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茹是年中回來的,她一回來得先去延昌帝跟前交差。傅錚就在宮裡等她。彼時梅茹一身青羅官服,沿著朱紅甬道遠遠走過來,像極了天邊的雲,飄過他的心,扯出好多惶恐。
想到那天的對峙,傅錚很忐忑,他甚至不敢看這人的眼。
行到跟前,梅茹福了福身,喚道:「王爺。」她的聲音平靜如常,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可那天的對峙分明還是存在的。
傅錚心下不安,覷了她好幾眼。
迎著他的視線,梅茹平和道:「王爺,我有些要事想回府與你商議。」
她話中雖然帶著許久不見的點點疏離,卻足夠撫平傅錚心裡積攢了小半年的忐忑。傅錚擔心了這麼久,在這個人面前,他連每一次呼吸都是小心而謹慎的,生怕會看到梅茹的抗拒。直到現在,直到聽到她說這樣的話,傅錚才勉強安下心。
走在梅茹身旁,傅錚悄悄垂眸。
這次出使梅茹曬黑不少,整個人也消瘦許多,但柔軟的烏髮盤起來,用玉簪妥帖束著,依舊是利落又明艷。面前的容顏和他心底的思念重疊在一處,傅錚眼眶微燙。她回來了,比什麼都好。
傅錚收回視線,深宮之中,二人並肩而行。
燕王府中,滿池荷花如今已經生長出或粉或白的花苞,擠在熙熙攘攘的荷葉裡,全是熱鬧生機。梅茹倚在水榭的圍欄邊,邊上是她愛吃的點心和瓜果。清風拂過,拂動她耳邊的珍珠還有幾縷落下來的碎發,梅茹安靜地看著,也不知究竟在想什麼。
傅錚在旁邊,也不說話,這種寧謐不可多得,他不想打破。
良久,梅茹方轉頭對他道:「王爺,我今日回來才聽說你的事。」梅茹話中指的是傅錚年初被延昌帝收回兵權一事,這人已經在府裡賦閒半年多。梅茹也是剛剛進宮才得知此事。
沒料到她會主動提起那些朝堂之爭,傅錚「嗯」了一聲,寬慰道:「你不用擔心。」如今東宮空著,眾人虎視眈眈,他蟄伏些時日也不是什麼壞事。
沉默片刻,梅茹說:「王爺,我這回在那邊偶爾打探到一件舊事。」
「什麼事?」傅錚好奇。
梅茹神思微微恍惚。傅錚沒有催促她,只靜靜守著。少頃,梅茹眨了眨眼,輕聲道:「那一年出使西羌,我曾在使館遭襲。當年皆以為是西羌叛軍作祟,經這次我才知道,當年廢太子竟還與北遼勾結其中。」——當年傅錚一路殺至西羌首府,立下赫赫戰功。太子自然不願看到,於是就想趁機殺了他。若是殺不了傅錚,也能順勢在朝中打壓此人,治他一個護衛不利的罪。
熟料那一回他沒死,梅茹亦沒死,他還為她廢掉一條胳膊,剜去一塊肉……
梅茹又眨了眨眼,眸色幽幽地望向旁處。水波搖曳,映的她眸子裡也是盈盈水意。
傅錚在旁默然。他想拍一拍梅茹柔弱的肩膀,攥了攥手,卻終究不敢。好半晌,他問:「此事你對父皇說了麼?」
梅茹搖頭,她道:「父皇心中仍疼愛廢太子,如今寶慧和親在即,對他們的不捨與歉疚自然更會多。我今日聽父皇話中的意思,似乎要再立廢太子起來。」
這種朝堂大事從她口中說出來,口吻冷靜且淡漠,實在不像曾經的那個梅茹。她有了城府,亦有了自己的心機,曾幾何時,她都有能力騙過他了……傅錚看著面前的人,忽然覺得有些不大認識。梅茹好像一下子長大了,她脫胎換骨,蛻變成一個不再需要他庇佑的女人,她真的不一樣了。傅錚有片刻的失神。
梅茹淺淺笑了笑,問道:「王爺這麼看我作甚?」
她笑起來,也是平靜而疏離的,再不復原先那股子俏皮和嬌蠻的勁兒。
傅錚驀地有些難受,他甚至開始看不透她了。那些壓抑擠得他心裡更加難受,傅錚握住她的手。夏天的夜裡涼風習習,她的手也是涼的。被他牽著,被他暖在掌心裡,梅茹愣了一瞬,面色依舊淡淡的,沒有掙開。傅錚道:「循循,你到底在想什麼?」
坦然地望著傅錚,梅茹無比直白的回道:「我想親手殺了那個人。」
她想親手殺了廢太子,替她心裡死去的那個人復仇。
聽著這樣毫不遮掩的恨意,傅錚止不住心驚。梅茹是倔強而執拗的,傅錚再清楚不過。他看著梅茹,梅茹亦看著他。
似乎看穿了傅錚的擔心,梅茹笑道:「我不會做傻事的。」
頓了一頓,梅茹又問:「王爺,你傷勢如何?」
哪怕眼前的傅錚已經不再是她心底單純的那個人,哪怕他百般騙她,可梅茹這世終究是欠他的。這人千里迢迢從皇后手裡救下她,還向皇帝舉薦她為官,在外亦是處處維護她……梅茹不願欠他任何東西,每每思及,都覺得不安。
陡然聽到她久違的關切,傅錚楞了片刻,忙欣喜道:「我身子早就好了。」
梅茹沒再繼續,話鋒一轉,只道:「今日父皇順便問起北邊局勢具體如何,我便撿了些要緊的進言,父皇這幾日大約會召你進宮商議。」
既然傅錚年初受人忌憚被收回兵權,她便尋個機會再送他兵權,他們終究已經綁在一處,在皇帝面前要互相幫襯著。
傅錚自然明白梅茹話裡的意思,看著面前的人,傅錚越發覺得她陌生。
梅茹有了自己的世界,有了自己的心思,真的是離他越來越遠。對這個人,傅錚再也不能觸手可及,他將來可能還需要和梅茹互相借勢。畢竟傅錚出身低微,而梅茹是國公府的嫡女,更是平陽先生的弟子,延昌帝一向喜歡的。
他曾經的小丫頭,已經徹底鳳凰涅槃了。
傅錚心裡空落落的。水邊的風輕輕拂過來,他攥了攥手,小心翼翼地攬住梅茹的肩。
梅茹身子僵了一僵,慢慢低下頭去。
知道這人心軟,傅錚親了親她的頭髮,梅茹垂著眼,沒說話。
天那麼高遠,她那麼渺小,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將自己今生欠眼前這人的慢慢還掉,還到兩不相欠的那一天,就好了。梅茹這樣想著。
時光如白駒過隙,寶慧公主主動和親之後,太子被復立,而燕王府一直如外人看見的那樣,燕王專寵,富貴榮華,只是傅錚膝下遲遲沒有子嗣。李皇后對此頗有微辭。彼時梅茹已是正四品官職,主掌教習。她精通各蕃文字,這些年更是四處雲遊,見識廣博,底下學生無數,極受延昌帝器重。外加傅錚的強勢,李皇后根本不能拿梅茹如何。
及至延昌帝駕崩那日,傅錚率軍逼宮,太子在東宮被縛。本該直接縊死此人的,傅錚吩咐了一句,手下之人將太子的嘴直接堵上,傅錚面無表情走出房間。
只見梅茹就立在外面。
她穿了一身素衣,沒有佩戴任何首飾,單薄的身影蕭蕭肅肅,明艷的面容皆是沉重。
她手裡還握著一柄精緻匕首,沉甸甸的,這些年無論走到哪裡,梅茹一直帶在身邊。
向傅錚道了謝,梅茹冷著臉,一言不發地走進去。
她是那樣的固執,又是那樣倔強,這些年她從未忘記過。傅錚看在眼裡,眼底微熱。他在外面等著她。裡面很快傳來男人悶悶的痛苦的掙扎。那是臨死的嚎叫,傅錚殺人無數,他太熟悉了。
過了好久,梅茹才出來。她垂在身側的雙手是顫抖的,緊攥著的那柄匕首上面全是暗沉的血,一滴又一滴落在地上,在梅茹身後延伸出一條血路,而她的臉上、衣服上亦濺滿了鮮血。
梅茹渾然不覺,她直直盯著前面,眸色怔怔的,只望著前面。
她整個人還在輕微的顫慄。
傅錚取下她手中的匕首,用錦帕將那些血擦拭乾淨,然後沖身邊的人頷首示意。
太子屍首很快被蒙住頭拖出來。那人身上滿是刀口,一刀接一刀,下了狠勁,全是梅茹的恨意。
她太恨他了,她怎能不恨他?
梅茹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嚎啕大哭。她哭得撕心裂肺。那哭聲穿雲裂石,揪著人脆弱的心。那些淚落下來,混著臉上的血,最後變成無聲哀嚎。
傅錚抱她起來。梅茹還是哭。沒有人知道她在哭什麼,除了傅錚。
梅茹哭累了,沉沉昏死過去。
梅茹睡了整整兩日方醒過來。她身子倦倦的,再也提不起任何的勁,連通譯館的公務都懶得再問。她骨子裡支撐著她走到現在的那股子氣散了,梅茹身子一蹶不振。
半個月後大行皇帝入土,傅錚正式登基,立梅茹為後,賜皇后寶印、寶冊。
登基大典這天夜裡,梅茹身邊的小太監過來請傅錚。聽聞是梅茹請他,傅錚焦急,忙急匆匆趕過去。這段日子她身子不好,一直說要靜養,不見外人,傅錚都不敢過去吵她。
梅茹沒有入住坤寧宮,她在延禧宮。
內室燭火幽幽,梅茹一如當年,只是面容愈發寡淡,眉眼間裹著抹不去的倦意。她真的太累了,對著傅錚,勉強一笑,梅茹福身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傅錚忙扶她起來,道:「你身子不好,快歇著。」
梅茹笑了笑,軟言對他道:「陛下,我想走了。」
「走?」傅錚一愣,不解地問,「去哪兒?」
梅茹滯愣片刻,淡淡笑道:「他一個人孤單了那麼久,我想去陪陪他。」
這個他還能是誰?傅錚心頭一跳,捉著她的手慌道:「循循,你說過不走的。」
梅茹還是怔楞,沉默小半晌,她才無奈道:「我是答應過陛下不走的。可如今陛下已經達成所願,而我留在後宮裡,整日對著這紅牆綠瓦,只覺永生永世都不得快活。陛下,我身子也不大好了,時日不多,就想去陪陪他。」
梅茹說得很平靜,她一雙眼望著傅錚,那桃花眼裡是淡淡的紅。
這麼多年,她極少求他。
她幫他,助他,她也溫言關心他,他們再沒有吵過爭過,可那只是夫妻之間的平和,梅茹心裡早就裝滿了一個人,再容不下前世的他。他亦走不進去。
傅錚只覺得悲慼,她陪在他身邊十多年,如今,卻真的要撒手離開。「循循,」傅錚無望道,「我就是他啊。」
梅茹怔怔搖頭,「不是的陛下。」梅茹篤定道,「他可能會是你,你卻不是他。」默了默,梅茹眼底有淚道:「陛下,前世算你對不住我,今生算我對不住你,我們兩清了,好不好?」
「不,都是我對不住你。」傅錚捋著她的碎發道。
梅茹輕輕笑了,她對傅錚道:「若還有來世,你別再來找我,我也不想再記起過去,陛下,我們真的兩清了,好不好?」
她笑的那麼淡,他根本捉不住,傅錚紅了眼:「循循,我不當這個皇帝了,我陪你一起去。」
梅茹悵惋道:「陛下,可是我如今只想和他一個人待一會兒。」
傅錚哭著親吻梅茹。梅茹也哭,嗚嗚咽咽。
在這漫長的兩世歲月裡,他們不停糾葛在一起,梅茹覺得好累,她不再恨他,卻也不想再看到這個人。
……
十里亭外,傅錚送她離開。
梅茹認真行了個君臣之禮。她穿著素雅的襖衫,鬢間只一支簪子,身影淡淡的,只帶了兩個大丫鬟和車伕。傅錚忍住淚,扶她起來。梅茹笑了笑,回身上車。車簾落下來,梅茹再沒有露面。
馬車漸行漸遠,傅錚獨自立在那兒,久久沒有走。
那車裡傳出柳琴道別之音,那一聲聲如錚鳴忽高忽低,纏繞在他的心尖,傅錚眼底猩紅。
他的循循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此後,傅錚每隔一日就會收到探子密報,梅茹去了哪裡,又去了哪裡。密報裡,她一路往北,停在會遼河邊。而傅錚最後收到的密報,是梅茹死了。
她一頭跳進河裡,為她心底的那個人殉了葬。
她留他孤孤單單這麼久,如今終於去陪他了。
傅錚要瘋了。他連夜快馬去接她回來。梅茹的屍首蒼白,她安安靜靜睡在那兒,耳邊還戴著那對珍珠耳墜。那珍珠無力的垂下來,襯得她的面色更加白了。可她嘴角卻是微笑的。
抱著已經冷掉的人,傅錚無聲慟哭。
……
傅錚眼前一切模模糊糊,朦朦朧朧。耳邊有熱鬧的鞭炮聲傳來,很吵,很亂,他定了定神,再望過去,只見嫁妝如流水一樣從定國公府抬出來。旁邊的人艷羨道:「不愧是國公府嫁姑娘,闊氣的不得了。」
傅錚正狐疑國公府嫁哪個姑娘,旁邊一人已道:「三姑娘嫁給燕王殿下,這對姻緣真是美滿,讓人羨慕哩。」
傅錚愣了愣,穿過擁擠的看熱鬧的人潮往前過去,才發現行在最最前面,騎在高頭駿馬上的那人正是他自己!
那人笑得高興,和那一年的他一模一樣,墨黑沉峻的眸子裡滿是笑意。
傅錚心裡亦是高興極了,他想要附身過去,忽的,卻又頓住身形。
梅茹說過的,若還有來世,你別來找我……
她最大的心願就是不再見到他。
傅錚愣在那兒,耳畔熱鬧喧囂,良久,他只是飄在人群中,安靜的看著。
洞房花燭夜,落下的紅色帳幔裡是一對癡纏的人影,透著破碎而壓抑的喘息聲,足夠聽的人臉紅心跳。
傅錚背過身去。
那人亦曾在他的身下開出最嬌媚最勾人的花,如今也是這樣。她給他下了毒,中了蠱,他永遠都離不開的。他該替他們高興的,至少這一世二人沒有那些糾纏的淒苦。而沒有了最最開始的他,梅茹就不會難受,她不會過得卑微,更不會狼狽,她只會過得高興。
傅錚笑了笑,獨自飄去立雪堂。
立雪堂空著,空空蕩蕩的,沒有丁點人煙。因為王爺大婚,所以也是貼了囍字,掛了紅綢,可還是空,又空又冷。
傅錚立在床榻邊看了許久許久。她就在這裡變成了他的女人,她也曾在這裡對他溫柔,還心疼他,還願意哄著他……那些過往一幕幕重映,傅錚心裡好痛。她留給他兩世的回憶,然後再也不願見他。他再也尋不回他的循循了。
又過了一年,他們有了孩子,是個女兒。梅茹生的時候,傅錚就守在旁邊。看著襁褓裡那小丫頭軟軟的小臉蛋,他心裡也好軟,他想親一下的,可傅錚俯下身,他什麼都摸不到。
他們替她取名嬌嬌,和傅錚心裡想的一樣,傅錚很高興。
又過了兩年,傅嬌嬌長大了,梅茹又懷了身子。
「娘,我們去吃包子吧。」傅嬌嬌膩著梅茹,小腦袋鑽在梅茹懷裡,最會撒嬌了。
傅錚在旁邊看著,滿是欣慰。
梅茹板著臉道:「你爹不在,我可不寵著你。」
「好娘親。」傅嬌嬌著急得不得了,作勢要哭。小丫頭胖乎乎的小手揉著眼睛,紅紅的。傅錚心疼,他想哄一哄這小丫頭,梅茹卻只是輕輕拍了拍傅嬌嬌的小腦袋。傅嬌嬌哼道:「娘,你不帶我去,我明天就讓十一叔還有小嬸嬸帶我去。」說著,傅嬌嬌又鼓著小臉,不滿道:「十一叔府裡吃得最多了,我就住他府裡!」
聽著這樣孩子氣的話,梅茹無奈道:「好吧好吧,娘明天帶你去。」
自從有一回傅嬌嬌吃過蓮香寺的素齋包子,她就一直惦記著,三不五時的就要去。說是吃包子,其實就是去玩。傅嬌嬌愛跑,愛動,跟梅茹小時候一樣。沒片刻功夫,一眨眼就看不到人了,梅茹著急,連忙吩咐人去找。
今日來蓮香寺,她本來就沒驚動太多的人,這會兒寺裡香客又多,真是著急。
傅錚亦著急,他連忙尋過去。
哪兒都找不到小丫頭,傅錚略略思量,往一處偏殿去。那處偏殿很窄,很小,裡面點著幾盞長明燈。傅錚立在燈影下,身上驀地暖洋洋的,是久違的熱意。他怔了怔。忽然,傅嬌嬌從裡面撲過來,抱住他的腿,驚喜喊道:「爹!」
傅錚怔了一瞬,眼眶就紅了。他半蹲下來,平視著面前的小丫頭。
傅嬌嬌蹭了蹭傅錚的臉,說:「爹爹,我好想你啊。」又輕聲告狀道:「爹爹你不在,娘對我可凶了。」
傅錚眼淚就流了下來。他抱起面前的小丫頭,狠狠親了一口,軟軟的說:「嬌嬌,爹爹也好想你。」說著,又不捨地親了一口。小丫頭的身子真軟,靠著他,傅錚還是流淚。
傅嬌嬌替他抹了抹淚,急急忙忙從他身上扭下來,心疼道:「爹不哭了,我去喊娘來。」
傅錚立在那團光影裡,怔怔的,像是做了個夢。
梅茹正著急呢,就見傅嬌嬌又突然跑回來,邊跑邊欣喜道:「娘!娘!我看到爹了!」
梅茹好笑道:「你爹在外面打仗,怎麼會在這兒?」
「是真的爹爹。」傅嬌嬌著急道,「我還跟他說了話呢,爹爹還哭了,我就跟他說來找娘。娘,快跟我來!」傅嬌嬌扯著梅茹的手過去。
梅茹知道這丫頭最是喜歡搞鬼,她由著女兒牽著自己過去。
那是一處偏殿,窄窄的,小小的,裡面什麼人都沒有,空蕩蕩的,只有三盞長明燈點在那兒,幽幽暗暗。
梅茹顰眉看了看,說:「哪裡有你爹啊?」
「剛剛明明在的呀。」傅嬌嬌撓頭,又篤定道,「我跟他說上話了!爹爹還哭了!」她攤開手,遞給梅茹道:「我還給爹爹擦眼淚了呢。」
梅茹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嬌嬌約莫是想爹了,他過幾天就回來。」說話間,梅茹領著小丫頭往回走,外面忽然就下起了雨。
小雨淅淅瀝瀝的,宛如霧。
梅茹牽著嬌嬌立在殿外的廊簷底下,有風拂過來,拂過她的長髮,像是溫柔的手。身後長明燈的燈焰隨風輕輕跳了跳,那燈影慢慢攏出一道頎長身影,與她們母女二人並肩立在一處。
天地間,有一瞬安靜了。
很快,王府裡的丫鬟們撐傘來接梅茹與嬌嬌。傅嬌嬌那會兒還在說:「娘,你猜爹爹這次回來會給我帶什麼好東西?」
梅茹笑:「只惦記你爹的好東西,不想吃包子了?」
「啊,要吃包子!」經娘提醒,傅嬌嬌猛點頭。
梅茹親了親小丫頭的臉。母女倆手牽著手漸行漸遠。濛濛雨絲裡,一大一小皆是明媚歡喜的身影,甚是可愛。
傅錚立在廊簷底下靜靜看著,他忽然就捨不得走了。
這天地間,還有什麼比她們更好?他獨自孤獨了那麼久,每一天都在被思念折磨,折磨得他只想來找梅茹。
何況,他說過要永生永世對梅茹好的,他放不下她。
傅錚沒有再離開,他是一縷最最孤寂的魂魄,在這個時空不停地來回往復,一世又一世,只為了悄悄走近梅茹。他怕她過得不好,他怕她過得不高興,他最疼她了。
而傅錚每一世都在等待,等待那一天。
那一天,他可以在蓮香寺裡見到她們,再聽嬌嬌喊他一聲爹爹。若是下雨,傅錚會更高興。那意味著屬於他們三個人的時間就會長一點,也只是一點。
那樣的風,那樣的天,還有她們母女倆。
那盞長明燈輕輕跳了跳,傅錚很高興。
《盛寵之下》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