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上歡歌笑語,嘰嘰喳喳不停。好容易出來一趟的學生們猶如出籠小鳥,雀躍不已。
班小花看看他們,突然覺得代溝深重。她從書包裡掏出CD來聽,閉目養神,卻在靜靜地想著心事。
宋亞妮幾人咬著耳朵:「你看她,一個特困生居然聽索尼的CD,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中年人送的。」
邱磊看著班小花的側影靠著窗邊,下頜優美的弧度,美好的像副畫。
班小花聽著CD,突然笑出聲來。
「聽什麼音樂居然笑得出?」王梓好奇地問。
班小花摘下一個耳機:「評書,說得跟相聲似的。」
「你真夠可以的,用CD機聽相聲的我還是頭一次見。」
「要不你也聽聽?」
王梓欣然接受,兩個人一起聽了起來。
邱磊心中突然不自在起來,他扭過頭去,不知和誰生氣了悶氣。
四個小時的路途飛逝而過,班小花突然心中一緊,踏上了齊市的土地。
熟悉的第一百貨大樓,門口還有她最愛的蛋捲冰激凌,她放學時最愛逛的文具店,背著書包的年輕面孔,她有多久沒見過這些了?
青嵐故居還是老樣子,簡簡單單的小院子,曾經住過那樣一位才華馥比仙的女子。她的一生短暫而坎坷,自幼失怙,少年一番遇人不淑,頗有些張愛玲的意思。大概搞文學的情感都特別敏感激烈,所以痛苦一生。
就在同學們湧進青嵐故居的時候,班小花終於得了機會,悄然離開,轉過路口就開始狂奔起來。
她風一樣跑過路口,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三輪車,道聲歉又向左邊奔去。跑到那幢紅色樓房前面,她突然停住腳步,心裡害怕起來。
她要說些什麼?會不會有個十七歲的孟小舟出現?她要對十七歲的自己說些什麼?她要不要告訴她要多釋放一點自己,多笑笑,試著去長跑?
猶豫中,她敲開了那扇熟悉的房門。
開門的是她媽媽,疑惑地看著門口俏麗的少女:「你是?」
班小花忍住即將湧出的淚水,顫聲說:「我是孟老師從前的學生,過來看看他。」
孟媽媽瞭然,連忙把班小花讓進屋去。
「我打過電話的,可是沒通。」
孟媽媽笑了:「前兩天半夜有人打來,老孟一生氣就拆了,說吵得很。」
爸爸就是這個樣子,她笑了。
班小花撫摸著茶几上的全家合影,聲調中有種奇特的東西:「這是孟老師的女兒吧?」
孟媽媽一聽到女兒,臉上漾出幸福的笑:「是啊,她現在高二,成績很好,很懂事。」
班小花突然很想抱一抱媽媽,告訴她自己就是孟小舟。告訴她記得在漲價前買套房子要不一家人將一直擠在三四十平的小屋裡,告訴她冬天的時候戴副厚厚的手套,別生了凍瘡……
一個少女突然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活潑潑地喊了聲:「媽!」
孟媽媽連忙站起來,接過少女的外套。
「我餓死了,今天老師又壓堂——咦?這是誰?」
「哦,你爸爸從前的學生,過來看看他。」
少女點點頭:「你好,我爸爸還沒回來,你現在這吃個飯等他回來吧,我媽做的飯可好吃了。」
班小花愣了,她是孟小舟,可又不是。少女孟小舟哪裡來的這麼俏皮的模樣,她總是安安靜靜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那是不屬於孟小舟的眼神。
班小花連忙說:「我就是順路過來看看,孟老師不在下次再說。我還有事,先走了,祝你們全家幸福——」
最後幾個字幾乎要暴露她的心事。她關上門,倉皇而下,險些踩空了樓梯。
那樣美好的畫面,她不想破壞它。
無論這個孟小舟是誰,班小花都看出她愛著這個家,孟媽媽也愛她,她才像個局外人。
呵呵,原來早有人捷足先登了。她只能做一輩子的班小花了。
她在風中擦乾眼淚,這是最好的結局了。她還會來,就這樣做個最好的旁觀者,看著玻璃屋中的幸福。
她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麼?亦或是她不再屬於這個世界?她突然有種深深的迷茫感,這個世界還是原來那個世界麼?
「班小花!」有人突然叫她。
她抹乾眼淚,回頭看著焦陽:「你,怎麼來了?」
陽光下焦陽笑得溫暖:「青嵐故居我早來過了,想在附近轉轉,碰巧看到了你。」
他來過了?
班小花還記得前世第一次帶焦陽進家門的情景,她帶他青嵐故居玩,他興奮不已。原來是為了不掃自己的興頭。
「走,我帶你看看沒見過的!」
憑著記憶中小路,班小花帶著焦陽三拐五拐走到一片無人工地。
「這裡原來要建幢樓房,後來變成了爛尾樓,我小時候來這玩過。」
轉過一片水泥管,繞過樓的後面,班小花看見那片搖曳的花花草草,一陣驚喜,自己畢竟沒記錯,果然還在!
她曾經在這裡建過自己的秘密花園。小心翼翼地用冰棍桿疏鬆土壤,從別處移植植物,甚至想要把家裡的君子蘭搬過來。孟媽媽勸阻後,帶她買了一套小小的花園工具和種子,從此她樂不思蜀差點每天都呆在這裡,種花種草不亦樂乎。
十三歲的孟小舟建了這個秘密花園,十七歲的孟小舟常常來這裡獨自徘徊,想心事,想——浩然。
此時這個秘密花園依然有些荒蕪,看來那個「孟小舟」並不曉得這裡,班小花思索起來,那個這個秘密花園還是自己十四歲時候建的?這個「孟小舟」什麼時候上了孟小舟的身?十幾歲的自己又在哪裡?她想得頭疼,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兩個人席地而坐,焦陽摘下一隻蒼耳,掛在班小花肩上。
「這個原是不速之客,這裡原來沒有蒼耳的。」
「那這裡有什麼?」
「有黑悠悠,我特別愛吃,小時候水果少,遇上黑悠悠那就是珍饈美味了。還有喇叭花,一吹就開了,還有草莓,不過從來沒有長出來過——」
「黑悠悠?」焦陽的眼裡閃過驚喜:「小時候那可是最好吃的東西,像是黑加侖一樣,找到一株整個院子的小孩都過來跟著分,酸酸甜甜好吃極了!可惜好多年沒有見過了,城市裡樓房越來越多,黑悠悠估計已經沒了吧。」
班小花點點頭:「就是找個蒼耳也不容易了,原來在野地裡玩,一回家一褲子上掛的全是蒼耳,我媽一個個地摘一邊問我又上哪野去了?現在這蒼耳難以一見了。」
焦陽突然問道:「你小時候住在這裡麼?」
班小花愣了一下,立刻答道:「我有個阿姨家住在這裡,放假的時候常來這玩。」
「我小時候也很淘氣,常常挨揍。」
「你?」班小花詫異地看了看他。
焦陽嘴邊浮起一朵微笑。「我不愛寫作業,小時候常常因為這個挨揍。每到新學期開學前一天,就是我的挨揍日。」
「挨揍日?居然還有這種日子?」
「是啊,每到這一天他們就會檢查我的功課做到哪裡,每次發現沒寫完後,程序基本是這樣的,上半夜揍我,然後打累了睡覺,教我補作業,補完了我要叫他們起來揍我。」
班小花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起來:「叫他們起來揍你,這真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事!」
「還不算悲慘,更悲慘的還有。咱們小時候吃的那種冰激凌叫小雪人的記得麼?」
「記得,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吃。」
「小時候別的小朋友都吃過,我也特別想吃,就跟我媽要。她說好下班給我帶回來一個,結果下了班她忘了。說好了第二天帶回來。第二天我又要又沒帶回來,第三天我還要,結果不但沒有冰激凌,還挨了頓打。我媽一般打一邊問,還要不要了?我大聲說,還要!我從小就是這樣,倔得要命。」
班小花笑不出來了,看不出焦陽居然有段這麼悲慘的童年往事。
焦陽笑笑,語氣輕鬆:「我小時候很淘氣的,不愛學習,現在也一樣,不怪他們打我。」
「你不愛學習?那麼白天在學校怎麼拚命地學?」
焦陽把手背在腦後:「那我就不用把作業帶回去做了,晚上就可以幹我想幹的事情了。告訴你個秘密,我從來不帶書回家的,書包都是空的。」
微風吹過,天上白雲悠悠,班小花半眯著眼,突然覺得做班小花也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有疼愛她的小花爸媽,還有朋友王梓和焦陽,她相信以後還會有更多的朋友。
焦陽「呀」了一聲:「咱們是不是出來的太久了?」
班小花如夢初醒,和焦陽兩人忙往青嵐故居趕。
老遠就看見邱磊伸著脖子往這邊看,一看見焦陽兩條眉毛就擰在一起,大聲喊了句:「你們兩個買藥怎麼買了這麼久?」
班小花足下一頓,就看見宋老師面色鐵青:「你們兩個也太無組織無紀律了吧?私自離隊?要是出事了誰擔著?」疾風驟雨地罵了一頓,仍不忘問上一句:「焦陽你胃還好麼?用不用去醫院?」
班小花悄悄走到邱磊旁邊,低低說了句:「謝謝。」
這句謝謝一出,焦陽像吃了人參果,得五臟六腑熨帖極了。他低聲問:「你們去哪了?」
「我去親戚家坐坐,恰好碰見焦陽了。」
邱磊這才一顆心落回原地。
班小花的手機突然響了,班小花低頭去看短信。
邱磊忙說:「你號碼多少,我還沒有你的號呢?剛才不知你去哪了,急得要命。」話一說出口,方覺得口氣太過炙熱,正在後悔,只見班小花看了短信臉刷地變白了。