她不能不接。梅茹只能從馬車裡下來。

傅錚已淡然的立在前面。

自鞏昌府一路過來,他二人還真沒有這樣碰到。

時值六月入夏,旁邊的人或者梅茹皆已經換了輕柔的夏裝,前面的傅錚卻還是穿著略厚實一些的春衫。他的傷將養了一路,也不知到底好了沒。

梅茹連忙過去,在落後一步的地方站定。

似乎聽到她的動靜,傅錚才淡淡瞥了她一眼,旋即又收回目光,面容淡漠的往前去。

梅茹跟在他後面去拜見太子。

太子自然而然的先拂了眼梅茹。不過半年未見,梅茹愈發好看。這份好看不在於眉眼的驚艷,而是蘊著的那份氣度。她今日穿了身大紅色百蝶穿花紋杭綢褙子,底下是白色紗裙,纖瘦的身姿立在那兒,便是一支荷破水而出,亭亭玉立,舉手投足間帶著份不慌不忙的閒淡,偏偏骨子裡又有英氣的倨傲,光是這麼看著,還是撓得人心癢癢。

莫說她眼波流轉間,水汪汪的,全是會勾人的漣漪。

梅茹被他這麼赤.裸裸的打量著,格外不自在,她頭垂的愈發低了。這一低,便是不勝嬌羞。

太子抿著唇,笑了笑。

前面的傅錚見禮道:「皇兄。」他右肩的傷至今恢復的不好,這會兒俯身見禮的時候,能明顯看出動作僵硬。

被打斷了,太子自梅茹身上收回視線,又淡淡瞧了眼傅錚的右臂。他眼底是森然的冷意,面上卻訝道:「七弟你這是怎麼了?」

傅錚只恭敬請罪:「臣弟無能。」

太子順勢歎:「哎,這次遇襲一事也不能全怪七弟,誰能料到呢?」話鋒一轉,又對梅茹道:「正副使雖然皆以身殉國,但梅使臣這次辦的不錯,到時候讓七弟在父皇跟前給你討賞。」

「不敢。」傅錚仍恭敬推道。

太子拍拍他的肩,又看了梅茹一眼,道:「先進宮吧,父皇等著呢。」

梅府的人如今也在城門口候著,梅茹遠遠看了一眼,卻不能上前,只能等從宮裡出來再說。

梅茹的事簡單,進宮面見了延昌帝和李皇后,將事情一說、國書一交便離宮了,傅錚卻一直垂首立在旁邊,不言不語,安靜的不可思議。梅茹走得時候,恰好聽見上面的延昌帝沉沉喚了一聲:「慎齋。」

這道聲太冷,鑽進骨子裡,梅茹不由自主還是打了個寒戰。

明明已經是六月份了。

她稍稍一怔,復又歎了一聲,梅茹懶得再想其他,只擠出笑意,歡天喜地的回家。

宮外,梅府的兩輛車在那兒候著,梅寅更是已經立在外面盼了。一見到爹爹,梅茹腳下不由快了許多。梅寅亦見到女兒,他喚了聲「循循」,眼圈兒便紅了。梅茹也要哭。如今宮門外不好閒敘家常,梅寅先送她上車,這一上車,梅茹才發現娘也來了!

在城門口的時候,喬氏就哭得不能自已,如今見到梅茹,更是一把摟到胸口。使臣遇襲的消息傳回京,喬氏登時就暈過去,掐人中醒過來,喚了聲「我的循循」又昏過去。如今抱著梅茹,喬氏邊罵邊哭:「你這個小沒良心的!爹娘都快被你嚇死了!」

「娘!」梅茹連忙跪下來。

喬氏哪兒捨得,連忙扶起她,左瞧右瞧,仔細端詳一番,終還是喜極而泣的抹淚。她道:「咱們趕緊回府。知道你今日回來,蘊蘭和安哥兒他們都在呢。」這會兒車裡就她們母女倆,喬氏又悄聲道:「知道你要回來,安哥兒可是急巴巴就過來了,他今年春可是被點了探花呢。」

梅茹無奈了:「娘,好好的,你說這些又做什麼?」

喬氏唬了她一眼,敲敲她的腦袋。

梅茹挽著娘的胳膊,安靜的靠著,悄悄的,又歎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